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吾辈何以为战 二

“现在我们说一下外围的侦察型女武神，不得不说她们的表现也非常出色，在后方的团队发生骚乱的时候，一部分队员直接后撤支援，另一部分则停留在原地继续侦察，防止团队内部解决突发事件的时候没有外部威胁侦察的辅助，这一点上可以说是大局观非常棒。”<br/>　“但是下次一定要记住，回援是没问题的，但是四个方向的侦察型女武神一定要在侦察通讯频道沟通好，每个方向的侦察队撤回一人就可以了；要是下次还像这次这样，东西方向的侦察队全员撤回，南北方向的侦察队按兵不动继续侦察，没准另一波敌人就从你们的侦察缺口里袭击来了呢？”<br/>　“然后我们看被大家战斗时造成的崩坏能不规则波动吸引来的另一波敌人。”<br/>　“这波敌人主要由一头战车级崩坏兽以及四头普通的崩坏兽组成，它们在向你们的方向奔袭的时候A侦察小队已经发出了预警信号，但是由于你们的战斗还在持续，因此好像并没有谁注意到了。”<br/>　画面一转，帷幕上投影出了在一头足有将近三层楼高的崩坏兽带领下，正不断地飞跃各种地形障碍的崩坏兽小群落正在行进的场景。<br/>　为首的那头崩坏兽足足有将近三层楼高，身体表面洁白如玉，如同大理石般紧绷的皮肤在擦过建筑物的时候直接将水泥擦下一大块，凭肉眼观测根本无法推测其坚韧程度；它的身体比例十分不协调，却又透露出一种不可言说的合理性，它的后肢短小，前肢粗壮得如同一辆重型卡车，而且还并未与主躯干相连，而是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悬空固定，大臂上还长着如同翅膀般向两边延伸末端为黑紫色相间的肉质器官，肩膀上也长着同样形状，但长度跟它的前肢一样长，如同仙女的彩带一样的附属肢体；它每次跃起的时候都是前肢发力，倏然将身体弹射直数十米高空，然后再轰然落下，每一次降落都如同一次导弹轰击，地面被压下一个十几米面积的大坑，连大地都为之震颤，道路两旁的建筑物更是直接被震荡波震塌；它的头部对比与它的身体而言十分的小，并没有直接与身体相连，而是非常不可思议地悬浮在身体上方，它的头顶长着如同犄角般的冠状组织，脑后悬浮着平行于地面的半环状肉质飘带，可以说是整个头部的构成都在挑战当今的生物学和物理学；它的头部与躯体的相接处，前肢与躯干的相接处，前肢的掌部，肩头，如同彩带般的附属肢体的背部都被神秘且不可描述的黑紫色花纹填充。<br/>　而紧跟在它身后的则是四个只有一辆重型卡车大小，身体构造却完全一模一样的崩坏兽。<br/>　“这个时候我就要表扬一下前排的强袭科女武神们了，她们在发现敌人到来之后并没有慌乱，而是……”<br/>　“不是……”人群中的一个声音打断了铿惑的话。<br/>　“根本就不是这样的……”那个声音带着很明显的哭腔。<br/>　“我们……我们降落之后根本不知道该干什么……”<br/>　“一点也没有紧张……”<br/>　“大家只是对四周感到新奇……”<br/>　铿惑的目光越过众人，看到了原本缩在最后面的由理子，她就是昨天出击时在阵前自拍的那个女生。<br/>　此刻她用颤抖的双腿却站了起来，一张俏丽的小脸上挂满了泪痕，她用左手的袖口捂住了自己的嘴，好像是想说些什么，但发出的却只有呜咽声。<br/>　“我们……根本没有记起任何学过的东西……”<br/>　“我们只是在胡乱挥舞着武器，把后背交给别人……”<br/>　“什么战术撤退……我们只是害怕了……我们不敢与敌人接触……”<br/>　“什么火力支援……根本就没有！我们……我们只是因为恐惧而不顾一切地倾泻火力……”<br/>　“什么驻留侦察……她们只是压根没发现身后团队的骚动而已……”<br/>　“我们……我们根本就不是老师说的那样有目的地行动……”由理子擦了擦眼泪，闭着眼睛大声喊道，仿佛要把所有的力气都从肺里挤出来，“老师明明就是在说谎！”<br/>　“老师觉得这样就可以安慰我们了！