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我深爱你们的理由

八重樱把水舀放在一边，捋了捋自己湿漉漉的头发，有些出神地遥望着山脚下的村子。<br/>　自从饥荒和怪物出现以来……已经多少天了？<br/>　“昨天又有三个人饿死了……”仿佛从八重樱心底飘出的声音慢慢充斥了她的思绪，“你还记得他们的名字吗？日吉丸，大郎，三郎……你还记得他们吗？我可以提醒你一下哦……”<br/>　“日吉丸才七岁，最喜欢来神社找你玩了，多可爱善良的孩子啊，他把采到的野果子送给你，把自己觉得好看的花偷偷别在你的头上，还会帮你打扫庭院……他给你做的竹蜻蜓，你是不是还留着呢？”<br/>　“大郎是个好小伙子，平常村子里的人们有什么损坏的器具都是他帮忙修理的，他看着你的目光闪闪发亮，无论你求他帮什么忙，他都会第一时间放下手里的活来帮你……你坏掉的门是他给你修好的，神社里的添水是他做的，你所生活的这个神社里，有一小半都是他的作品……”<br/>　“三郎也是个好孩子啊，虽然有些怯懦，总是喜欢跟在哥哥大郎屁股后面，但是他也有勇敢的一面啊……记不记得你重病的那段日子，是谁背着家人偷偷冒着生命危险去悬崖上为你采药，摔断了腿？那可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啊，他长大以后不能干农活了，找媳妇估计也难得很，毕竟没有哪家姑娘愿意嫁给一个瘸子吧……他所付出的这一切冒险和伤痛，都是为了那个总是从妖怪的袭击下保护着他们的，漂亮善良又温柔的巫女大姐姐哦……”<br/>　“不要再说了……”八重樱痛苦地捂着自己的耳朵，似乎这样就能阻隔掉那个声音一样，但那声音却如同在山崖间回荡的呼喊声一样，在她的脑海中无穷无尽地回响着，几乎要把她逼疯了，“不要逼我……”<br/>　“我没有逼迫谁哦，我只是提醒一下某个可能忘了一些事情的人，一些很客观，没有掺杂丝毫误导的事实而已……”<br/>　“你还记得这几个月来死了多少人吗……前天是五个，上周是十八个……”<br/>　“还有才刚被熊怪杀死的胜千代和虎千代……胜千代可是刚完婚几个月啊……她的妻子当时还在家里为他补着衣服，想着晚上胜千代回家以后用他找到的食物给他做一顿什么饭菜……他的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了，胜千代为了妻子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不得不铤而走险上山采集食物……结果现在那家里只剩下一个年迈的老母亲和儿媳妇……哦对了，还有一个未出世的孩子……她们没法养活自己，想必活活饿死也只是时间问题吧……”<br/>　“嗯……不过这都没关系，毕竟都和你非亲非故嘛，保护好那个有着卡莲的味道的小女孩才是最符合你的利益的选择对不对？没错，忘了他们，忘了你神社里的食物和衣物都是他们供奉上来的香火钱，忘了他们为了你所做过的那些事，也忘了他们对你满怀的期待和信任吧……”<br/>　“毕竟……”<br/>　“啊啊啊……”仿佛被扼住喉咙一样的哭声从八重樱的喉咙里费劲地挤出来，她的手指甲深深地没入了自己粉色的长发里，仿佛在抓痒一样疯狂地抓挠着，似乎只有尖利的指甲划过头皮的疼痛感才能让她感到片刻的安心。<br/>　几乎是没有丝毫间隔与过渡的，八重樱想起了前些天自己去村子里了解情况的时候，村民们互相鼓励着，安慰着焦躁不安的自己的场景。<br/>　“没关系，就像以前一样，巫女大人一定会有办法的！我们只要相信她就好！”<br/>　我……<br/>　“巫女大人已经把熊怪杀死了，等巫女大人铲除了虎妖和鹿精，我们就可以上山采集食物，应该可以熬过这一段饥荒的……”<br/>　对不起……<br/>　“不要太过劳累了，请适当歇息一下，我们会等着你的好消息的，巫女大人！”<br/>　我已经……很努力地去找了……可是那些怪物……却像神隐了一样……这么长时间里只杀死了一头……剩下的那两头……却仿佛上天给了它们保护伞一样……<br/>　“没关系的，我们家里的存粮还够吃，巫女大人请不要担心了。”<br/>　无论自己如何夜以继日地搜寻，哪怕是自己保护着村民们上山采集食物，它们也总是在自己看不到的角落出现，杀死村民后又从消失无踪，连脚印都不留下……<br/>　不能杀死妖物，村民们便无法安全地上山采集食物，村子里饿死的人数就会不停地增加……<br/>　“姐姐一定要成为一名能保护好大家的出色巫女哦！”<br/>　“闭嘴啊啊啊啊！！！！！”