史天王长居海上, 如何不知道人力与自然之力之间的抗衡到底有多难。
他站在这海滩之上,与他的另外六个替身站在一起,原本是个再安全不过的位置。
却在此时眼看海浪袭来的时候, 心中也生出了几分不确定来。
柴英明这个因为九阴真经的作伪而暴露出卧底身份的人来到了这个渔村海岛之上,在他倒下去的时候, 史天王就已经预料到了, 在对方幕后之人必然会借此锁定他的位置。
但史天王是并不怕这个的。
他在海上纵横多年,也并非没有与他敌对的人杀到他的面前。
别看这渔村中的环境如此祥和,哪怕是其中最年轻的小童也是他麾下杀过不少人的好手, 其中的耄耋老翁更是他养出的内家高手。
让人分辨不出他真身何在的六个替身也个个不是武道庸才, 更因为他给了对方近乎等同于他的威严和数不尽的财富, 而对他忠心不二。
即便有人寻踪索迹而来, 也只有化为岛上亡魂的命数。
石田斋那个老家伙也是曾经试过多派一点人的, 但在海岛周遭,史天王的精锐部从与岛上守望呼应,这些个商船护卫出身的又如何有可能逃出海寇的包围圈。
可这一次好像不太一样。
这是一种完全超出了史天王预期的来袭。
海上的风暴史天王见过不止一次,就跟此时汹涌而来的海浪一样, 比之海口观潮的奔雷浪涌,这从广袤无垠的海上掀起的倾天海浪更有一种压境而来的破坏性。
可在雪浪疾行、势如惊马的声响中, 以史天王的耳力更是绝不会错过其中还藏匿着的声响。
桅杆断裂, 船只粉碎之声
——那是他藏匿在周围海岛的战船, 在这一片海浪怒号的面前抢先一步遭灾所发出的响动!
就像是真正的雷鸣浪涌一样,这绝不只是水波过境而已,分明带着一种近乎要将面前所见一切撕碎的气势。
那些在他征伐海上, 劫掠肆虐的过程中甘为他马前卒的海寇, 在此等泼天怒浪面前, 简直像是那些毫无反抗力死在他们刀下的受害者, 甚至连一声□□都没能发出,便已经被吞没在了浪潮之中。
这甚至不是寻常的落入海中。
史天王曾经见过不少自诩高手之人,他自己更是当世少见的高手,可他还从未见过有这样的一个人。
当她站在越发拔高的海浪顶端的时候,分明在行动中说不出的指挥若定,更含着一缕轻快的笑意,却比之那撕裂开他手下战船的海浪更有一种暴雨骤起的危险性。
雪色海浪将她裙摆之下的烟霭浮云之象映衬得越发清晰,浪潮尖端的水珠在日光下迸溅开来的一瞬,与她裙氅之间的银蓝碎珠几乎分不出彼此,可这个从衣衫到容色都有若仙子的来客在抬手之间杀意尽显。
凭借着混迹江湖的经验,史天王足以判断出那些落水的下属只怕绝无活路可言。
即便血雾血沫只在浪潮中浮动了一瞬,又很快被这种凌波海浪彻底覆压了下去。
“大帅……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那个将史天王从屋中请出来的小童紧张地连话都说不全了。
他当然不可能是什么懦弱之人,反而因为他的形貌年龄格外有欺骗性,时常作为史天王掠夺海边城镇的踩点好手,更是靠着手中的暗器一次次夺人性命。
但若是来袭的是战船和船上的敌人,在他对史天王有种近乎盲目的自信面前,他绝不会对迎敌有任何的迟疑和焦虑。
偏偏来人只是这一人,却以海潮为坐骑为麾下军马,以一种让人觉得势不可挡的方式来袭。
闷雷之声里,他的同伴已经先有人毫无反抗能力地倒下,成为怒潮之中的献祭。
那么即便是七个史天王又有什么用?难道以七人的血肉之躯就能组成一道不可逾越的人墙吗?