但是！”<br/>　“但是……”<br/>　“但是……”由理子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但眼泪却流淌得更加肆意妄为，“您再怎么解释……也不过是让我们更加清楚我们的失败……”<br/>　“我们根本毫无战斗的觉悟……”<br/>　“我们……我们根本就只是在玩拯救世界的过家家……”<br/>　由理子泣不成声，仿佛豁出去了一样对铿惑大喊着：“拜托……不要再让我们难堪了！！”<br/>　————————————————————————————————————————<br/>　一片死寂。<br/>　只有由理子带着哭腔的呐喊在礼堂中回荡着。<br/>　其余所有的人都沉默了下来。<br/>　再眼瞎的人也能看出来，战场记录上的影像跟铿惑所说的完全不一样。<br/>　这些女武神们面对那些怪物时的恐惧，让她们想起了自己尚且还是弱小的普通国中生时面对崩坏兽的那种无力与恐怖，那种无力感几乎摧毁了她们的理智，心理承受能力稍弱一些的在战场上蹲下身抱着头痛哭流涕，在惊恐中瑟瑟发抖，胆子大一些的则被复仇的怒火烧晕了脑袋，根本不顾敌我差距地冲了上去，也没有记起什么战术动作和战术配合，只是浪费着体力，重复着冲上去被打飞，再冲上去被打飞的循环。<br/>　她们尖叫着，逃窜着，整个战场乱作一团，前排的女武神躲到了后排的女武神身后，后排的女武神开火的时候炸到了自己的队友，扔下了自己的武器的人缩在废墟角落的阴影里瑟瑟发抖，还有人如同受惊的马一样不管不顾地奔着一个方向头也不回地逃跑。<br/>　一团散沙。<br/>　……<br/>　“那么你是这么想的吗？”铿惑轻声问道。<br/>　由理子迟疑了一下，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铿惑。<br/>　“我是说，你认为你们这一年来的付出，这一年来的汗水，这一年来养成的坚不可摧的羁绊，都是徒劳的吗？”铿惑走到由理子面前，用很轻却很没有不可质疑的口气问道。<br/>　“你们大家，也是这么想的吗？”铿惑回过身，环视着所有人。<br/>　但没有人敢与他对视。<br/>　铿惑深呼吸了一口气，走到所有人的前方，转过身来，对所有人发问。<br/>　“我问你们，女武神究竟为何存在。”<br/>　“……”<br/>　“回答我，女武神究竟为何而存在。”<br/>　“……”<br/>　“……你们都聋了吗！告诉我！”<br/>　“吾辈！何以为战！”铿惑怒吼着，如同在训练新兵的教官。<br/>　“由理子！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成为女武神！你成为女武神究竟是为了什么！”铿惑指着由理子，用全礼堂都能听到的声音大声呼喊。<br/>　由理子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她泪水涟涟的眼睛中出现了片刻的迷茫。<br/>　“如果你忘记了！那么就由我告诉你！你在答应进入圣芙蕾雅学园进修的那天说过！你要变强！去守护那些即将遭受与你承受过的一样的苦难的人们！你要拯救大家！你要保护那些没有能力保护自己所珍爱的一切的人！”<br/>　“那么你告诉我！你究竟有没有做到！”铿惑大力地拍着映射着画面的帷幕，上面的一帧正好停在由理子带着满脸的尘土，身上的对崩坏武装已经破损得不像样，到处都是崩坏能泄露造成的火花与小小的爆炸，她手里拿着那把刀尖已经断裂的短剑，却依然毫不退让地挡在受伤倒地的同伴与那头战车级崩坏兽之间的画面。<br/>　“我问你！那时候你在干什么？！你在逃跑？你在害怕？还是在抗争！在守护！哪怕敌我悬殊！哪怕后继无力！哪怕希望渺茫！哪怕你其实心怀恐惧！我问你！当时你放弃了吗！你退缩了吗！你丢下同伴了吗！”<br/>　由理子张了张嘴，似乎想对铿惑的刺激做出一些回应，但那些话语却始终没有说出口。