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莲子花开,宇外相逢,天下已太平。

慈航尊者的离开,就像一位相识多年的挚友远行,从此宇宙无岸人无期,再难相见。

“他朝宇外再相逢,一日饮尽千杯酒。”

张若尘很清楚,六道宇宙看似眼下欣欣向荣,气象万千,有万世太平之面貌。但,潜在的危机,早压得所有知情者难以喘息。

敌人已经来了!

能在纪元大战中活下来的,大多都心怀天下,格局超然,每个人心中都有强烈的责任感。他们提前走出去,是要做前哨,为六道宇宙蹚一条生路,为张若尘和八大元始的棋局争先手。

此可谓,前路多舛,九死一生。

张若尘手捏莲子,心绪和思维无时无刻不在运转,不知不觉间,来到一片金灿灿的圣湖之畔。

湖的东面,耸起山岭,群峰林立。

枝柯扶疏的翠色林间,可见一座斋堂的青顶冒出,又有香烛之气飘逸,钟声惊起群鸟。

湖中,两只羽无杂色的白鹅,漫无目的的游来游去。见到岸边的张若尘,它们立即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在水中蹬着殷红扁平的脚丫,急游过去。

“大帝,可算是见到你了,求你解了我们身上的封印吧,我们已经知道错了!”鹅大张嘴大喊。

鹅二声带拖着哭腔:“我不想做回大白鹅,一辈子都困死在这潭死水中。我要做不死鸟,我的全部力量都被封印。数十万年修行,归来仍是凡鹅。”

“大帝,我们可是你养大的,只不过被老酒鬼给偷了,才误入人祖门下。以前我们没得选,现在,我们想做两只好鹅。”鹅大道。

张若尘的万千思绪,在它们你一句我一句的哭诉中回归,盯向水面笑道:“谁把你们封印的?”

鹅二立即哭了一嗓子,告状道:“是那只天杀的大脸猫头鹰,他自己做不回不死鸟,便嫉妒我们,要将我们封死于原形。”

鹅大气愤的道:“他自己都是人祖的徒孙,却说我们是叛徒,我们身不由己啊大帝。”

鹅二道:“那黑仔不仅全身的毛黑,心也是黑的。”

……

张若尘当然清楚鹅大、鹅二的情况,身处它们的境地,的确没得选。

但,真没得选吗?

张若尘道:“你们既然早就知道太师父是人祖,这么多年来,你们有太多的机会,将这一绝密,告知于我。可是你们从来没有往这个方向做过,甚至没有暗示过我。”

“我就当你们是胆子太小,不敢为之,害怕被人祖洞察。但换做小黑,它哪怕是死,也一定会想尽办法,将这一至关重要的绝密告知于我。”

“这就是你们和他的区别!”

鹅大、鹅二顿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张若尘当然明白,鹅大、鹅二虽然是自己养大,但它们绝大多数时间都是跟着人祖,也是人祖给的资源,将它们培养到它们本永远都达不到的高度,它们追随和效忠人祖是合情合理。

“哗!”

张若尘将手中的莲子,投入湖中,随后道:“你们两,就在湖中守护这颗莲子吧,什么时候莲子展出莲叶,绽放芬芳,你们身上的封印自会解开,重归自由。”

张若尘是一个念旧情的人,自然是会给鹅大、鹅二机会。

般若走出斋堂,穿过湖中逸散而出的淡金色晨雾,沿小径而来,一身白色居士服,木簪束发,肌肤欺霜赛雪,问道:“慈航尊者离开了?”

“是啊,走得很匆忙。施千黛的出现,让大家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心情,再次变得紧张和不安,许多原本可以从容去做的布置,现在变得迫在眉睫。”

张若尘看出般若眼神有异,道:“你也想走出去?”

般若道:“我收到了师尊的信,他们将要启程,走慈航尊者一样的路……也有一封你的信!”

她所说的师尊,自然是怒天神尊。

张若尘从她手中接过符信。

信上的文字,不属于怒天神尊,而是不动明王大尊。

张若尘并无半分意外,以一种平静的心态观阅。

半晌后,将信收起,他负手眺望无边无际的天神界域,道:“总有人要先走出去,破局,得先入局。大尊和娲皇有着极深交情,有他们二人布局和入局,我们才有更多的希望。”

娲皇布局多年,是六道宇宙走出去的第一人。

不动明王大尊的意思,是希望张若尘坐镇后方,让六道宇宙如一座择人而噬的深渊禁区,任何闯入者都有去无回。

善攻者,敌不知其所守。善守者,敌不知其所攻。

但张若尘又怎么可能甘心做一个“守者”?

张若尘道:“你想跟随怒天神尊他们一起走出去?”