这小童不敢说出自己的这些个想法,只能用希冀的目光看向史天王,期待从他口中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
可还没等史天王回答,他眼角的余光便已经看到,在这越发靠近的海潮之上,腾云化雾而起的水汽依稀化作了一片凝结的龙影。
而在这虚影双瞳隐约被点亮的一瞬,两道森然剑气分明还间隔那样远,却仿佛已经直逼他的面前而来。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这依然是超出了他理解的一幕。
可无论是这个为虎作伥的小童还是此时看似还能保持淡定的史天王,显然都无法理解戚寻如今处在的到底是一种什么境界。
距离破碎虚空只有一步之遥的天人合一境界,在她从蒙昧重归清醒之时,并未将她在彼时塞上掌控风雪之力、仗剑断流之力削弱,反而在保留了这种大范围扩张的破坏力的底子上,让她更有了一份游刃有余。
就像此刻她轻盈地站定在海潮顶端,比起此前在无名岛外需要依托于特殊饰品的助力才能实现翻手纵波之景,她如今只是气息与波涛同调,这片为天水神功引动的卷雪惊涛便随心而动,仿佛是她的另一条臂膀,而绝非只是被她引动而来的助力。
而这龙首吞云中蕴藏的剑气,则当真是剑势外化而作。
戚寻尚未执剑,那把由方歌吟馈赠的金虹剑此刻暂时保管在温丝卷的手中,只有她袖间含光绫随海风而动,看起来便像是个再柔和不过的披帛,甚至有日光透过薄纱,将原本的月白长绫映照出了一抹白金色。
但在剑气积蓄到顶峰,随同海潮攀升至倾天漫卷的时候,这种难以解释的景象最后只剩下了最本质的威胁性。
水龙虚影看向的是那个史天王所在的海岛,戚寻面向的也正是那个方向!
但这道磅礴吞霄,像是能一掠跨越海上数顷碧波直达面前的剑气却好像无处不可去!
也无人不可杀!
哪怕是跟随戚寻而来的船队中,混迹江湖数十年,冷静沉稳如任慈,早见过了戚寻先前突破场面的凌飞阁,连在大沙漠中的水龙卷都没错过的金灵芝,也着实很难在这样的场面下保持沉稳。
“我现在方才知道……她为何要说这是一场大戏。”金大小姐喃喃自语。
在这出大戏的舞台上,这扬空而起的海浪正是最为盛大的特效,现在幕帘掀开,在他们这些个有幸一观的观众面前,几乎只看得到那唯一一个主角。
而即将为海潮吞没的史天王和他的海岛,也不过是这出大戏面前的祭品而已。
但这斩奸除恶,清剿海寇的意义,也实在是让人不必计较什么交战的跌宕起伏,剧情的紧张反转了。
而这神水宫的神异,诚然在海浪奔涌之中,已经成为深入人心的印象了。
那实在是一种不可遏制的发展!
站在戚寻这边的人尚且有此等感觉,更何况是另一侧围观的人。
也当真如戚寻所猜测的那样,在那位石田斋先生的手下樱子姑娘被人救回后,她想着自己此前从未受到过此等屈辱,领着人便重新出航来找海阔天的麻烦了。
当然她并没有捉住人,反而在被海阔天的人绕了一路后领到了此地。
眼见对方俨然有后手准备,才在戚寻这里吃到了个大亏的樱子姑娘如何有可能有这个底气直接冲上前来。
但下一刻她便不必后悔自己做出这个决定了。
戚寻掀起的那片海浪将她和海阔天回归队列的船彻底从中间划开了一道界限。
身在浪潮顶端,有若神灵降世的蓝衣少女,状似无意地朝着她所在的方向看去了一眼,便像是完全将她给无视了一般乘浪而去,却让她的脚下仿佛生出了数十道禁锢的枷锁,连带着说不出一个字来。
她紧抿着唇,只能看着那片吞天灭地之势的海潮铺开让人心悸的威势。
而在看到那海潮归向之处那七个相貌一样的人的时候,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那正是与石田斋先生屡次敌对,又始终占据上风的史天王!
可即便是与她同在船上的人,在提起史天王的时候从骨子里仿佛已经有了一种本能的敬畏情绪,也丝毫不影响她在眼见这白浪掠地,剑势化龙的一刻,几乎完全没考虑过史天王有可能击败这样一个对手这种可能性。
史天王再如何神秘莫测那也终究是人!
人又如何能和此等神灵景象相抗衡!
