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本该安静的北京城内锣鼓喧天,瓦剌大军压境,京城九门已经立起了警戒线,随时准备与瓦剌大军交锋。
苏瑜舟来到这里已经有很长一段日子了。
但她发现,自己每天除了看到陆成安起早贪黑地去上早朝,然后就察觉到对方几乎是懒得跟自己多说一句话,深夜回到家里,直接上床就是呼呼大睡。
有时候陆成安回来时会带几个烧饼回来,有时候会带一些肉来,来维系每天日常生活。
今天,陆成安少见地回到家后,没有脱下官服,而是静静地等待着。
于谦已经为北京城保卫战留下了最好的答案。
陆成安也已经按部就班,把于谦给他的答案全部抄了下来。
但是,上战场终究是刀枪无眼的事情。
似乎是看出了陆成安神色上的异样,苏瑜舟心里却也不是一个滋味,她是想帮忙的,但想来想去,觉得自己帮不上忙,与其是到处添乱,不如安安静静在家中打理好家事。
她是一个明事理的人,绝非像晋王这样,一旦遇到麻烦事就要躺平在地上,满地打滚耍无赖,让别人帮她解决问题。
而作为大晟朝的汉王,原先她是不做家务活的,有奴婢代行其事,但现在她也已渐渐学会做家务。
不过,能那么快适应下来,和推演模拟中的记忆有很大的关系,苏瑜舟三次模拟推演,都有很惨的时刻,第一次被软禁的时候,也没有奴婢,都是自己给自己做家务,洗洗衣服,烧烧饭什么的。
唯一不同的是,这次要多给一个人洗衣服。
令人诧异的是,苏瑜舟竟然一点都不感到委屈,反而是很顺理成章地做了这些事。
再回头一看,苏瑜舟发现自己已经渐渐适应这种生活方式。
其实,也不能说陆成安不想跟苏瑜舟聊聊天,而是他已经累到没精神去聊天了。
每日操练军营中的新兵,他作为兵部尚书也是一同出行在军营中,他不以身作则,谁的心里会服气,这练兵,自然是跟着一起操练进去了。
天没亮就得去早朝,上午到下午一直在军营里锻炼体格,回到家,你说还有谁,还有这个力气去聊天?
这不就一沾床就睡着了。
他甚至累到没有注意到自己身上的官服,身上的衣服,都是苏瑜舟替他洗的。
“殿下。”陆成安拎了拎袖子道:“今夜起,我就要奔赴战场了,还请多多照顾自己。”
这事儿,他也没底。
北京保卫战,战前措施和准备,他一步都没走错,内部问题,外部问题,军事储备,兵员问题,后勤保障,人员的调动及人才的任用,每个步骤都在缜密的运行中。
可是这种守城之战,主将如果不上战场,将士们的血性和士气怎么提上去?
这些日子,陆成安通过实际行动,也是把自己的名望刷得满满,军中的将士对他这个言出必行、知行合一的兵部尚书颇为服气。
结果一到真战场,打着‘与北京城共存亡’旗号的你就缩后头了?
这放谁身上都说不过去。
所以陆成安是一定要上战场的。
而且陆成安已经为此战提前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也不可能做出临阵脱逃的行为。
“这是这些日子来,我的俸禄。”陆成安把碎银全部放在桌上,“这次战事我们的优势很大,我已经部署好了万全之策。”
“城内外军心已定,朝野一片清明,陛下也深信于我,我们还是守城之战,不需要多久,咱们就能回去了。”陆成安深吸一口气道。
苏瑜舟沉默。
这样的话,她甚至在模拟推演中的记忆里就已经听过了,就在陆成安被贬流放凉州的那次。
陆成安自信满满地说过。
当时他的神色也是这样的神采奕奕。
说自己的事功学说桃李满天下,到处都是他的学生,此番去凉州,日后只要她苏瑜舟能登基,自然有起复的一天,他会等着她皇恩浩荡的那一天。
希望苏瑜舟能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不要过于操劳于政务,有什么难处,随时可以写信联络。
在京城里,他还有几门生意,到时候那些生意中的私库银子,予她取之。
等到他再次回到京城的时候,他要让所有人都欢庆他陆成安,陆首辅的归来。
这和他现在所说的话何其相似。
一个人说话的习惯,一个人说话的风格,就算是换了无数个地方,他也是变不了的。
当时的苏瑜舟志得意满,踌躇满志,想要大展宏图,全身心地投身在政务上,想着治理好国家,再证明给陆成安看,即便是没有陆成安,她也能做好这一切。
等到陆成安回来,她想要看到陆成安对她钦佩万分的模样。
所以苏瑜舟几乎没怎么注意和陆成安的书信来往。
而记忆中的画面太真实。
封存甚至死去的记忆开始翻滚。
苏瑜舟的手指轻轻嵌进手心,她的嘴唇轻轻咬着,渐渐点出红润的血丝来。
越是刻骨的记忆,浮现在脑海时就越刺痛,苏瑜舟的成功上位、夺嫡成功和陆成安一路扶持有举足轻重的关系。
在苏瑜舟极为落魄的时候,也是陆成安讨得自己的欢心,一步一步把汉王党做大,让她权倾天下。
结果,他在满心欢喜着自己迟早有一天能起复,带着皇恩浩荡,鲜衣怒马归京来的时候却永远地留在了凉州,客死他乡。
苏瑜舟在那时却在想着法子证明她的能力。
似是怄气般渴望证明这个朝堂,没有陆成安一样可以。
当陆成安在凉州病故,还是被人暗中所害后,这事儿成为苏瑜舟心中难以了却的一桩憾事,开始了浩浩荡荡的复仇之路。
然而每每想到,都是止不住心中的难受。
人死不能复生,让她抱憾终身。
而这十几年深入骨髓的记忆浮现,甚至开始逐渐覆盖原有的记忆,让苏瑜舟微微恍惚。
“陆成安!”苏瑜舟的声音仿佛是变了一个人,充满了久居高位时的权威庄重,可是在这语气之中却更含有一丝丝悲愤,“朕不许你再骗朕一次!”
陆成安已经转身,朝门前走去。
听到这个声音,他微微一怔,回过头去,仿佛看到的不是一身简服、淡妆翩翩有着江南女子般温润尔雅、气度端庄的苏瑜舟。
而是第三次模拟推演中,登基上位,穿上赤红色绣云龙袍,已然是皇权在握,执掌传国玉玺,尽得天下九州的晟明帝。
陆成安停下脚步。
没有说话。
然后坚定地走出了下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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