“天下人皆无畏向前,张家人怎甘留守在后?”般若红唇淡雅,轻声道。

此言,瞬间让张若尘心绪愉悦,开怀大笑:“好一个张家人!烟尘,我本不想束缚你,使你如笼中鸟,不得自由翱翔天地间。但大婚在即,我怎能放你离开?三生三世三转轮回都一起走过来了,不正式娶你过门,岂不太过遗憾?”

“会有机会走出去的。”

“大尊的张家人,能够义无反顾的踏上凶险的征程。张若尘的张家人,又岂会都是养尊处优的庸碌之辈?”

“很久没有回昆仑界了吧,我们一起去给千水郡王他们扫墓?”

“好!”般若道。

千水郡国的王族成员死后,皆是被葬在东域的寒烟山。

东域几经劫难,沧海桑田,但寒烟山的墓群终究还是保存了下来。这里,可谓是“黄烟尘”这位逝去的郡主,曾经存在于世间的唯一证据。

烟尘郡主并不是只活在二人记忆中的影子。

为坟冢一一上香,纸钱飘满天地间。

张若尘感叹世事如流水般难留,道:“要不……还是改回黄烟尘这个名字吧?”

“不!”

般若拒绝了,先一步走下寒烟山。

她知道,只要不将名字改回去,烟尘郡主就永远活在张若尘的回忆中,活在年轻时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

改回去了,他或许就没那么珍惜了。

找不回的,才是最珍贵的。

接下来,张若尘和般若一路游山赏景,去往东域圣城,拜访已白发苍苍的陈无天。

这位昔日《英雄赋》上意气风发的东无天,牙齿都快掉光,头上的白发数都数得清。纪元大战中,消耗了太多寿元。

张若尘邀请他做般若的娘家人,陈无天欣然答应。

任何女子出嫁,都应该热闹喜庆,总要有娘家人站出来撑场面,造气氛,壮声势。甚至还要放几句狠话,免得嫁过去被欺负。

怒天神尊既然要离开,没了师门长辈,只能陈家顶上。

黄烟尘的母亲陈琉璃,就是陈家人。

陈无天小老头模样,身体早就缩水佝偻,说话有些漏风,当场强硬的表态:“既然找上我老陈了,烟尘,今后你若是在本源神殿受了欺负,只要一封信,陈家人一定给你撑腰,绝对不会善罢甘休。我陈无天一生就没有怕过谁,当着大帝的面也是这句话。当年万兆亿要不是拿着池瑶女皇的圣旨,他能从陈家将大帝押走?”

“嫁衣和嫁妆,今天就全力赶制,不会弱于另外几家。”

……

接下来,般若便留在陈家,静等张若尘的娉礼和婚书,所有的环节都要正式。

是真正的明媒正娶。

张若尘回到本源神殿,便是派遣阿乐、吞象兔、魔猿,带着大队人马,代表自己前往昆仑界纳采下聘。

婚书,圣书才女一共做了八份,上面的名字有:般若、罗乷、月神、白卿儿、潋曦、凤彩翼、凌飞羽。

别的女子早已举办过婚典。

八份婚书中,也包括“纳兰丹青”她自己的那一份,但偷偷藏了起来。

至于“凌飞羽”的婚书……

乃是张红尘得知圣书才女做了天道大帝的婚礼主事,主动找上门加做的。

当时,张红尘恰好看见圣书才女在书写“纳兰丹青”的婚书,威逼利诱之下,圣书才女终是妥协。

“原来才女姑姑想做我小娘?加上我娘的名字,不然这婚书,我就不还你了,我把它送去交给九天玄女中的另外八位,到时候她们会不会将你视为异端和叛徒呢?”当时,张红尘就像发现了天大的秘密,跟圣书才女闹了好一夜。

说到底,圣书才女是真的儒道礼教加身,心中有情,但却强迫自己矜持。

她有太多的担忧,害怕与大帝的私情东窗事发,害怕遭到天下人的非议,也害怕被九天玄女的另外几位嘲笑和反对。

她们当然有资格反对。

因为九天玄女既是九个人,也是一个人。

她们之所以都没有嫁人,原因便在于此。任何一位玄女与男子有染,另外八人岂不跟着一起不洁?

这是一道数十万年来都无法解决的难题!

圣书才女一直隐瞒她和张若尘的婚事,有一部分原因是担心女皇责备,也有原因是拿不出足够勇气去面对事实,还有便是不知该如何向另外八位玄女解释。只能一直拖下去,等到大婚当日,等到木已成舟。

她只能在心中默默的说服自己:“丹青啊,丹青,你能有什么办法,大帝太强势了,总不能当那天本源神殿中的事没有发生过吧?肚子是瞒不了人的,再过些时日,女皇依旧会看出端倪。”

圣书才女不想做月神,不断给自己勇气,到时候,一定敢于去面对池瑶,面对另外八位玄女,面对天下人诧异的目光。

……

张红尘回到梅园,将印压有烫金文字的婚书,扔在凌飞羽面前。

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的凌飞羽,迟疑的打开,看完后,满目难以置信的望过去:“我的婚书?与若尘师尊的婚书?这怎么能成?这玩笑开得太大了!”

