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苏宣和沈朝隔着病床的栅栏手拉手地睡了一晚上。

幸好沈朝的生物钟一向很准,他醒的比来查房的医生找,要不然苏宣就要和沈朝手拉手在医院里公开出柜了,苏宣醒了之后还是迷迷糊糊的,有点呆,医生问什么就答什么。

医生:“昨晚有没有做什么比较剧烈的运动?”

苏宣差点就把打啵给说出来了,要不是他无意中扫到了站在旁边的沈朝,猛得惊醒,苏宣已经把自己的情史交代给医生了。

不过打啵应该不算剧烈运动吧…苏宣有点心虚地想,不过昨晚那个…的确挺那什么的。

“咳。”苏宣挠头,“没有。”

沈朝突兀地开口问:“什么程度算剧烈呢?”

医生愣了一下,解释道:“苏宣主要的伤集中在下/肢和肩背,只要不动到这些地方就行。”

沈朝很淡定:“只用脸算剧烈运动吗?”

医生:“…….”

这位沈朝同志,苏宣只用脸做的剧烈运动到底长什么样子?你到底要苏宣干什么?!

医生又有点无语地说道:“….不动到/下/半/身就行了。”

沈朝平静地复述了医生的话:”不能做用/下/半/身的剧烈运动是吗?“

医生:“………”

苏宣:“…….”

苏宣缓缓地捂脸。

他知道沈朝就是单纯为了确认情况问一问,但是听起来真的好奇怪啊!!!

他感觉医生马上就要让他们这对狗男男滚出病房了!

…..

沈朝给苏宣买了早饭回来,本来不试图喂苏宣吃的,但这耻度太高了,苏宣做不到沈朝那种旁若无人的状态,红着脸强行要求自己吃了,沈朝盯着苏宣吃了早饭之后,他接了个电话,看了眼来电人,眉头一皱就出去了。

苏宣眼尖,看到沈朝手机上的来电是柳蔓柳董打过来的。

那位星文化的董事啊…不知道这个时候给沈朝打电话过来是有什么事情,联想到最近出的一系列事情,苏宣苦笑了一下,总而言之,感觉在这个档口柳蔓找沈朝,不会是什么好事。

苏宣探头看了一会儿正在病房外面说事情的沈朝,确定对方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了之后,犹豫再三,他还是从自己的手机里翻找出了一个号码,打了出去。

…..总不能让沈朝一个人扛这些东西。

电话响了一声之后就被接通了,是个很冷肃的中年男声:“怎么,死前打个电话来通知我一声?”

苏宣悻悻地,也不敢顶,低声喊了句:“爸。”

对面那道男声气沉丹田地一吸气,眼看就要开骂,苏宣就很懂套路地开始自我贬低:“好,我知道我死在外面也和苏国强同志没关系,我这种戏子就很误国,完全没办法给国家做贡献…”他巴拉巴拉地说了一大通,最后忍无可忍地被对面打断。

苏国强冷声训斥道:“我骂你了吗你就上赶着来!”

苏宣见好就收,低眉顺眼的:“我错了爸。”

苏国强这下也骂不下去了,这滑不溜丢的小兔崽子惯会用些招数来气他,气得他一口气堵在胸膛,打一回电话他能短命四五天,他没好气地问道:“那个受伤是怎么回事?啊?!非要我接到太平间的电话和我说你摔成什么样,才行吗?”

苏宣挺干脆地和苏国强说了自己的伤势情况,总结道:“没什么大事。”

他和他爹的关系的确不好,但因为苏国强同志向来的嘴硬心软的作风,只要不见面,苏宣和他爹打电话还是能说上几句的。

只是的确每次都绕不过那些东西,性取向啊,就业安排啊,人生价值啊,社会需求啊,等等等等,因为这些苏国强经常单方面和苏宣吵架,苏宣不要皮不要脸的,苏国强就是把他骂成改革开放前的一撮灰,苏宣都笑嘻嘻的不怎么生气。

倒是苏国强自己打完电话次次都被气得够呛,后来苏宣也就打得少了,免得把他爹气出冠心病。

人和人的价值观不一样是很正常的事情。

苏宣不想去强求他爹一大把年纪还去理解他想要的东西,苏国强一辈子都够呛理解这种东西的,所以苏宣就直接用了眼不见心不烦这一招,他直接独立出来,搬出家门少联系,少去叨唠家里老人。

不过就算苏宣很懂进退地自己出来,这样也让苏国强气得不行就是了,虽然是他亲自把苏宣扫地出门的。

苏宣说的报喜不报忧也是真的,但是无论是电影大爆还是出演网剧,这在苏宣他爹的眼里,都应该被归纳为【忧】这一类的范畴,所以苏宣也就简单略去这个步骤,不报了。

苏国强又说:“那你没事给我打什么电话?”