樱子姑娘但凡是个长了脑子的正常人,便不会看不出来。海阔天这个将她引来此地的行为必然带着目的性,简直就像是非要让她看到这个剿灭史天王的过程。
但在此等实力面前,别说只是以迂回的方式让她来欣赏这何其壮阔的一幕,便是将她和石田斋先生一并擒获过来,按着他们的头非要他们记住这一幕,也实在不是一件能有反抗余地的事情。
何况比起只是当一个观众,怀着惊惧的心情看到这样的场面,总也好过他们就被安置在这白浪之前,像是史天王和他的手下一样成为被吞没的牺牲品。
一艘被绞碎的船只残存的木板飘到了她的船前,也让她的神思回拢了一瞬。
“随时……随时准备撤离。”在开口的时候她方才意识到,她的嗓音比起平日实在是干涩太多。
只不过她的这句话并没能传到她的下属耳中,就已经被更大的动静所覆压了过去。
那是终究要抵达史天王面前的海潮发出的嘶鸣咆哮。
在这一刻,水浪之间摩擦产生的轰鸣甚至比之海上龙卷还要可怕得多。
史天王并不像是此前死在戚寻手下的无名岛小老头一样没回过神来,便迎来惊天一剑的制裁。
在那种让鼓膜都在发出震颤的动静中,他还在尝试做出反击。
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他自然是知道的,可要做到这一点何其不易!
那并不是一个只靠着唤动海潮的“术法”的敌人。
在此时俯首,化入这浪潮最前端,仿佛足以撕毁一切敌人的游龙碎星剑气,比史天王此前见过的任何一个剑客发出的招式都要可怕得多,简直就像是一道从天飞落的剑气。
此刻这道剑气在海面上纵意而行,逍遥万分的姿态里如何不是雷霆万钧!
可史天王知道自己不能退!
在对方对海潮自如的操纵中,他毫不怀疑自己倘若选择逃命而后跳入海中求生,除了让自己以一种更憋屈更不体面的方式送命之外,可以说是没有任何的意义。
但他能做什么?
白浪已经近在数丈之外,将他让人登岛来见他的时候乘坐的船只也给拍了个粉碎。
海浪倒卷,将一片片木板碎屑化作了朝着这方岛屿卷来的箭矢。
也正是这些“箭矢”将那些朝着戚寻发出的暗器给打了回去。
他唯独能做的好像只是在这一瞬间与另外六人一道拔地而起,踩踏着这些木板凌空掠出,合并着七人在此时因为同一个问题而有短暂压过海浪咆哮之声的斥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面对七人突进而来的围攻,这海浪复又攀升了一段高度。
在这个纯然俯视的视角中,史天王清楚分明地看到,即便有日光从对方的身后投来,让她的脸因为逆光的状态显得有些模糊,她唇角凉薄而嘲讽的笑容依然足够清晰。
一道让他头脑有一瞬空白,震荡进他的耳中的回答在海上响起,“神水宫戚寻,为平乱而来。”
这个回答并不只是传入了史天王的耳朵里,也让整座海岛都听得分明。
更是因为这股裹挟着声音的内劲足够浑厚,让那位樱子姑娘也一并听了个明白。
神水宫并不是一个提起来让人陌生的名号,那毕竟是江湖第一人所创立的门派。
可当戚寻驾驭海潮而来,发动了这样让人毕生难忘的攻势的时候,无论是史天王还是那些东瀛来客方才知道,何为神水之怒。
史天王已经彻底被笼罩在了海浪的阴影之中。
近看之时有如一道水晶幕墙的海潮,比起远观之时的样子,更有一种平静之中爆发的威慑力。
在史天王七人几乎看得清她这件广袖仙衣上的暗纹的时候,随着她袖如流云的驭使,这道泼天的海潮终于从高处倒下,也在一瞬间将那七个身影都给尽数吞没了下去。
当真正被淹没在海浪之中的时候,史天王方才真正清楚,这片由人所驱策的海浪到底有多可怕的实力。
旁人做不到在一瞬间击杀七人,这才让他这种给自己寻找替身后混淆视线的法门,成为一种不可破解的保护。
可在无差别又范围如此之广的海潮面前,他哪里有这个全身而退的机会。