张红尘翘腿而坐,胸有成竹,自信满满的笑道:“一点都不开玩笑,嫁妆我已经派遣大批人手去筹备。凡人都可百里红妆,大帝婚典,千里红妆都远远不够,万里……万里红妆要是都没有,下面那些办事的废物也就不用活了!”

张红尘有着属于自己的势力,追随者无数,堪称红尘大教,足可在任何层面与执掌地鼎的张谷神扳手腕。

凌飞羽默然,半晌后才道:“这是大帝的意志?”

张若尘在她心中,更多的是敬仰和钦佩,是经天纬地的帝者,是顶天立地的始祖。以“师尊”二字相称,纯粹是她高攀了!

若大帝真要娶她,她知自己绝对无法反抗和违逆。

张红尘道:“不是,这是我的意思。但,只要大婚那天,我们红袍加身,唢呐吹起来,轿子抬进去,锣鼓喧天,一路鞭炮,难道谁敢把我们轰出来?谁敢有这个胆子?”

继续道:“别担心,有我的呢。梅园乃本源神殿九宫七十二园之一,你以为任何人都有资格住进来?”

“住进来了,就等于默认了。”

凌飞羽道:“既然不是大帝的意思,此事便万万不妥。”

“嫁给天道大帝有什么不好?”张红尘不解。

“没有任何不好的地方!但我是凌飞羽,一个在两仪宗修行的年轻小辈罢了,不是你娘亲。你想要修补的那个家,那个你最想念的娘亲,早就不在了!”

说完这话,凌飞羽推门而出,径直离去。

张红尘怔在原处,眸中豆大的眼泪不自觉一颗颗落下,心中酸楚难言。

最终她如流光般冲出去,将凌飞羽抓了回来,定身在椅子上。

“不,你就是我娘,你只是还没有恢复记忆罢了!我才不是要修补什么,我只是……只是不愿意失去。娘,我是红尘,我是红尘啊,将来你肯定会认得我的。”

……

张若尘与九天玄女商议着婚礼的各种细节,整个婚典的所有事宜,都是交由她们九人负责。

司命神女“仙妃子”负责礼仪,妙手神女“青墨”负责酒酿餐饮,沧澜武圣“万沧澜”负责秩序……

九人极是配合和欣喜,能为大帝筹备举世瞩目的婚典,可谓与有荣焉。

这是纪元大战的伤痛后,六道宇宙最大的喜事,必定万族来朝,众神齐贺。

热烈讨论的气氛中,殿外传来悠扬的箫声。

坐在神座上的张若尘望向殿门方向,脸上浮现出温情的笑容,主动离座向门外走去。

九天玄女无不诧异,这天底下,能够引得大帝亲自出门迎接的修士可不多。甚至可以说,一个都没有。

夜幕下。

箫声明快悦耳,就像一对少男少女在竹林中嬉戏打闹,有小桥流水,有落英缤纷,有无忧无虑的笑声。

这是《兰攸曲》!

小时候,张若尘为了逗笑,哭泣中的孔兰攸所创。

她记了一辈子。

一曲兰攸,便是青丝到白头。

那年的青梅竹马早已寻不回,大家都已经不再年少,但记忆中溪畔的那两个孩子,永远都不会老。

箫声停下,余音渐消。

孔兰攸从夜幕中持箫走出,虽满头白发,但容颜不被岁月所摧,亦如年轻之时般明艳照人,笑道:“深林人不知。”

“明月来相照。”张若尘独立殿门前,单手背在身后。

孔兰攸道:“姑姑说,新郎的婚典礼服,本该她做娘亲的亲自做。但她实在抽不出时间,便拜托到了我这里,先试试,看是否合身,是否能衬托出表哥的英武俊美。”

一位年轻神侍,身穿整齐华丽的神衣宫装,小心翼翼的从孔兰攸身后走出,手捧木匣,不敢直视张若尘。

孔宣早已逝去。

这位神侍,是孔兰攸新收的记名弟子。

进入一座空置园林的房间,孔兰攸亲自帮张若尘换上新衣,又在镜前为他梳理头发,挽髻束冠,娴静而又温馨,相互诉说着许多曾经的往事。

他们二人也曾有过朦脓的情愫,彼此动过心,但被浊世洪流耽搁,数万年难聚一次。

多年过去,表兄妹间的亲情,早已盖过男女之情。

人和事都要在对的时间和对的地点,才能促成。

错过了,那一篇也就翻过去了,再也不会心动,但却反而能够保留下彼此记忆中最美好的模样。

是得,是失呢?

人生若只如初见,相见如初两不厌。

……

新书确定30号发布,书名四个字。

接下来几天,都是更新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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