苏宣说:“有有有,我有事情找您。”

苏国强冷哼一声:“你只有有事的时候才会想起我,你只把我当成一个工具爹。”

苏宣:“……”

这位同志是不是最近网上冲浪的时间太多,看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反正苏国强是怎么看苏宣都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虽然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但却怎么看都不顺眼,苏宣也知道自己在他爹这儿说什么都不对,直接切进了正题:“是这样的,我查到了一个公司,涉嫌很多非法业务….”

“尤克里里是吧。”苏国强慢悠悠地接话道。

苏宣一怔,才发应过来UK是尤克里里的简称,苏国强说的是UK的中文名字,他有点回不过神来:“你怎么知道…”

苏国强又哼了一声:“我都和你说了,你们那个圈子乱得很乱的很,哪年不搞几个吸/毒逃税的大件出来,好事儿那是一件都没有,你刘伯伯盯这个尤克里里的公司好久了,前段时间那叫啥,男朋友的内个内衣公司不是闹出事儿了吗?”

苏宣反应了一下:“BF吗?boyfriend?”

苏国强一下就暴躁了:“说中文!!在你那儿圈待久了都成洋人了吗!”

苏宣:“……”

看来他家这个英文不好的基因,也是可以找得到出处的,四级擦边过的小苏同学如是想到。

苏宣从善如流:“男朋友内衣公司出事了,然后呢?”

苏国强:“然后你刘伯伯就查到了这个涉嫌非法幼女/卖/淫的男朋友内衣公司背后有UK的影子,但在境外,还不好查,现在就没证据说是UK要求男朋友这公司这样运营的,虽然男朋友这公司挂羊头卖狗肉恶心得够呛,但是还是抓不到后面UK这条大鱼,所以卡这儿了。”

苏国强沉默一会儿,颇有些咬牙切齿地说道:“结果没过多久,你又沾上这个公司,出事了….现在上头已经加紧在查了,但没有确切证据,那个公司….很不好处理。”

苏宣默契地不提为什么苏国强会对这些事情这么了解。

他爹已经退休多年了,按理来说这些事情这位小老头是应该一概不知的。

AF是他代言的,之前那事情也是和他有关的,不排除是他爹让刘伯伯深入查一下才查出这些事情来,但是不能挑明了说,主动关心苏宣这个薛定谔的儿子这件事会把苏国强活活臊死。

主要是苏宣不主动去趟这趟浑水,苏国强同志对娱乐圈这些腌臜事也不会有这么大兴趣来处理。

苏宣停了一下说:“我这里可能有证据,是个人证,她可能知道一些关于UK大股东杜泷的事情,而且手上应该有证据,而且对杜泷敌意很大,应该会配合。”

苏国强静了静,说:“好啊,你在这儿等着我呢,就是等我找上门来找你拿证人证据是吧?你当年怎么不牛逼一点直接报考警校啊?!你先说是谁,我让人去接洽。”

苏宣默契地把苏国强的骂骂咧咧充耳不闻,低声说了个人名:“关芊芊。”

……

沈朝在外面和柳蔓通电话,柳蔓的语气不疾不徐的:“沈朝,你现在是股东了,我也可以摊开和你说,星文化现在的确可以冲击UK,但最好在UK有把柄的情况下,不要贸然出击,容易赔了夫人又折兵。”

沈朝不冷不热地说:“我已经赔了。”

对面柳蔓的声音微妙的一顿,她明白沈朝什么意思了。

柳蔓和沈朝合作多年,也算是和这位不喜欢说话的年轻人打过很多交道了,少有看到沈朝遇事这么…稍微有点上头不冷静的样子。

她没有明说:“你和他?”

沈朝淡淡的:“嗯。”

柳蔓莫名从这个嗯里听出了一点得偿所愿的愉悦来。

她也不自觉舒缓了心情,年轻人坠入爱河的样子总是让人看了开心,她声音里带上了笑意:“你是因为苏宣受伤,生气了,冲动了,所以决定加快项目的计划速度吗?”

沈朝静了一下,他说:“不是因为生气,我不希望他再因为我受伤了,我想提前处理好杜目的事情。”

柳蔓的声音也低了下去:“…..这次的事情,是杜目做的吗?”