他曾经从暴风雨里的海中漩涡里险死还生,但当被裹挟进水浪之下,一瞬间仿佛胸腔肺腑都被一种巨力挤压的时候,却好像有无数条无形的锁链将他牢牢地捆缚在其中,根本没有任何还手的余地。
他仰头之间只能看到一片白沫与急流,又有一双短靴如履平地地踩在了水面之上,随着这彻底松开了控制的海浪一并前行。
也正是随着这一脚落下,他本可以随着内力的运转和出众的凫水能力突破到水面上来的本事,都被一层透明的桎梏给封锁在了原地。
他隐约觉得自己被冲上了岸,但事实上只是那道鸣雷之潮彻底将海岛给淹没在了其中。
在半年前,戚寻只能做到在将大沙漠中的地下水引出的时候,在石观音那个种满了罂粟的山谷中,将这些植株在水波震荡里绞碎。
现在却是大浪过后,这座海岛上的房屋与人,都被那种最温柔也最凶悍的水流给撕扯到粉碎。
也包括史天王。
他从未想到过,他这个一度觉得只要是水上,迟早便是他的天下的人,终有一日居然会在这样从奔涌转为平静的水流中死去。
他找来的那些个与他只需要稍加修饰便看不出分别的替身,也自然随同他一道沉入了海中不复存在。
被人死死按在水中,一点点窒息而后死去,又被狂肆的水流彻底摧毁掉他曾经存在痕迹,这便是他最后的结局。
而不是如她曾经所展望的那样,让朝廷也拿他没辙,嫁个公主给他,让他彻底跻身上层人物,从而被载入史册。
这种死法对他来说,实在是个莫大的嘲讽。
但在他咽下最后一口气前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已经没有任何办法能改变这个结局了。
戚寻被一团浪花轻柔地送到了地面上。
奔涌过境的海潮本就是从海中生发而起的,现在自然也要重归大海。
她站定在这方海岛的沙滩上,数丈高的水墙已经变成了翻越过海岛后便转入寻常波涛中的一层,再看不出一点先前足以摧城的惊涛模样。
而在这海岛之上,不再存在什么人什么树什么房屋什么武器,只有一片光秃秃的海岛岩层。
也或许称不上是完全的光秃秃。
比如说戚寻就在此时俯身,在海岛上捡起了一枚并没有被她摧毁的贝壳。
这姑且也可以说是她的战利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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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战利品实在不止这么点。
史天王一死,豹姬便凭借着对对方手下势力的了解展开了对其他海寇的围剿。
这些人甚至还没来得及得知史天王的死讯,便已经迎来了狂风暴雨的打击。
也正因为豹姬行动的速度足够快,史天王那些个劫掠得来的宝藏库存,还没被他深谙大难临头各自飞精髓的手下给带走。
在对数个岛屿的收缴搜罗后,这些东西被豹姬尽数送到了戚寻的面前。
戚寻倒是没打算将这部分收获全给据为己有。
她顶多就是翻出了其中史天王劫掠东瀛商船的所得,本着反正已经请了石田斋的下属看了一场好戏,正好也让他们付个门票钱的强盗逻辑,让神水宫门下给运走了。
剩下的大多钱财是史天王掠夺沿岸和过往商船所得,戚寻便委托武维扬和海阔天派人带着船队来将其送到了松江府的官衙,又请来了玉剑山庄的杜先生。
杜先生起了这么个在外人面前遮掩身份的别名,却实际上是个女人。
她在与剑客焦林分开后,凭借着自己的智谋本事得到了朝廷的支援,建起了玉剑山庄,也算是朝廷对抗史天王做出的一个借助武林的尝试。
比起松江府官衙,显然还是杜先生出于对史天王的了解,更知道他造成了哪些地方的损失。
“戚少宫主以神水宫为名,收服了豹姬将军,也击杀了史天王这个为祸一方的海寇,便是将这批珍宝尽数收归己用旁人也说不出什么来,何况我听闻神水宫收容了不少无处托身的女子,本身也需要一笔安身立命的钱财,为何如此果断地将我找来?”
