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前边咸阳那边来了使者,说是李业愿意投降大齐!”

黄揆不仅是大齐政权的军事将领,作为黄巢堂弟的他,在进长安以后就被封为了郡王

对于李业的选择,黄揆倒是没有太多惊讶或者怀疑

因为李业不是第一个这样做的人,之前的夏绥节度使诸葛爽,后来的河中节度使李都,都已经投降,这二位无论地位还是官职,都不知比李业大了多少。

此时在整个关中和河南战场,真正在出死力和黄巢打的,事实上只有新任河中节度使王重荣,河东的李克用,以及眼前凤翔残兵。

“把人先带过来”

黄揆没当回事,随意吩咐道

过了不久,就见一名文人打扮,个头不高,却高眉深目,显然有胡人血统的士子策马过来。

翻身下马,对着黄揆行礼道

“在下代我家将军,拜见大王!”

黄揆闻言也不下马,就在鞍上不屑笑道

“你们那个十将,也敢自称将军?”

李振不卑不亢,解释道

“事前郑畋已经加授了我家将军都知兵马使之职。”

黄揆听到他直呼郑畋大名,心中已经了然,继续追问

“你是来投降的?”

“代我家将军,向大齐官军投诚!”

言及此处,黄揆两侧的巢军将佐已经笑了起来

他们从前两日开始,一路自霸上杀回长安,几乎没有遇到像样抵抗,就成功斩杀了程宗楚、唐弘夫两镇节度使,把四万官军打成了溃卒,没道理会畏惧警惕眼前的残兵败将。

黄揆跟随黄巢颇早,比其小七岁,尚还年轻,故而也颇有些恣意,竟是就这样拒马回话,不给正躬身于地的李振半分脸色道

“回去告诉你们那个什么狗屁兵马使,今日之内,率众前来咸阳桥弃甲投降,我给他留个十将位置!”

言罢身旁将佐纷纷哄笑

李振只是躬身俯首,好像一副被吓到的样子

直到黄揆觉得无趣,斥退其人,方才缓步回身,仓皇策马逃离。

可只待刚刚行出大营,李振诚惶诚恐的面容一下子收敛起来,显得额外阴冷。

此来一行,他不仅身负向黄揆“投降”的任务,同时也在沿途观察进军的巢兵状况,从中不难发现两点。

其一,巢军刚刚大胜,从霸上到长安,再到此处,不过三日间,连续作战,还大肆纵容军士淫掠,士气虽然还足,但是纪律已经开始涣散。一众人大包小包,奴仆女子的带着,许多军官甚至专门派士卒把抢来的财货女子装车,随军之尾,令人看守,生怕被旁人所夺。

如此情状,虽有士气,却未必有战心

其二,三日间连连奔袭,刚夺回长安,就要西进咸阳,辎重补给根本难以及时调度,尤其巢军的后勤系统,本来就要比官军差得多,平时全靠就地抢,而现在,长安西郊百姓大多逃散,又从何来呢?

念及于此,再加上他对敌军主将黄揆的观察,其人也不像久经战阵的宿将作风,至少,只以临阵沉着应对而言,远逊于李业、符、杨三人。

如此,李振心中已定,打马回到咸阳桥以北

而此时,李业却刚刚做完恶人

咸阳受战争破坏本来不大,但自从黄巢二次入长安后,大量士民西逃,拥挤于此。

李业命孙胜、霍兴、姚长奇诸将,带队,如之前长安城南例,挨家挨户收保护费,强征“捐派”。对此,他倒是没有半点愧疚可言,打仗是要花钱的,没了财帛粮草供应,效节军明天就得散伙。

而且,自己不过就是收点富户大族的保护费,黄巢来了,那得是抄家灭族之祸!

孰轻孰重,聪明人自然分得清,分不清的,那也活该杀了。

此时作乱天下的虽是黄巢,但论祸根,可不就是这些人吗?出钱买命,不应该吗?