沈朝:“是。”

柳蔓好似疲惫到了极致,她长长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语气恍恍飘飘,好似在回忆很久之前的旧故事:“…..他是洁莹的儿子,他也是我的儿子,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她的声音很艰涩,带一点竭力隐忍的泪意:“….他小时候是个很乖的孩子,做什么事情都很努力,又很认真,因为洁莹不在了,杜泷也不管他,反而比同龄人懂事很多,除了孤僻一点,不爱和别人说话交谈,几乎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和你很像,沈朝。”她说。

沈朝并不说话,算是默认态度。

柳蔓恍然低语:“也对,你们两个小时候本来就很像,只是你比杜目还要早熟懂事很多,很多…..”

她说完这话,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

柳蔓回忆那些她嫁给杜泷的日子里,在一片灰暗和恶心透顶之余,只有杜目是她心头唯一的慰藉,这个孩子和他父亲一点都不像,反而更像是洁莹。

杜目除了因为坏境和家庭的缘故稍微少话一点,眉目里那些柔和常常让柳蔓想起她故去的好友。

她会透过杜目看洁莹留下的影子,好似旧友仍在,笑容犹存,望着她言笑晏晏,俏皮可爱地唤她蔓蔓,说柳蔓要是一生不娶,就让杜目做她干儿子,给她养老送终。

柳蔓那个时候正被人催着结婚生子,心里烦闷,被云洁莹这么调笑两句心里那股子闷气一下子就散了,她望着云洁莹只是笑,觉得云洁莹这人结婚生子这么久了,小孩气倒是一点不少,说出来的话还是带着那股子天真气,不像是受过那么多蹉跎和折磨的女人,还是个小女孩。

她便说好,你儿子点给我做干儿子,以后若是他敢不孝顺我,你这个当妈的一定要好好管教。

云洁莹笑弯了眉眼,说那是当然,她把秀丽的脖颈靠过来倚在柳蔓的肩头,眉眼葱茏好似岁月流长,低语说道,蔓蔓,以后小木头就是你的儿子了。

杜目怯生生地喊他干妈,柳蔓一阵恍惚中,仿佛被人嘱托了遗世的珍宝般,轻声应和了这声干妈。

于是这女人便真的走了,柳蔓是个货真价实的千金大小姐,一向行事都有点叛逆,年轻气盛的时候也曾和家里放下话说终生不嫁,但在云洁莹坠楼之后的第二天,柳蔓抱着呆滞恍惚的杜目哭了整整一晚,第二天就矜持冷静地收拾好了自己的行装,平静地和父母说,我要嫁给杜泷。

我要做杜目的后娘,照顾云洁莹的孩子。

柳蔓对杜目比视如己出,杜目也对她十分尊敬,就算是到处有哪些说杜目对她有意思的风言风语,柳蔓也从未放在心上,她知道杜目只是把她当成母亲,就像是她只是把杜目当成孩子一般。

但看到的那些曝光的《春日洁云》剧照里的杜目的时候,柳蔓看见杜目的时候忍不住一阵一阵的反胃。

他彻彻底底地变成了另一个杜泷,另一个马河东,以折磨别人取乐,围观别人的痛苦的时候会发出舒畅完美的笑容,再也看不到任何一丝一毫云洁莹纯洁善良的影子,被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怨疯恶怒雕刻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无耻之徒。

柳蔓一直知道杜目对沈朝有敌意,但她一直以为是因为嫉妒。

柳蔓和杜泷离婚之后,星文化成立不久之后,就开始力捧沈朝,业内不少人谣传沈朝是柳蔓的亲儿子,也有不少含沙射影讽刺杜目的风言风语,说柳蔓不捧杜目这个儿子,因为烂泥扶不上墙,才转手去成立公司捧沈朝,等等等等…

流言蜚语都毫无道理逻辑可言,但的确伤人。

这孩子曾经真心把她当母亲,对她百依百顺,甚至说出过想要在成年之后把自己的UK股份给她的傻话,柳蔓想,杜目听到这些话想必不会好受,妒忌敌意也在所难免,柳蔓一开始UK用杜目狙击星文化的时候,她未尝没有尝试过去原谅理解这孩子,甚至想退步舍弃沈朝,做一些让步给杜目。

但沈朝一步都不退,因为有苏宣在,硬是撑着伤演完了整部网剧。

柳蔓最后也不得不妥协,但她对杜目心里是有愧的。

但她现在看来,这愧疚太可笑了。

杜目想要的根本不是一个角色,一次泄愤这么单纯的东西,他几乎是在恨沈朝了,杜目想要的是折磨沈朝,他想要沈朝痛苦,才会通过伤害沈朝喜欢的人去伤害他。

沈朝平静地说:“我们小时候可能有过相似,但现在的我和杜目不像了。”

