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一十六章 舰长

半梦半醒之中，铿惑感觉到了注视。<br/>　不是从神胚胎那种充满侵略感的注视，而是单纯的注视。<br/>　“你是谁？”铿惑下意识地问道。<br/>　那个声音沉默片刻。<br/>　“我是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者。”<br/>　这可算不上回答，铿惑继续追问：“你是谁。”<br/>　“为什么不说说你呢？”<br/>　铿惑的心有点累：“能不能别跟我说谜语，怎么称呼？”<br/>　“你可以叫我……舰长。”<br/>　————————————————————————————————————<br/>　铿惑醒来的时候，看到的不是缥缈深邃的量子之海，而是……熟悉的天花板。<br/>　他这辈子最熟悉的天花板有两种，一个是自己卧室的天花板，一个是医务室的天花板，他甚至能从天花板的纹路里看出这是哪个医务室的第几张床位。<br/>　被救了？<br/>　铿惑疑惑地坐起身，环顾这个飘荡着消毒水味的医务室。<br/>　确实是休伯利安号的医务室。<br/>　可是休伯利安号是怎么飞到量子之海里的？<br/>　铿惑清楚地记得自己在斩断天人之通后被量子之海冲出了世界，也记得阿赖耶曾试图抓住自己却没能成功。<br/>　在他力竭昏迷之前，也确实看到了休伯利安号在向自己飞来。<br/>　当时他还以为是自己快嗝屁了出现幻觉，但现在看来……也许是真的。<br/>　但问题就在于休伯利安号并没有在量子之海中航行的能力，它怎么会飞过来？<br/>　“是用第二神之键改装过了吧……”铿惑猜测着，“他们的改装速度这么快吗？还是说在量子之海里时间流速出现了异常……”<br/>　铿惑活动了一下身体，站起身来。<br/>　他身上的伤已经愈合了，不知这是他自己愈合的还是接受了治疗。<br/>　铿惑下意识地在医务室里寻找起日历或者其他能展示时间的东西来，却没有找到。<br/>　继续活动了几下身体，虽然说没有完全恢复，但至少行动无虞。铿惑试着在空气中勾勒符文，却得不到天宫系统的回应。<br/>　铿惑试着召唤人道核心，但所有的刃之核心都已经碎裂，他体内空空如也。<br/>　不过羽渡尘还在，铿惑思忖片刻，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的地方。<br/>　首先，如果他是被休伯利安号救起来了，必不可能是这个待遇。且不说身边的医护团队规格如何，最起码身边也会有一个人守着。这不是铿惑自视甚高，而是客观事实。<br/>　“这里不是休伯利安号？”铿惑喃喃自语，召唤出羽渡尘，决定先侦察一下周围的情况。<br/>　顺利地沉入潜意识之海，铿惑环顾四周，却发现附近的心灵之岛少得可怜。<br/>　这个数量，大概就是休伯利安号全体船员的数量——这只能解释为他们还没有返回地球。<br/>　铿惑松了一口气，既然是还没降落，那周围的异常就好解释了。<br/>　可还没等他在心里把这句话说完，他就注意到了潜意识之海的奇怪之处。<br/>　天空空荡荡，白茫茫一片，七色净光……没了。<br/>　天宫系统呢？我这么大一个天宫系统跑哪儿去了？不对，天宫系统就是阿赖耶本身啊，阿赖耶人呢？我这么大个阿赖耶哪儿去了？<br/>　铿惑一愣，忽然间又明白是自己想错了——这还没回地球呢，连接不上天宫系统是正常的……<br/>　可阿赖耶一定在才对。<br/>　她是人类潜意识网络的化身，只要有心灵之岛在的地方，她就一定在。<br/>　铿惑没有掉以轻心，他向上飞去，打算看一看心灵之岛岛链中都有哪些熟悉的面孔。<br/>　忽然间，铿惑仿佛撞到了一个柔软的屏障，把他挡在了下面。这还不算完，这股柔和的力量不断地把他向后推去，似乎是在拒绝他的进入。<br/>　“阿赖耶！阿赖耶？在家吗？”铿惑心中一惊，扯着嗓子喊了起来。<br/>　阻挡他的不是他物，而是另一个羽渡尘，这让铿惑的心里浮起一丝不妙。<br/>　这个世界里哪来的另一个羽渡尘？