杜先生,不,应该说杜夫人光从外貌上来看显得并不太强势,但玉剑山庄近年来和史天王之间的争斗却也算得上是有来有回,着实不能将她当做一个弱女子看待。
在见到戚寻的时候她问出了这个问题。
“若是我将这些据为己有,又拉扯出了一支在海上实力不小的队伍,纵然我说自己只是打算开辟海航商路,但在外人眼里我和史天王这样的人有什么区别?何况如今史天王既除,能让我从中获利的手段不知多少,何必贪图这点蝇头小利。”
戚寻说到这里忽然自己笑了起来,“我这话说的好像不太对,这也实在不该叫做蝇头小利。”
“但对戚少宫主来说,也或许真的是呢?”杜夫人笑容温婉,“我此番前来除了将临海各镇的损失统计带来,协助将史天王的财富送归,助力这些地方重建之外,还有一件事想要与戚少宫主商量。”
戚寻:“夫人但说无妨。”
“我有一个女儿,我此前一直让她在山庄中甚少见到外人,但如今我瞧着戚少宫主的义举和你身边的这些朋友,有意将她送来神水宫拜师学艺。”
杜夫人顿了顿继续说道:“戚少宫主可以放心,我不是来将一个麻烦丢给你的,我也不妨做出我的承诺,我能建立起玉剑山庄便自然有我在朝堂中的门路,神水宫只要不做出什么为祸之事,在有些事情上我总归可以想法子开些方便之门的。”
“你这话似乎不应该跟我说,应当跟我师父说。”
戚寻说到这里,想到的正是从邀月那里说出的未来。
杜夫人的女儿新月的确不是神水宫的负累,这也并不是奔着让神水宫帮忙管教女儿的目的才将她托付过来的情况,或许她还有着并不低的天分,否则也不会在后来成为神水宫的下一任宫主。
但戚寻不太喜欢以所谓的既定未来定夺一个人的命运和对她的印象。
新月能不能真做到这一步,还得看她自己的本事。
杜夫人闻言依然笑意温和,“经过了铲除史天王的一役,还有人会觉得戚少宫主有可能不是那个未来的神水宫宫主吗?我想阴姬前辈让你出来处置这些事情的后续,本身也已经有将这个位置交托的意思了。何况,虽然戚少宫主与小女的年龄相差不多,但我还是希望让她拜在你的门下学艺。”
看戚寻并没直截了当地拒绝,杜夫人已经大致能判断出她的态度了,“若是少宫主有空的话,等处理完了此地的事情,不妨来我玉剑山庄一坐,我还有几门生意想与少宫主谈谈。”
杜夫人话说到了这个地步,戚寻也实在是没有拒绝的必要。
清剿海寇这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应当叫做政治正确的行为,的确是戚寻想给神水宫继续补上的一层庇护,当然江湖事江湖了,其实并不一定能派上用场。
但怎么说呢,万一以后神水宫的姑娘出来在江湖上走动,吵架都比别人能有底气得多嘛,至于吵不吵得赢打不打得过,那是另一回事。
虽然在随后戚寻就面对了来自水母阴姬的灵魂质问——倘若以后有人提起神水宫,便想到了她这出海上生波的离谱操作该怎么办。
戚寻想了想给出了个答案,那得看问这个问题的人拿不拿得出这个表演经费。
被她找来的另一个观众,何止是不敢找上门来问询,能否低价赎回此前被史天王劫走的东西,甚至还又送来了一份“见面礼”。
即便樱子姑娘在返回之后只是将她在海上的见闻如实地汇报给石田斋先生,可也架不住跟她一并出来的人,在沉稳淡定方面远不如她。
戚寻的这番惊世骇俗的表演和覆灭史天王势力的操作,几乎将那艘船上的船夫吓破了胆子,更是将她当做了什么海中神灵转世来描绘。
石田斋在史天王的手里尚且要吃瘪,现在的这位能一次性解决史天王和他的六个替身,甚至将他组建出用来纵横七海的势力都给吞并掉,可想而知是个何等可怕的人物。
所以这份“见面礼”,在分量上着实是可以跟什么上贡的礼物有得一比了。
戚寻收礼物收得很是理直气壮。
反正对方既然都说了权当大家交个朋友,她也没答应什么东西。
现在的确是没有史天王了,但如果多出了什么海天王,武天王之类的,把他的东西给打劫了,那也实在怪不到她的头上。
海阔天/武维扬:?