“我永远不会伤害苏宣。”他说,“我也永远不会放过伤害苏宣的人。”

“我会报复他的,柳董,你和我说再多,都没有用,我不会像你一样因为愧疚去原谅杜目,他对我来说无足轻重,如果不是因为苏宣,杜目要做什么都与我无关。”

沈朝的态度堪称冷静到冷酷:“你不用试图说服我放过杜目,不可能的。”

柳蔓哑口无言,她被沈朝一针见血地说破了心思,难堪又羞愧,她并不是没有是非观念的女人,也不是非要这样去逼迫一个受害者去放过一个加害人。

但杜目对她来说,太特殊了。

他是云洁莹的孩子,是那个傻女人的唯一的,留下来的孩子。

柳蔓轻声说:“我也懂被人害死重要的人的感受,沈朝,我知道很痛苦,你会日日夜夜反复地去想,你是不是能做什么,把她从悬崖边上救回来,你会想,明明她那么好,什么都没做错,却偏偏要遇到这种事,你会觉得是不是你也害了她,害得她再也没办法继续笑下去。”

人死如灯灭,而有些活着的人却会一直一直看着这盏熄灭的灯,活在再也没有光亮的人间里。

柳蔓在嫁给杜泷的时候,就是那种感受,她恨不得杀了睡在自己枕边的杜泷,但又在每次被自己的怨恨折磨得醒过来的之后,去看看另一间房间里装睡的杜目,在柳蔓看到年幼的杜目眼角的泪痕的时候,她心内所有沸腾的杀意就会冷却下来,在她心口留下一簇烧出洞口的余烬黑烟。

她…还是想留下来照顾洁莹的儿子杜目,弄明白洁莹到底为了什么而死。

云洁莹是很坚韧的女人,比她,关芊芊都要坚强多了。

云洁莹被拍了《小兰》那样的片子,也熬过来顶着流言诋毁复出了,输了杜泷这混球不道德的赌约之后只是笑笑就干脆地嫁了,后来被弄坏了嗓子,也经常哑着个嗓子装男人来调戏她们,还说这些给了关芊芊上位的机会,让关芊芊可以做她的御用配音了,还成天对着自己的儿子拖长尾调撒娇,小木头长小木头短的,说我的儿子世界第一好,是个炫子狂魔。

年纪一大把了也不嫌害臊。

除了偶尔谈到杜泷的时候,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以外,柳蔓无论如何都不相信云洁莹会自杀。

柳蔓永远忘记不了,云洁莹在死前给她打电话里,她嘶哑地唱着曾经开玩笑用来吓她们的粤剧《卖肉养孤儿》,带着压抑不了的哭泣,唱一句便像是喘不上气一般停一句,在猎猎的风声里宛如厉鬼哀嚎。

“蔓蔓。”云洁莹好似神经错乱,哭着笑着,嘶哑的声音尖利混乱地唱着歌,“蔓蔓….卖笑..卖笑生涯非得已,牺牲全属为娇儿,积恨成痨无药治,肺痨已及…第三期。”

一句一停,字字泣血。

她唱得哀婉无比嘶哑凄厉。

这粤剧本是云洁莹常常用来吓她们的,她之前就唱得极好,后来因为嗓子哑了,腔调唱出来越发渗人。

“蔓蔓,我受不了了,小木头,呜呜小木头,对不起…”她语无伦次地道歉了几遍,又忽然带着哭腔笑出了声,“蔓蔓,我好想见你啊,你还记得我第一次见你吗?”

“你演一场跳楼的戏,但是威压器械一点都不好用,都生锈了,那个导演不知道你是柳小姐,就是来玩玩娱乐圈的,他还要逼你跳,我就说我来教你演,我那个时候可红了,我要是出事,那个导演吃不了兜着走,他脸都吓白了,给你租了一套新的防护器械…哈哈…”

她的笑声缥缈,好似在一处很空旷的高处,只能听到风声,什么都听不到了,然后在这空旷无人的高空中,她笑着笑着,她陡然放声嚎哭起来:“我声音好难听啊…”

“我的声音为什么这么难听啊….蔓蔓….”

柳蔓的声音轻到害怕碰碎了云洁莹:“洁莹,你在哪儿?我来找你好不好?”

“你不要来找我了。”她又小声地抽泣落泪起来,摇头,有些痴呆呆地恍惚道,“我现在也要演一场跳楼的戏了,这次没人帮我,他们都在逼我,逼我,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得自己演才行,我不演跳楼,我就要演别的了….”

“我不想再演《小兰》这样的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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