<br/>　“既然你不回答，那就由我告诉你！没有！你做到了！你在没有掩护与侧翼辅助的情况下向崩坏兽发起了七次冲锋！为被打散了阵型的后排女武神们争取到了足够的装填时间！你被崩坏兽的反击击中四次！你的对崩坏武装当场报废！如果不是对崩坏武装的防御力！你的肋骨早就扎进你的肺里了！”<br/>　“我问你！你当时知不知道你打不过那个崩坏兽！”<br/>　由理子的眼神中充满了复杂。<br/>　“好！你知道你打不过它，为什么还要去送死！如果不是那头战车级崩坏兽被强胶陷阱片刻困住！它的跃击你根本无法抵挡！那么我问你！你为什么要在独自面对一个比你强大数倍的敌人面前发起冲锋！告诉我！告诉我由理子！”铿惑红着眼睛大吼着，那股气势如同一头正在向猎物发起低吼的狮子。<br/>　“我……绘奈就在我身后！我怎么可能退让啊！！！如果给它机会让它从陷阱里挣脱出来……大家就都要死了啊！！！”由理子不知是受到了铿惑的感染，还是内心的情绪实在无法再压抑住，她的双眼红彤彤的，用所能发出的最大最凶的声音回顶了回去。<br/>　“没错！因为你要守护的人就在你的身后啊！”铿惑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他用已经喊得有些沙哑的嗓子吼道，“这不就是你曾经立下的誓言吗！你明明做到了为什么还这么沮丧失落！”<br/>　“你！百合子！告诉我！就在这个画面之后不到半分钟！你的速射型火炮炸膛了！你因为炸膛的爆炸而被击昏将近十秒！十秒在战场上几乎就相当于死亡宣判！我问你！你知不知道速射型火炮在超频连续射击下会炸膛？！”<br/>　“我……我知道！”一个梳着高高的单马尾的少女仿佛收到了由理子的感染，也大声地回答道。<br/>　“那么你为什么还要一直射击到炸膛！你连枪膛过热保险锁都卸下来了！你不怕死吗！”铿惑指着百合子怒吼。<br/>　“我……我怕死！我当然怕死！”百合子终于忍不住，两行泪水从脸颊两侧慢慢流淌下来，“每个活着的人都会怕死啊！”<br/>　“那你为什么还要继续射击！你明知道你的武器就要炸膛！为什么不停火让炮膛冷却！”<br/>　“因为如果我停火的话……由理子就要被崩坏兽追击了啊！她刚被击倒……一动不动……如果我停止射击的话！她一定会死啊！”仿佛是被铿惑的怒吼刺激到了，百合子也丝毫不顾淑女风范，用自己所能喊出的最大的声音跟铿惑对吼着。<br/>　“没错啊！你是为了保护别人啊！”铿惑大吼着，“抬起你的头！挺起你的胸膛！你什么都没有做错！如果有人说你做错了！那错的就是批评你的那个人啊！”<br/>　“雪原千里！你为了掩护被炸昏的百合子！放弃了自己原本的高处优势火力点！挡在百合子和由理子的身前！弹药射光了！你挥舞着炮管冲上去！我问你！为什么！”<br/>　“你们所有人！我问你们！当休伯利安号决定将你们回收的时候！凛子因为脚部受伤而留在了战场的另一端！你们当时明明就可以登舰撤退！为什么还要冒着再增加受伤，甚至死亡人数的风险也要全员向凛子的方向突破！”<br/>　“你们身后就是逃出生天的阳光大道！你们为什么还要向刚刚逃出来的地狱发起冲锋！”铿惑暴躁地把手里的遥控器摔在地上，“因为地狱的那一头！有你们要守护的人啊！！”<br/>　“你们明明做到了！明明有这样的力量和觉悟！却死抠着根本就不该你们管的事自艾自怨！”铿惑蹲在地上，一个七尺男儿，此刻竟然如同小姑娘一样捂着眼睛在落泪，“你们为什么还要对自己不满……你们明明做得非常棒……”<br/>　“没错！你们菜得一比！你们毫无纪律！你们战斗意识差！一团散沙！我见过的对崩坏作战里最差的一次大概就是你们这次了！”<br/>　“但是在牺牲自己与同伴之间！你们都下意识地选择了自己！这才是你们最优秀的地方！这才是你们这些女武神让所有其它支部的女武神都难以企及的地方！这！才是圣芙蕾雅学园所希望把你们培养成的样子啊！”<br/>　“我告诉你们！这不是我所说的不爱惜自己的生命！这恰恰是对自己的生命的爱惜与对伙伴的羁绊之间碰撞燃烧出的火花啊！”