八重樱的脸颊不知何时已经被泪水浸透，痛苦和挣扎充斥着她的大脑，她的双手用力地按压着自己的耳朵，发疯了一样地尖叫着，她的声音在山野间回荡着，那声音里饱含着不加思索便能听出来的懊悔，惊慌，痛苦和绝望，“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br/>　“这个村子真是不幸啊……不幸吧？”<br/>　“很想要保护他们吧？很想要保护这些善良淳朴的人们吧……”<br/>　“明明保护这个村子的办法很简单，你也很清楚……”<br/>　“只要……”<br/>　“像往常一样献上祭品就好！！”<br/>　八重樱跪坐在地上，一动不动，仿佛一尊雕塑一样没了生息，扎根在这片黑沉沉的夜幕中。<br/>　“巫女大人，没有时间了，请尽快做出决定吧。”不知何时，神主出现在了八重樱的身后，他的头微微低下，细碎的头发将他的目光遮掩住。<br/>　“带上人……把德莉莎带到祭坛去。”八重樱的声音里没有丝毫的感情，仿佛一台机器。<br/>　————————————————————————————————————<br/>　德莉莎被异样感惊醒，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的却是一张占据了自己整个视野的狐狸面具，她本能地惊叫一声，想要推开对方，却发现自己的手脚被按在榻榻米上，动弹不得。<br/>　“没有力气……”德莉莎拼尽全力地挣扎着，但此刻的她却是如此的虚弱，力量与一个普通的小女孩无异，根本无法挣脱开来。<br/>　“放弃抵抗吧，”那个狐狸面具的鼻尖几乎贴到了她的脸上，狭长的眼缝后面是无尽的黑暗，那黑暗与德莉莎蓝色的双眼对视着，似乎要把德莉莎的注意力全都吸入那黑洞般的深邃中去，“在这个空间里，你只是一个小女孩罢了……接受你的命运吧……”<br/>　“樱……八重樱！”德莉莎铆足了劲大叫着，希望自己的呼喊声能够激起八重樱的警觉。<br/>　“哦？”那个戴着狐狸面具的女子抬起头，言语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玩味，“你再叫啊，你继续叫，猜猜巫女大人会不会来救你？”<br/>　“你们……”惊慌失措的德莉莎似乎隐隐约约猜到了那个女子话语背后的意味深长，但潜意识却让她不敢相信这个事实。<br/>　“是巫女大人让我们来带走你的……她已经决定，把你作为献祭给神明的祭品。”德莉莎没有注意到旁边竟然还有一个戴着狐狸面具的人，那个人的手中拿着一柄短刀，正将它缓缓抽出，雪白的刀纹在昏暗的月光下反射着慑人的寒光，“那么按照惯例，为了防止你逃跑，先把你的手脚筋割断吧……”<br/>　“不！住手！！”德莉莎奋力挣扎着，不知何时，恐惧和慌乱竟然占据了身经百战的她的心头，她仿佛一个不经世事的小女孩一样，完全没有任何的冷静可言，但她的挣扎是如此的弱小无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道寒光慢慢接近自己的手腕。<br/>　剧痛和溅到脸上的温热鲜血让德莉莎几近崩溃，她能感受到那把实际上并不锋利的刀在自己的筋脉上前后摩擦，切割着的触感，那慢刀子切肉的折磨感让她无法保持理智，她疯了一样地挣扎着，但却被身上的女子狠狠压住，动弹不得，筋疲力尽的她只能被动地感受着刀刃切近自己的皮肤，割开自己的脚筋，仿佛砧板上的鱼。<br/>　力量和勇气往往是相伴相生的，没有力量的勇气只是鲁莽，而没有了勇气的力量，则与无力没有什么区别。<br/>　也许是无力感的影响，德莉莎的勇气在此刻似乎消失无影，她挣扎着向左右看去，希望能够找到一根救命稻草。<br/>　但她看到的却是敞开的大门后一闪而过的粉色长发。<br/>　德莉莎眼中的仅存的希望，熄灭了。<br/>　……<br/>　“人类的心真的是非常容易控制的东西，只要提前埋下一颗种子，然后在这颗种子该发芽的时候稍微添加一些恐惧和怨恨作为养料……”<br/>　“那些负面情绪就会如苔藓一样疯长，蔓延，不留丝毫的喘息时间，转瞬间就会占据你的所有思绪，到那时，哪怕你身经百战，手创千刃，深陷恐惧的你也只能瑟缩地窝在角落里，闭着眼睛等待屠刀的降临……”<br/>　“无论你有多强大，只要你放弃抵抗……”<br/>　“你就绝不会有赢的希望。”<br/>　戴着仪式面具的神主像鬼影一样脚不着地地向后飘去，隐没入无边的阴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