对戚寻这个别人拿不出看戏经费的说法,水母阴姬除了觉得好笑大概也没别的可以回应的了。
大概她作为现在还没卸任的神水宫宫主,和神水宫这些弟子的师父,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希望宫南燕听到这从江南这边传过去的消息,不会觉得被卷得人生无望吧。
这个传闻还十之八九会被传出个夸张的版本。
此前戚寻击败薛衣人的时候便已经传出了那些个神奇的神剑转世之说,现在则更是从西到东,从南到北都留下了她的传说,对天水神功的使用还从大漠一路到了海上。
水母阴姬虽然平日里很少想这些个有的没的,却也不妨碍她在此时生出了一点奇奇怪怪的想法,尤其是在一个自称自己迟早要成为最合格的江湖传闻说书人的孙姓青年找上门来的时候,她总觉得这个弟子以后在江湖后辈中的形象可能已经完全朝着不可预估的方向狂奔而去了。
但总的来说,这对神水宫来说好像也不失为一个好消息。
想要将人送到神水宫来拜师学艺的何止是杜夫人。
在一门三代的天下第一的说法传遍江湖的时候,这种神水宫门下出高徒的说法,显然是得到了广泛认可的。
在得知戚寻还留在松江府协调指挥海上缴获的分配,豹姬的收尾工作等等事项的时候,便有不少想投师神水宫的找上了门来。
水母阴姬解释的就算是明心山庄加上神水宫本身的占地,也接纳不了这么多的人,显然也没能打消这些人的想法。
她这个一向冷着张脸,看起来宝相庄严的外表也没能将人劝住,反而让人觉得神水宫在筛选弟子上颇为严格,神水宫宫主对弟子的要求不低,才是神水宫少宫主能打出这海上传闻的根本原因。
水母阴姬就算不是个社恐,却也实在不是个喜欢跟人打交道的性情,日后娘娘隐藏在人群中也不显得那么出挑,正好看了场徒弟的好戏。
“我倒是可以给你个建议,早点把神水宫宫主的位置丢给你徒弟。”
看水母阴姬难得有这种碍于神水宫名头不敢振袖离去的憋屈情况,日后娘娘终于好心发作将她给捞了出来,又旋即说道。
“……你说得对。”水母阴姬原本就没有很执着于这个宫主的名号。
若非如此,她怎么说都应该将这个位置传给司徒静,而不是早早选定了戚寻作为神水宫的继承人。
何况如今戚寻在江湖上的一番行走,何止是将她这个后起之秀的名头在江湖上打响,更是让神水宫成为了一支或许百年内都不可能被其他势力替代的特殊存在——
这足以证明水母阴姬的这个决定并没有做错。
她虽不免对需要应付这些个上门来拜师之人的情况深觉麻烦,却也有个认知便是,只有在招纳来神水宫中的弟子足够称得上是优质良才的情况下,才能保证这后继有人的结果可以在神水宫宫主位置继续往下传的过程中得以实现。
她这嫌弃人多的话,说出去可是要被其他当掌门的人打的。
听起来就很凡尔赛。
“等她忙完这段的事情,便将神水宫彻底交给她吧。”
水母阴姬朝着戚寻所在的方向看了眼,眼看着她左边挤了个金灵芝,右边是华真真,后面跟着个近来活像是小尾巴一样跟在后头的左明珠,连温丝卷这个当兄长的都被挤到了外头,不觉又有那么点想笑。
想起来她原本带着日后从常春岛来到中原,只是想给这位师父看看她收了个多有前途的徒弟,结果这徒弟已经成长到了能独当一面的程度,甚至可以让她“退休”了。
就算水母阴姬早在戚寻还没离开神水宫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她实在是个天资绝伦的后辈,大约在彼时从常春岛行船出发的时候也并未想到,在短短几个月后便是这样的局面。
但总的来说,戚寻是在此番剿匪行动中获得了起码来自三方的收益,虽然氪金搞了个外观,但也不失为赚了个盆满钵满,水母阴姬也不亏。
她又不像是李观鱼这种情况,若是将拥翠山庄交到李玉函的手中难保不会生出什么事端。
她光是看着戚寻这种反复得到验证着实可行的营销手段、她如今冠绝天下的武功,和她实在颇佳的人缘,便知道神水宫交到她的手上只有兴盛一途。
虽然不知道这个徒弟会否有朝一日登临武道的更高境界,或许此间地界也不再能够拘束住她的脚步,但起码现在,水母阴姬她可以暂时当个甩手掌柜了!