<br/>　铿惑立刻退出了潜意识之海，来到医务室的房门前，轻车熟路地刷了脸。<br/>　果然是普通访客权限，这很可能不是他的船。<br/>　这么说来，也很可能不是任何一艘属于天命的浮空战舰，这就很耐人寻味了。<br/>　铿惑走出医务室，左右环顾，依旧感到一种奇怪的熟悉感。<br/>　走廊里的人来来去去，忙碌无比。铿惑十分顺畅地融入了人群之中，向着他寻思的舰桥电梯方向走去。<br/>　一路上，铿惑如入无人之境，甚至有一种回了老家的熟悉感。<br/>　一路上并不是没有人向他投来疑惑的目光，似乎是在回忆自己是不是没见过这个人。对此，铿惑只是对对方微微点头致意，甚至偶尔还会打声招呼，问对方吃了没。<br/>　铿惑用看似寻常的步伐躲开了一路上大部分的监控，闲庭信步地逛悠到了通往舰桥的电梯附近。<br/>　半路上，他开始听到过身边急匆匆跑过的人嘟囔着什么【跑哪去了】之类的话。每当这个时候，他都会借其他人的身影或者其他物体挡住对方的视线，或躲进对方的视觉死角。<br/>　他不可能一路上都没被发现，因为有些监控是无法躲过的，铿惑能做的只有尽快通过。<br/>　哪怕没有了天宫系统和刃之核心，他也是战斗技巧能排得上前几的战士，更是潜入大师。<br/>　只不过以前他潜入失败的时候还可以开无双，现在就不大行了。<br/>　通往舰桥的电梯缓缓打开，铿惑轻车熟路地走进去，按下了前往舰桥的按钮。<br/>　这一路走来，舰体内的布局与休伯利安号几乎一模一样，铿惑闭着眼睛都能上舰桥。<br/>　唯一的奇怪之处就在于……舰桥上的人显然通过监控画面发现了他，也派人下来找他了，甚至还十分干脆地给他开放了舰桥电梯的通行权限。<br/>　很敞亮也很自信的人。<br/>　对方给铿惑的第一印象很好，这是对方释放的善意。如果对方真的想拦截他，就该派一队人拦住道口，到时候铿惑必然会被拦下。<br/>　不过就这么让一个身份不明的人上了舰桥，铿惑不知道是该说对方心大还是胸有成竹。<br/>　铿惑这一路没有攻击任何人，这也是他释放的善意。<br/>　尽管没有给出解释就一路如入无人之境地向舰桥重地前进并不称得上是友善之举，但铿惑现在着急。<br/>　他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自己本该在量子之海中漂流才对。如果他猜得没错，他应该是被人救下了。<br/>　对方究竟是什么人，竟然能在量子之海里遨游，甚至还能把自己打捞起来？铿惑对此很好奇，也很警惕。<br/>　他必须先确认对方的身份，而自己显然正位于对方的地盘。如果想要平等地谈话，必须先展示自己与对方相等的地位。<br/>　电梯门缓缓打开，铿惑像回了自己家一样缓步走出，对显然是在门口等着他的男人挥了挥手。<br/>　铿惑的天眼并没有失效，他的目光在瞬间就已经扫过舰桥各处。而在周围警戒的人中，铿惑看到了不少熟悉的面孔。<br/>　果然，就连舰桥都和休伯利安号一模一样。<br/>　随即，铿惑的目光就锁定在了那个年轻人身上。<br/>　这个人显然是这里的主心骨，他站在中央，身侧，身后乃至电梯门旁背靠着墙的人都隐隐地把他保护起来。<br/>　只要自己再向前三步，就会进入她们的警戒区，面对四面八方同时袭来的攻击。<br/>　一眼看去，这年轻人除了帅以外，没什么特殊的地方。如果硬要说……那就是比寻常帅的人还要帅一点。<br/>　身体素质虽然是普通人中的顶尖水平，但也只是普通人的范畴……不过铿惑还从他身上发现了一点有趣的东西。<br/>　铿惑向前走了两步，停在警戒区之外。<br/>　把世界摘出虚数之树，了却了铿惑的一块心病，这也让他感到了久违的轻松。现在他要做的，只有返回自己的世界而已。<br/>　铿惑本来想没皮没脸地称兄道弟一波，但看对方这么严肃，他再嬉皮笑脸恐怕会让场面过度尴尬——没办法，对面严肃，他也得严肃起来。<br/>　对面的年轻人微笑着点了点头，缓缓开口：“你好，看来你有些问题想当面问我。”<br/>　不卑不亢，眉宇间带着自信。虽然看起来很年轻，那双眼却历遍沧桑。