<br/>　“正是因为珍爱自己的生命！所以才会对别的生命消逝的悲伤感同身受！”<br/>　“正是因为这份感同身受！所以才会萌生出想要守护别人的想法！”<br/>　“正是有了要守护的想法！女武神才会诞生在这个世界上啊！”<br/>　“女武神！从来都不是一柄利剑！女武神是人民之盾！是守护之墙！女武神不应该被用作剿灭与战争！女武神真正的存在意义……”<br/>　“从几千年前就已经明了了啊！！这个世界上的第一个获得了圣痕的力量的人！她的名字叫做姬轩辕！她穷尽一生在神州大陆上四处征战！消灭崩坏！守护在第一次崩坏中流离失所的人民！她的目的是如此的纯粹！女武神存在的目的根本就没有其它的意义，女武神存在的目的……”<br/>　“从一开始就只是为了守护而已啊！！”<br/>　“什么消灭崩坏兽！什么收集素材！那都不过是一些小任务罢了！你们昨天完成的是所有女武神最重要的任务！你们完成的是自己的誓言啊！”<br/>　“你们守护了你们所能守护的东西！哪怕是代价是自己的生命！哪怕代价是永远无法再见到自己所爱的人和事物！哪怕代价是让被守护的人代替你去活下去！你们也没有丝毫退缩！”<br/>　“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于生者，故不为苟得！死亦我所恶，所恶有甚于死者，故患有所不避！“<br/>　“你们做到了啊！你们是最棒的啊！！！”<br/>　微不可闻的哭泣声在铿惑梗着脖子的怒吼下悄悄传播开来。<br/>　……<br/>　“我看到你们在犯了错之后互相鼓励，这是最棒的，你们没有灰心丧气，也没有互相指责，而是选择继续信任伙伴，在我看录像的时候，我几乎都要欢呼起来了。”<br/>　“知道本部的女武神在发生了这种情况会做什么吗？在这种阵型突然被突袭的情况下，并且还是被实力比自己整个团队还要强大的崩坏兽破阵的时候，她们会选择最优化的对策！”<br/>　“什么是最优化对策？就是扔下一两个断后的小队，剩余的大部队撤退，以最小的牺牲换取最稳妥的队伍保全方式。但无论如何，她们一定都会牺牲一些人，可你们却全员存活了下来，我看到了你们的团结与觉悟，以及能够匹配这份觉悟的能力。”<br/>　“你们的战术还有瑕疵，你们的心理也还不够坚强，但这都没关系，或者说这才是最好的，因为这样你们才是人，只有有缺陷的人，才有进步的空间。”<br/>　“同样，也只有有缺陷的人，才往往会在别的领域更加优秀。”<br/>　“现在的大家还不够强，即便拼尽全力也才只能保护一下身边的同伴，也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要继续学习，继续提升自己，才能在将来有能力去保护更多的人。“<br/>　“这一次任务完成得很棒，十八个新兵第一次上战场就遇到了战车级崩坏兽，竟然还能全员返航，这是非常了不起的成就，你们不要妄自菲薄。“<br/>　“每一个上战场的人都会或多或少地被自己的心态影响，这是我的考虑不周，我没有考虑到那些崩坏兽对大家之前造成的心理创伤有多深，才贸然决定派大家去执行这次任务。“<br/>　“对此，我感到十分抱歉，请务必原谅我。“铿惑对着所有人深深地鞠了一躬。<br/>　“在学园祭最后的烟火晚会上，我听到了你们的祈愿，你们说想要守护自己所爱，想要与大家一起幸福地活下去。这同样也是老师的愿望，老师也希望你们能把这美好的愿望一直延续下去，和所有我们爱着的人一起。”<br/>　“可以吗？”<br/>　鸦雀无声。<br/>　直到许久之后，才有第一声不带丝毫压抑的哭声响了起来。<br/>　这哭泣仿佛带着传染性，转瞬间便如同浪潮般席卷了整个礼堂里所有的人。<br/>　所有人互相拥抱，痛哭，安慰着那些昨天出击的女武神们。<br/>　“我们想……我们要活下去，我们要变强！我们要去守护更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