如此之下,李业地皮刮得可谓相当狠了,毕竟关中这种富庶之地,以后可没多少机会待啊。

他让敬翔暂代咸阳县令,然后组织军士,让县内中户以上,每户供给粮豆、财帛若干。

不愧是关中腹地,仅仅两日间,就征得绢帛三千,钱四千贯,另粮豆一万斛。

一般百姓也不可能丝毫不出,只是少而已,而且若出民夫,可抵捐派。

随即,李业大赏军士,以安军心。

此时的效节军,已经膨胀到了三千五百人,其中只有千余算是熟悉李业的老卒,其他俱是新人,大敌当前,人心摇动。

李业赐人均绢一匹,钱一贯,并许诺战后另有加倍赏赐

然后李振的回报就到了

“巢贼士气已骄,此战可行!”

李振正色对李业道

但军中其他将领,还是有些疑虑恐惧,毕竟对方兵力是我军两倍以上也就罢了,自己这边三千五百人,还是没几日前才东拼西凑起来的。

可李业,已经下定了决心。

中和元年,二月二十六

李业校兵于咸阳城南,三千五百军士,其中包括二百骑兵、一百陌刀手,五百弩手,当然,还有临时从咸阳强征的一千五百民夫。在李业一一发放赏赐后,士气暂时大振。

随后,效节军挥师南下

一面刚让咸阳城中妇女赶制出来的,赤红色镶白军旗,迎风猎猎

次日,黄揆抵达咸阳桥南

八千巢军主力,外加两千多民夫,人上一万,无边无沿。

李业还没等对方展开架势

竟是直接带着全部军力,主动度过咸阳桥!

黄揆一开始,还没拿准对方的意图,以为李业是想投降。

毕竟占据着咸阳桥这个险要关隘,又在兵力上处于劣势,理当龟缩城防,以求持久才是,怎么会主动渡河来攻?

于是乎,黄揆派出了使者,前往对面“受降”,要求李业三千多人丢掉盔甲和兵器,并率全军队正以上将佐为质。

可两名亲信刚刚策马来到对面阵中

就听得一阵喧哗,才报出姓名来意,李业勒马一言未发,身旁符存审直接带着赵密等几个亲卫军官,冲上去就是乱刀。

可怜二人还未来得及辩解,就已然亡命,斩下头颅

李业淡淡吩咐

“用旗杆挑起,在巢贼阵前炫耀!”

言罢符存审领一百骑兵,就这样带着两根两丈高的旗杆,挑着血淋淋还未干涸的人头,在巢军阵前掠过。

黄揆哪里还不知发生何事?

耸然大怒,都懒得骂人,直接命敲响军鼓,进兵征讨!

而此时的李业,依旧没有出击

继续吩咐杨师厚道

“带着民夫和一百刀牌手把事情做了。”

杨师厚显然事前受了吩咐,一百多亲信老卒和许多民夫早就在阵后等着了

紧接着,待巢军已经开始行动,黑压压过万人,朝着咸阳桥南的唐军军阵涌来,许多士卒已经有所恐惧。

可此时,突然有人言语窃窃

只见军阵后方,不过一里,那原本横跨数百步,沟通渭河的咸阳桥

烟雾滚滚!

李业策马在中军之前,打马大呼道

“咸阳桥已焚,尔等已经无处可归!”

“我军刚才斩了巢贼使者,贼酋黄揆有令,要杀光唐军!”

这话也不只是恐吓,事实上,黄巢第二次反攻长安,是带有许多报复之意,这不仅体现在对长安士民,以“勾连伪唐”的罪名,大肆抢掠株连,也体现在,对于唐军溃卒,大都赶尽杀绝。

否则以晚唐军士的心性,要真能平安无事的投降,他们会从长安逃到这?

“击鼓!迎战!”

李业勒马立身,拔刀高呼

“通通通......”

李业把咸阳县能搜集到的,全部牛皮大鼓都推到了这里,一同击响

整个渭河以南,都依稀可闻,声势甚至一时盖过对面的上万大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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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师厚!”

“末将在!”

临阵军前,李业也不称呼兄弟了,直接命道

“领霍兴都全部军士,在阵后督战!”

“诺!”

“符存审”

“末将在!”

“领全部骑兵,居阵左翼!”

“诺!”

......