<br/>　铿惑笑了笑：“很抱歉不请自来，但我想，我们都有些问题要问对方。”<br/>　年轻人点了点头，挥挥手示意身旁的人不要那么警惕：“我相信你也看到了，我们没有恶意，也没有派人监视你——只不过你莫名其妙地向着舰桥赶过来，像早就知道这里的构造一样，还使用了与羽渡尘类似的神之键窥探了战舰上的心灵之岛，她们有些紧张。”<br/>　对于是没派人监视还是用摄像头监视，铿惑没有细究。现在他想做的事只有一件——回家。如果对方是不怀好意的人，他不能引狼入室。<br/>　但长久以来对灵魂的锻炼起到了效果，铿惑能感觉到对方也对自己心存警惕，却没有恶意。<br/>　铿惑不相信人人都是奥托，况且哪怕是奥托，在面对铿惑的时候也是诚心诚意的希望铿惑能帮他找回卡莲的灵魂。<br/>　至于真正地对铿惑产生杀心，都是之后的事了。如果奥托最初就是抱着杀意来的，铿惑不可能感觉不到。<br/>　对面的年轻人很明显是在观察自己，尽管眼中并没有流露出打量的神色，但铿惑的一举一动却尽入眼底。<br/>　“那我们开诚公布地谈一谈。”铿惑忽然笑了起来，“你想知道我为什么在量子之海里飘着，我同样也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在量子之海里到处跑。”<br/>　“好说。”年轻人微笑着，似乎一切尽在掌握，“在量子之海里到处乱跑是我的工作，因为我要监控四千多个世界泡，遇到你是一个意外。你呢？”<br/>　【四千多个世界泡】让铿惑的眉毛跳了一下。<br/>　嗬！多元宇宙监察者——诸如此类的东西，听起来就很有派头。<br/>　铿惑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十分合理地转移了一下话题：“怎么称……”<br/>　可铿惑刚张开嘴，便被突如其来的乱入者打断。<br/>　“既然你诚心诚意地发问了！”<br/>　“那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br/>　“为了维护世界的和平！”<br/>　“为了防止世界被破坏……”<br/>　“贯彻爱与真正的美好！”<br/>　“可爱又迷人的正派角色……”<br/>　“萝莎莉娅！”<br/>　“莉……莉……娅……”<br/>　“我们是穿梭在量子之海的休伯利安号！白洞！白色的明天在等着我们！”<br/>　两个矮小的身影忽然间从那个年轻人的身后窜出，两条粗壮的尾巴在他身前交叉，凹了个造型，在铿惑的问题说出口之前就念完了台词。<br/>　……<br/>　经过片刻的沉默后，气氛瞬间就从严肃的会面变成了幼儿园托管班。<br/>　铿惑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目光扫过那两个忽然跳出来的捣蛋鬼：“我还没问呢……”<br/>　这两个女孩儿铿惑认识，是可可利亚的养女萝莎莉娅·阿琳和莉莉娅·阿琳，他曾在海渊城和逆熵总部的学校见过她们。<br/>　可现在，这两个捣蛋鬼显然不认识自己。<br/>　要么是她们把自己忘了，要么……<br/>　她们是来自别的【世界】——观测量子之海中的世界泡这件事，铿惑又不是没做过。<br/>　量子之海中存在大量的世界泡，这些世界泡是宇宙毁灭后的残骸。根据铿惑以往观测世界泡的经验，这些世界泡里确实存在与自己的世界里一模一样的异世界同位体。<br/>　只不过……另一个世界的休伯利安号啊……<br/>　铿惑不由得多打量了舰桥几眼。<br/>　“总而言之……差不多就是她们说的这样。”被突然间冒出来的两个小捣蛋鬼挡在后面的年轻人无奈地把两人推开，挤到了铿惑的面前，“是我疏忽了，重新介绍一下：我是休伯利安号的舰长，叫我舰长就可以。”<br/>　自称舰长的年轻人头也不回，轻车熟路地在萝莎莉娅头顶的角上弹了一下：“你俩怎么跑出来的？艾菲，把她们带回去。”<br/>　直到此时，年轻人才转过头，用略带歉意的语气说：“抱歉，她们散漫惯了——怎么称呼？”<br/>　——就冲这娴熟的弹脑瓜崩功夫，铿惑就敢断定对方平日里肯定不是刚刚那么严肃。