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头,走路不看路?”

清清浅浅的笑意从头顶传来。

阿圆抬头,看见的便是一张清隽俊逸的脸。

“沈哥哥。”她惊讶。

走在前头的褚大人和小厮纷纷转过头来,褚大人还未来得及说话,小厮便对着萧韫行了一礼。

然后介绍道:“这位便是我家公子。”

褚大人诧异:“竟不想与沈公子如此有缘,苏大人介绍的名师原来是你啊。”

哎呀,是熟人就好办了。

褚大人愁了一路的心总算舒展,这位沈公子虽才见过第二面,但他莫名笃定沈公子会收下他女儿。

萧韫扶阿圆站稳后,朝褚大人行了个晚辈礼。

褚大人赶紧回礼:“不敢当不敢当。”

阿圆也高兴,之前的紧张在见到萧韫时瞬间就没了,她昂着漂亮的小脑袋问:“沈哥哥要教我写字?”

“哎,不可无礼。”褚大人说:“今日是来拜师的,此事须经沈公子同意方可。”

褚大人老实,做事拘泥规矩,凡事都一板一眼地来,非要阿圆拜过师敬过茶心里才踏实。

萧韫原本只是想单纯指点一番小丫头书法,竟不想褚大人这般郑重,甚至连礼也备得隆重。

索性便领两人去厅堂坐,看着阿圆乖乖巧巧、端端正正地敬茶行礼。

“师父请喝茶。”她软软甜甜地说。

萧韫心里竟生出点微妙的感觉。

站在门外的陈瑜心情也很微妙。

得,他家殿下逗弄个小姑娘,竟直接把自己赔进去当师父了。

这褚大人也不知是撞什么大运,整个大塑想要拜景王为师的人都还没出生呢。

倒不是景王才学不好,景王出生便被立为储君,从小由名家大儒们教导,本又天资聪慧,岂会才学平平?只不过没人敢有这个想头罢了。

这褚大人算是瞎猫撞上死老鼠......啊呸,他家殿下才不是死老鼠。

是天上掉馅饼,正好砸褚大人头上,他还浑然未觉。

厅堂里头,褚大人迟疑道:“既是苏大人介绍的,想必沈公子书法了得,不知这束脩........”

“束脩不必。”萧韫道。

“啊!”褚大人说:“这如何使得?我褚家虽不富裕,但不想白白受人恩惠。沈公子且说束脩多少,但凡褚谋拿得出手,定不会吝啬。”

主要是褚大人之前听自家夫人说起过沈公子的情况。说他寄人篱下身份本就尴尬,平日里生活拮据,靠帮人做做文章挣银钱糊口。

如今听他说不要束脩,他心里过意不去。

见他坚持,萧韫便道:“褚大人将礼留下便可,束脩无需再提。”

“这这这......好吧。”褚大人感慨,沈公子真是个和善的好人呐。

于是便对女儿耳提面命道:“往后要好生孝敬你师父,听从教诲,知礼敬重,莫任性胡闹。”

阿圆诚挚点头:“知道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女儿定会像孝顺爹爹一样孝顺师父。”

萧韫:“......”

外头的陈瑜忍不住噗呲笑出声来,这声音不大,但里头的人听得清。

萧韫不想这对父女再说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话来,便对褚大人道:“既拜完师,我派人送褚大人回府。”

陈瑜从外头进来,比了个请的手势:“褚大人请。”

“啊....啊?”褚大人有点懵,看了看萧韫再看了看他家闺女。

何意?

他闺女不跟他一起回吗?

萧韫道:“一日之计在于晨,褚姑娘既然来了,不妨就从今日开始学习。且离书院考试之期渐近,时日无多,需抓紧。”

“哦哦哦,还是沈公子想得周到。”褚大人说。

于是赶紧作揖拜别。

.

回到家,褚夫人站在正院门口等,见自家丈夫欢天喜地地进门,她问:“阿圆呢?”

怎么你们父女俩出去,却一人回来了?

“夫人,我们进屋说话。”褚大人高兴,接过婢女递来的茶,开口道:“我们褚家真是好运道,处处遇贵人啊。”

“这话何意?”

