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の番外——罪之本愿 上

“从前，有一位兔子公主。”<br/>　“她和她的家人生活在城堡里，生活富足，每天都过着十分幸福的日子。”<br/>　——————————————————————————————————<br/>　“今天，和爸爸妈妈一起过生日了。”<br/>　“爸爸妈妈给我讲了故事。”<br/>　“爸爸妈妈还为我放了烟花。”<br/>　“谢谢爸爸妈妈，杏很开心。”<br/>　虽然嘴里说着童话一样的幸福，但她手中缝合过好多次的兔子玩偶还是无声无息地跌落在地上，面前的烛火忽明忽暗，即使房间中没有风也一副马上就要熄灭的样子。<br/>　这个房间中唯一的光源，将杏的影子印在墙上，如皮影戏的剪影。<br/>　<br/>　“可是……开心……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杏不明白……”杏异色的双瞳呆呆地凝视着面前蜡烛那微弱的光芒，满脸落寞之色地喃喃着，“开心……是什么呢……”<br/>　“吱呀——”<br/>　木制的门被推开，灰尘簌簌地从门缝间震落，一个一人高，穿着女仆装的木偶出现在门后，她歪着头，球形关节发出下一秒就要散架一样的咯吱声，涂满了劣质口红的上下颌机械地闭合着，说出了杏早已习以为常的那句话。<br/>　“小姐，老爷和太太说今天不回家，您早点休息吧。”<br/>　杏转过头，对木偶露出了一个温暖的微笑：“我知道了，谢谢你，卡斯丽。”<br/>　杏走出了那个如同高塔般狭窄又深远，只有两米直径的房间，走在腐朽木板铺就的走廊上，走廊两侧的墙壁上挂满了装饰着华贵边框的画作，但那些画作却怪诞得让人作呕，扭曲的人类肢体，突兀的眼球，缠绕在上面的藤蔓，不禁让人怀疑这些画作的来源。<br/>　但杏对此习以为常，她推开自己房间的大门，迈着柔软的步伐，跳到自己那张柔软的床上，把手中的兔子玩偶放在扭曲得如同一堆堆在一起的烂模块一样的床头柜上。<br/>　她坐在床上，闭上了自己的双眼，嘴里哼着轻快的曲调，好像在回忆这一天。<br/>　她的房间很大，床铺由精美的破布和从破布中钻进钻出的蔓藤组成，那些蔓藤犹如美杜莎的乱发，盘亘缠绕在床柱上，一直绵延到天花板。<br/>　墙壁上遍布裂缝，那些裂缝的后面偶尔有红光闪过，仿佛猎食者的注视；天花板上也镶嵌着数不尽的做工精良的眼球，那些眼球左右晃动着，从杏进入这个房间开始就一齐凝视着杏，偶尔会眨动一下。<br/>　窗外的天空是雷声大作的暴雨，倏然闪过的闪电会将整个没有光源的房间照得透亮，让杏能够看清连接在那些眼球间的蔓藤和突兀嶙峋的干涸血管。<br/>　但是这个还在上小学的年纪的小女孩却没有丝毫的害怕。<br/>　是的，她已经对这一切都习惯了。<br/>　她已经习惯居住在地狱里。<br/>　—————————————————————————————————————<br/>　“直到有一天，厄运降临。”<br/>　“闯入城堡的强盗杀死了公主的家人。”<br/>　“而公主杀死了强盗。”<br/>　“但是周围的大人，却害怕了起来。”<br/>　“他们说：‘骗人的吧……哪里有什么强盗来过的痕迹……’。”<br/>　“他们看到的，只有握着凶器的公主，和她父母冰冷的尸体。”<br/>　“弑亲者。”<br/>　“恶魔。”<br/>　“不详之子。”<br/>　“可怜的公主被抛弃在城堡中，直到新的‘家人’到来。”<br/>　“那是她父亲的兄弟，她的叔叔。”<br/>　“叔叔和他的妻子住在了公主的城堡里，收养了她。”<br/>　—————————————————————————————————————<br/>　布洛尼亚手里紧紧地握着一杆长枪，任凭雨水将自己的全身都打湿，头发牢牢地粘在她的脸上，让她十分不舒服。<br/>　可是她已经顾不得这些，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泞的土地上奔跑着，用与十几岁的小女孩完全不相符的敏捷和体能在树丛间穿梭着，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肺部火辣辣的疼。<br/>　她的身体里已经榨不出一丝力气，但她的身体却还在狂奔着。<br/>　因为如果不继续跑的话，她就要死了。<br/>　饥饿，寒冷和暴雨开始不久就出现的轻微发烧的症状让她的神志有些不清，她甚至需要仔细凝神才能勉强看清面前的路上有没有泥坑。<br/>　在身后追兵的追赶下，她突然看到了一座孤零零的城堡。<br/>　一座高大的，华丽的，如同童话的城堡。<br/>　她模糊的意识和强烈的求生欲促使着她向着那座城堡跑去，她费力地翻过围墙，尖锐的铁质栅栏尖在她的小腿上划出一道浅浅的伤口，火辣辣的疼痛让她的意识稍微清醒了一些。<br/>　她穿过被打理得很美的花园，毫不在意地从园丁精心裁剪的灌木上越过。