李业只觉的自己浑身血液都在飞速翻滚流动,自己口中说出的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来到这个世界两年,他不是没有打过仗,事实上从德静开始,前前后后,也有大小二十余战了。

但其中大部分的对象,都只是党项马贼或者游骑散卒而已,称不上正经战争。而南下参加勤王平乱后,虽然战斗烈度顿增数倍,但他一直都是在别人指挥下参战。

只需要听从上司的命令,在执行的时候,想点办法就是。

而现在,情况不同了

这是他第一次,独立率领指挥一支拥有各兵种,完整的军队,与敌人展开,超过万人规模的战役。

要知道,战斗达到这个数量级,再加上又是这个敏感时间点,就已经有资格登上史书了。

虽然,很可能只是寥寥一句

“中和元年春,效节军李业,与贼战于渭南”

看着那不断压迫而来,如烟云滚滚的敌军

而身后,唯一能立即返回咸阳的桥梁,已经被自己破坏

“弓弩预备!”

负责统领全军强弩强弓的,是十将秦彦,李业专门把所有强弩都聚集在他部,并命名为“摧偏都”。

秦彦屏住呼吸,仔细的检查过每一列弩手,确认无误后

看着越来越近的巢军集群

挥动手中令旗

“放!”

两蓬黑雨同时在两军阵中升腾而起,然后落入各自队列

唐军的甲胄明显要比巢军强,但在二次攻克长安后,托几万溃逃的唐兵之福,巢军缴获了不少盔甲,比起之前在龙尾坡时,显然又提高了一个层次。

哀嚎和惨叫各自传来,但没等两轮箭雨过去,渭南平原不是龙尾坡,可没有什么塬地给效节军做缓冲。

两军甲士,就直接开始正面冲撞!

“嗖”“嗖”

每一声破风而出,便有一名巢军甲士、骑兵扑地

同时效节军中军阵里,也会传出一阵欢呼

在乱世,尤其是晚唐五代的乱世,想要大头兵们服气,还得自己有本事。

李业的神射,再次让众多新附军士叹服

一连十数箭,气都不喘,连珠而出,见者封喉!

直到两军已经开始交战,李业才放下强弓,松了松有些麻木的双臂,然后抽出陌刀,与身旁作为中军拱卫的一百陌刀手道

“与我前列,顶住敌军锋锐!”

冷兵器阵战,到了晚唐这个时候,已经没有太多技巧了。

一般而言,无论如何,必须扛住对方交锋的那一波蓄势待发的猛攻,扛过去了,还能继续打,扛不过去,或者对方没扛过去,胜负便分。

故而,五代阵战,首重士气

这种情况下,将领身先士卒的示范作用,就非常重要了。

李业身为主将,丝毫没有对面那位“大齐皇室宗亲”,勒马观望,遥遥指挥的姿态,而是亲自手擎陌刀,翻身下马,与一百军士一同,顶到了最前面!

至于说风险?活在这个年代,还是军人,就得有刀口舔血的觉悟,显然,对面的黄揆,显然就是个反例。

和李业一同前进的,还有他那高耸的将旗

“效节军都知兵马使李业”

“将军来了!”

“将军就在尔等身侧!”

短短数日间,李业先是把出身不同的士卒,以老卒、新卒、归附巢军按比例不同混搭,然后又派驻亲信,临时整肃军纪,接着才大加赏赐,稳住军心。

最后在来这咸阳桥南,玩了一出“破釜沉舟”

等的,就是眼前这一幕!

“刺啦!”

殷红血液,把李业身上的明光铠侵染,腥味扑鼻。

他把陌刀长刃,从眼前已经被劈开大半,内脏流了一地的尸体抽出,然后继续冷眼相对。

一刻钟过去了

唐军阵列除了一开始时,略有摇摆,接下来,待李业顶到了第一线,就宛若泰山,纹丝不动。

在后方观战的黄揆,初时还不以为然,但到了后面,李业的将旗直接从中军插到了最前面。

他也不禁动容

随着时间推移,唐军阵列依旧没有撼动,反而是冲击失败的巢军,队列开始涣散。

事实上,只论战斗经验和素质,巢军本来就是不如唐军的,哪怕他们大部分前几天还是溃卒。

但他们缺乏的,只是勇气而已

李业深刻明白这一点,所以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围绕着这二字。

黄揆后知后觉,也知道李业这厮才是眼前唐军,能扭转士气的关键所在。

直接命令亲信将领

“能取敌阵唐将首级者,赏百金,女子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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