褚大人一盏茶下肚,便将名师乃沈公子的事详细说了遍,最后道:“这沈公子是个善人,连束脩都没要,只收了礼。”

褚夫人问:“即便如此,今日才拜师便将女儿留在他人府上实在不妥。”

“有何不妥?”褚大人不敢苟同,颇是正义严辞道:“他们已过了师徒礼,沈公子就是阿圆正儿八经的师父。徒弟待在师父府上做学问,不是天经地义?”

“夫人啊,沈公子为人,你大可放心。”

“......”

褚夫人无意与丈夫争论,心想,且等女儿回来再细细问问情况。

.

这边,阿圆却是坐在水榭旁的雕花红木桌边吃糕点,吃得两颊鼓鼓囊囊。

萧韫坐在一旁慢条斯理地喂她。

“师父,”她问:“这是你的宅子?”

“不是,友人的。”

“那师父的友人呢?”

“去远游了,还未归。”

“哦,师父......”

“喊我沈哥哥。”萧韫说。

“为何?”

阿圆是个知礼的姑娘,今日敬过茶,那她就得以师徒之礼相待了。

“我可不想做你爹爹。”

“......”

阿圆窘了片刻,又听他道:“往后只管喊我沈哥哥即可,喊师父平白觉得老了好几岁。”

“哦!”阿圆点头。

“沈哥哥,”她问:“你一直住在这里?”

“偶尔......回沈家,怎么?”

阿圆想起娘曾说过高门大户的家宅阴私,不自觉就想得有点多。问:“我爹爹给你束脩你为何不要,好歹也是点进项呢。”

萧韫一愣,随即闷笑起来。

“我说的不对吗?”阿圆嘀咕:“沈哥哥欠了这么多银钱,总归要还的。”

“小丫头把哥哥当什么人了?”

“?”

阿圆不解抬头。

萧韫趁机撸了把脑袋,说:“哥哥是阿圆的大哥哥,若是教你写字还收束脩,我岂配为读书人?”

闻言,阿圆一时顿住,望着萧韫感动得无以复加。

过了会,她问:“那我们何时练字?”

“吃完糕点。”萧韫又喂了一块过去。

阿圆张嘴接住,然后道:“为何要先吃完糕点?我已经在家吃过早饭了的。”

“练字是个力气活,吃饱了才行。”

阿圆狐疑点头,不明白就写字而已,花什么力气?

然而等萧韫将她带到书房时,她才知道原来练字这般辛苦。

萧韫说:“你且写个字来看看。”

阿圆照做,将宣纸铺开,又用镇尺压住,然后提笔认认真真地在纸上写了个“婳”。

这是她的名字,平日里写得最多,也自认为是写得最好的。

字迹工整,娟秀清丽。

她扬起脸,紧张地看向萧韫。

萧韫背手立于一侧,漫不经心瞧了眼:“这就是你母亲说的‘字写得好’?”

“......”

阿圆羞赧,小声道:“阿娘说在我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来讲,写成这样已经不错了。”

“你不说已经是大姑娘了吗?”

“......”

大哥哥真讨厌。

阿圆头埋得低低的。

萧韫勾唇:“再多写两个字来看看。”

“写什么?”

“就写你心里想说的.....”萧韫似笑非笑:“大哥哥真讨厌。”

“......我没这么想呢。”

“你适才脸上分明这么说了。”

“这么明显?”阿圆抬头。

萧韫目光幽幽的。

他眼皮薄而细腻,眼线延伸至尾端微微上翘,总是带着点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阿圆羞愧,手指搅着身前布袋,局促得很。

“罢了,哥哥逗你的。”萧韫用笔杆子戳她额头,迫她昂起脸来,说:“来,哥哥写个字给你看。”

他在宣纸上不紧不慢落笔,也端正地写了个“婳”字。同样是簪花小楷,气韵却变得完全不一样。

字迹秀气工整,却透着一股坚韧不拔的风骨,笔势霸气内敛。

阿圆惊奇,看了看他手中的笔,又看了看桌上的纸,为何他能写得这么好?

萧韫放下笔,说:“所谓字如其人,各自气度不一,或高逸清婉,或流畅瘦洁。”

“而你这样的......”萧韫停了下,目光促狭道:“清秀是清秀,却像条爱吃爱睡的懒虫。”

“......”

阿圆涨红脸。

平日里她确实爱吃爱睡,可......她娘说了她还在长身子呢,不打紧的。

“你的字软绵无力,乃手腕力道不足。”萧韫继续道:“今日不急做其他,你先把字写稳了再说。”

“如何练?”