<br/>　她没有进入正门，因为她知道，像她这样持枪的流浪雇佣兵，是绝无可能被这贵族的城堡所收留片刻的。<br/>　布洛尼亚不安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追兵并没有出现，但她知道自己绝不能在此停留，暴雨浸湿了土地，她在地上留下了非常清晰的脚印，那些追兵只要顺着脚印就一定会发现她逃跑的路径。<br/>　可是……我还是想要活下去……无论如何……我也想要活下去……<br/>　而在此刻，筋疲力尽，衣衫褴褛，手握凶器，根本没有丝毫使用价值的自己……能让自己活下去的办法……<br/>　布洛尼亚抬起头，看到头顶的二楼阳台。<br/>　进入城堡，挟持城堡里的贵族，逼迫他们隐瞒自己的行踪，得到食物，然后在追兵退去后再逃离这里……<br/>　什么长远计划在此时已经没有丝毫的作用，能解决眼下的绝境的，只有这个饮鸠止渴的办法！哪怕那些追兵知道自己在城堡里也无所谓，反正这里是贵族的城堡，他们应该不敢做什么才对……<br/>　布洛尼亚抓住外墙上凹凸有致的浮雕，十分艰难又小心翼翼地向上攀爬，雨水让那些凸出的浮雕十分难以抓牢，因此布洛尼亚好几次险些从上面掉下来，但是强烈的求生欲还是让她爆发出了这副小小的身体所不该具有的力量。<br/>　布洛尼亚终于爬上了那个并不算太高的二楼阳台，她跪在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气。<br/>　冰凉的雨水从她的衣领和衣服的破洞流进去，这件浸满了水的衣服此时已经没有任何保暖的功能，反而只是一个累赘。<br/>　布洛尼亚用软绵绵的手扶住了二楼阳台的落地窗，努力地眨着眼睛，试图看清房内的情况。<br/>　恰巧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房间里的一切。<br/>　果然是贵族才会有的奢侈装饰。<br/>　窗户两侧系着厚重且有着复杂纹路的窗帘，窗户的两旁是精巧的东方瓷器，天花板的角落雕刻着精细华丽的浮雕，墙壁上贴着鹅黄色的墙纸，巨大而柔软的天鹅绒床铺上方是高悬的纱帐，而床铺的一旁则摆着红木漆的柜子，上面有一盏金色的台灯。<br/>　以及坐在床上，穿着紫色的洋装，一脸乖巧的小女孩。<br/>　布洛尼亚用虚弱的手臂举起自己的枪，用枪托砸着落地窗的玻璃。<br/>　但她太虚弱了，甚至砸了好几次才把窗户砸破。<br/>　她伸出手，伸进窗户后面，扭开了落地窗的锁，踉踉跄跄地推门而入。<br/>　而杏，一直注视着布洛尼亚的举动，哪怕看见对方在砸自己的窗户也不为所动，她异色的双瞳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布洛尼亚，好像在看一件足以让任何人类都痴迷的艺术品。<br/>　她的身体向布洛尼亚的方向转去，脸上浮现出开心的神色，甚至因为兴奋，她那张苍白的小脸上泛起了微微的红润。<br/>　布洛尼亚的出现好像唤起了她许久前便被埋藏的记忆，在那段记忆里，世界上的一切都是美丽而明亮的，那里有和自己长得一样的人，有样子精美且美味的蛋糕，有不是那么恐怖的房子……<br/>　还有曾于自己一起生活的父母。<br/>　在那段记忆里，所有人都和此刻在自己面前出现的女孩有着差不多的样子。<br/>　那是人类的样子。<br/>　对吧？人类应该是长得这个样子的。<br/>　太久没有见过记忆中人类该有的样子的杏，此刻甚至都有些怀疑起自己的记忆来。<br/>　“好漂亮……”杏喃喃道，面前的少女身上没有其它人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恶臭味，也没有那些人可怕得如同噩梦一般的样貌。<br/>　“呐……”杏因激动而有些发颤的声音从她的嘴里吐出，她的身体微微前倾，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神色，仿佛见到了这片地狱里唯一一朵盛开的白莲，“你是来陪杏玩的吗？”<br/>　但是布洛尼亚却迅速地向后退了半步，她的脸上浮现出了惊恐的神色，她手中的长枪已经对准了杏的身体。<br/>　布洛尼亚的身体颤抖着，不仅是因为暴雨天的冷风，更是因为面前这个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孩。<br/>　布洛尼亚仿佛从她的身上看到了巨大的阴影，那是笼罩在她身上的，一片漆黑，如同魔鬼般的影子。<br/>　“Sin……好开心……”<br/>　—————————————————————————————————————<br/>　“公主依然幸福地生活在城堡中，哪怕她眼中看到的光景已经不复从前也没有关系。”<br/>　“因为公主也已经不再是以前的公主，而是……”<br/>　“【罪恶】的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