比如说她可以想想上何处远处,继续探寻她这开敞心境之路了。
甚至算起来,她还有一个驴友呢,正是现在也盘算起了反正戚寻已经解决了史天王,正好名正言顺地将常春岛也丢给她的日后娘娘。
当然在此之前她还该去一趟明心山庄,去见一见小静。
完全不知道自己的两位长辈打算干出将包袱一丢就一并旅游去的事情,戚寻和杜夫人之间完成了全部的交接,总算是得到了短暂的休息时间。
如今的松江府城内不认得她这身打扮和这张脸的人,大约是不多了。
甚至还有路上偶遇过来,意图直接将家中晚辈从神水宫普通弟子往神水宫未来宫主弟子的方向发展一下的。
这个时候戚寻不免又想感谢多才多艺的九幽神君了,也多亏对方的“赠予”,戚寻才能飞快地改换身形,从人群中溜了出去。
等跟温丝卷在松江城外会合的时候,饶是戚寻在弄出这海上潮生的场面前,就已经估计到了后续的影响力,也不免在此时长出了一口气。
兄妹两沿着海岸边走,日暮的余光将砂砾都染成了金红色,和戚寻握在手边的金虹剑在颜色上倒是有几分相似。
“我听说你放任那个姓孙的小子将龙渊君的称号给宣扬了出去?”温丝卷跟在她的身边走,看她先前还在当个运筹帷幄的领袖,现在又像是个小孩子一样踢了踢地上的砂石贝壳,不由在唇角露出了一抹笑容。
“龙渊君这个名号总比海王好听吧……”戚寻说着都要自己给自己整沉默了。
这会儿的人可没有什么此海王彼海王的想法,就是觉得史天王既然名号驰骋七海,是为天王,她这个直接卷挟海浪而来,将史天王击毙当场的,更应该叫个什么王听起来才显得对等一点。
但戚寻怎么想都觉得自己属实不必有这种名号。
相比之下,此前孙白发以七星龙渊衍生出的这个建议一试的别号,倒还听起来更顺耳一些。
尤其是她袭向史天王的时候让对方感觉到无力脱逃,绝不只是因为天水神功操纵的海潮,还有水汽化龙中的剑势威压,倒也更与其有了一种呼应。
温丝卷不知道其中更深的缘故,却也听出戚寻对这个称号很有几分嫌弃的意思,干脆岔开了话题,“小妹之后有何计划?”
他自然是要回去原本的地方的。
他虽有种游离世外之感,但北伐之战随着参与其中,很难不让人有种与大宋国运休戚相关之感,他也并不难看出戚寻颇有希望得见天下海清河晏,就如同她现在所处的这个时代一样的愿景。
那么他总是要做好一个兄长该做的事的。
不过戚寻的话……
温丝卷想想此前她拉过孙青霞和他相继助战的副本,想到她在现如今这番变动之后,大约要承担起的责任,便觉得她若是能有机会给自己折腾出个一分为二的术法,说不定是无论如何也要去学一学的。
要做的事太多了。
“其实没有兄长想象的那么麻烦,”戚寻看出了温丝卷脸上的操心之意,笑了笑,“神水宫的扩张是必然,总得有足够的门庭才能庇荫更多的人,我既然有了这样的本事,何妨多做一些。但神水门下虽多不问世事,却也不是不能管事,宫师姐她们都会逐渐成长起来帮我的。”
海上一幕的后续影响力,会在接下来的三五年内发酵,这既是神水宫的机遇,也是让她的同门师姐妹借此成长起来的动力。
这个看起来很快要接下神水宫宫主重担的局面,并不像是温丝卷所想的那么麻烦,毕竟戚寻不可能永远站在神水宫的背后,所以她也不能从一开始就大包大揽,所以她会把该分派出去的事情丢出去的。
而她此前铺开的这些人际关系网络,在渐渐加深的联络里,也迟早会从种子变成结实的藤蔓。
有金老太太支持迟早成为万福万寿园继承人的金灵芝,与左轻侯坦诚了此前和薛斌交往、现在则有了支撑门户想法的左明珠,那位远在龟兹属意于王位的琵琶公主,现在重新组建海上舰队的豹姬将军,不日继承华山掌门的高亚男和监管门户的华真真,刚加入神水宫的新月和此时身在明心山庄内还是个孩子的柳伴风……
她们有的便是神水宫的一员,有的并不是,但都不妨碍她们势必一道共同见证神水宫的辉煌,以及——
这个江湖的未来。
在戚寻破碎虚空之前,她也会一道见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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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之后嘛……
她还有不少要探究的秘密呢!
那便是一段更长的经历了。
(正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