萧韫走到门边低声吩咐了句,没过多久,有小厮端了个盘子进来。

阿圆瞧了眼,是个小小的布包,还有一捆柔软的布条。

萧韫坐椅子上,朝她勾了勾手:“过来。”

阿圆走过去。

“伸手。”

她听话地伸出手。

就见萧韫拿起那个小布袋放在她手腕上,然后用布条绑住,边说:“这个法子会比较累,但也是最快的法子,小丫头能吃苦吗?”

阿圆不想吃苦,大眼睛水汪汪的:“会有多累?”

萧韫掀帘觑了眼,轻哂:“等下你就知道了。”

他嘱咐道:“你先自行练习,我有事出去一趟,切记不可偷懒,不然......”

“不然什么?”阿圆紧张。

小姑娘今日穿了身茉莉白绣花襦裙,双丫髻梳得整整齐齐,一边脑袋一个。两颊还落了流苏珠花,粉色的小花瓣映在脸上,竟显得玉雪可爱。

萧韫忍不住捏了捏她脸蛋,道:“不然就不许吃午饭。”

阿圆苦大仇深地点头:“知道啦。”

交代完,萧韫出门。

.

萧韫径直回到卧室,然后进了幽幽暗暗的密道。

也不知过了多久,再出来时,见陈瑜焦急地等在门口。

“发生了何事?”萧韫边换衣裳边询问。

陈瑜面色无奈又心疼,说:“褚姑娘哭了。”

萧韫转头。

“殿下走后,婢女在里头伺候,听婢女说褚姑娘练字极其认真,但后来练着练着,眼眶泛红,哭了。”

“现在什么时辰?”

“午时。”

“她中途没歇息?”萧韫问。

“没有。”

“为何不歇息?”

“说是殿下交代不可偷懒,否则.....”说到这里,陈瑜有点想笑:“否则没饭吃。”

“......”

萧韫换好衣裳:“我去看看。”

.

书房里,阿圆边哭边咬牙练字,手都是抖的。

婢女在一旁劝:“褚姑娘,要不歇息一会?小歇一会无碍的。”

阿圆抽了抽鼻子,摇头。

“唉。”婢女也没辙了。

过了会,听见外边脚步声由远而近,下一刻,门被打开。

萧韫身影出现在门口。

“公子。”婢女行了一礼。

萧韫挥手让她们出去,走到桌边。

也不知为何,阿圆心里憋着股气,不肯抬头看他。

萧韫咳了声,阿圆也没理,继续练字。

她手抖得不像话,字越写越歪,哭也没怎么哭大声,跟只小狗似的,时不时抽泣。

“哭了?”

“没有。”声音嗡嗡的。

“为何哭?”萧韫唇角微勾。

此前来的路上,他跟陈瑜一样,也心疼这丫头。但这会儿见了她这模样,莫名又觉得有趣。

“听说你不肯歇息?”

阿圆仍旧没理。

“笨!”萧韫敲了下她额头:“你这是本末倒置。”

“哥哥之意是想让你用心练字,你现在看看......”他指着后头一排歪歪扭扭颤颤巍巍的字,故作严肃道:“越写越难看。”

他倾身过来,仔细瞧着阿圆敢怒不敢言的脸,缓缓道:“这可如何是好,字写不好,也要罚不准吃饭。”

阿圆动作一顿。

过了片刻,一滴眼泪啪嗒地落在宣纸上,紧接着便是更多。

扑簌簌地掉下来。

萧韫一怔。

这就哭了?

他都没说什么重话。

过了会,他夺过她手上的笔放一侧,无奈道:“小丫头,哥哥与你说笑罢了,哪能饿着你?”

“哇”的一声,阿圆哭出来。

她真是委屈得不行,从小到大就没这么辛苦过。手腕上绑的是沙袋,一开始还好,后头越来越重。还不让她坐着写,得站着。

这一写就写了整整一个时辰,手酸腿麻,还饿得慌。

她背过身,哭得双肩抽动。

在外头的陈瑜无语望天,听他家殿下在里头小声地哄人,却怎么哄都哄不住,最后只得吩咐道:“愣着做什么,快去摆饭。”

陈瑜赶紧打发人往厨房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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