<br/>　铿惑的眼神变得非常复杂。<br/>　一方面是他想玩儿的梗竟然被对方捷足先登了，另一方面则是……他忽然间觉得自己刚才直接死皮赖脸地称兄道弟可能效果更好一些。<br/>　这对阿琳姐妹显然不认识他，同理可证，这艘船上的其他人也不认识他——不然他在半路上就被认出来了。<br/>　那么……自然也包括在电梯门旁背靠着墙，看似放松实际全身肌肉都绷紧了，随时准备向自己扑杀过来的八重樱——只不过她穿着一身忍者的衣服，那种陌生的感觉也让铿惑判断她不是自己认识的八重樱。<br/>　好嘛，他这是穿越到平行世界了？不对，应该是在量子之海里碰到了平行世界里出现的休伯利安号舰长。<br/>　“铿惑。”<br/>　舰长显然愣了一下，铿惑能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他认为这是个假名。<br/>　“好的，坑货先生。”舰长很快调整了过来，顺着他以为的假名说了下去，“事情是这样的，我们在量子之海里探测到了异常的潮汐波动，这次潮汐有可能摧毁附近的0821号和1102号世界泡，所以我们赶过来看一下情况……然后就发现了你。”<br/>　“发现我在量子之海里泡澡？”<br/>　“可以这么说。”舰长转身，示意铿惑跟着他来到指挥台边，顺手拿起水杯，“这里是实施救援行动时的数据资料，但直到把你捞上来，我们才发现好像并没有必要。”<br/>　铿惑知道他指的是什么，铿惑知道自己可以在量子之海中无防护行动，想来是这一点让舰长感到了意外。<br/>　舰长顿了顿，盯着铿惑不说话，显然是在等着他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在量子之海里泡澡。<br/>　铿惑思忖片刻，觉得这个时候说实话比说谎好用：“我切断了虚数之树与我的世界的通道，然后被量子之海冲走了。”<br/>　“噗——”舰长一口茶水喷了出来。<br/>　铿惑从他的脸上看到了不可思议与怀疑，心中一凛。<br/>　难道这个方法不太对？<br/>　铿惑越看舰长的眼神越觉得不对劲。<br/>　那种眼神就像是一个星球上的人好不容易开发出曲率引擎进入了星河文明时代，兴奋地跟其他的外星文明打了声招呼，却发现除了他们之外的所有文明都是靠魔法传送门进行星际跃迁的一样。<br/>　“切断？你是说主动脱离？被量子之海冲走了？”<br/>　铿惑沉吟片刻：“有哪里不对？”<br/>　“不不不，很对很对。”舰长显然隐瞒了些什么，或者单纯的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br/>　“不，不对，你的表情不太对。”<br/>　舰长愣了一下，似乎有些无奈：“我先梳理一下……你切断了世界和虚数之树的连接？然后你掉进了量子之海？”<br/>　“嗯。”<br/>　舰长憋了半天，只憋出来一句：“你是怎么做到的？”<br/>　铿惑眉毛一挑，对话进入了他喜欢的阶段：“想学啊？”<br/>　可年轻的舰长在关键时刻刹住了车，没有回答铿惑。<br/>　见对方不上当，铿惑只好耸了耸肩：“那你能付出什么？”<br/>　年轻人仿佛早就准备好了答案：“我在量子之海的四千个世界泡中建立了观测点，而且那场大潮汐发生的时间并不久，我可以帮你找到那个走丢了的【世界】。”<br/>　这一句话直切铿惑的要害，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没有威胁，也没有暗示只有他才能帮到铿惑，而只说了客观的事实。<br/>　这个年轻人看起来有些稚嫩，实际却很老辣。<br/>　“你为什么感觉很惊讶？”铿惑没有继续讨论交易问题，而是抓住了问题的重点。<br/>　当听到他切断了虚数之树与世界之间的连接时，这个年轻舰长的反应不对劲。<br/>　“因为……确实令人意外。”舰长很快就恢复了过来，“目前所知的所有情况里，没有世界能够主动脱离虚数之树的例子，全都是在抵抗崩坏失败后，世界被吞噬而遗落成世界泡。”<br/>　铿惑了然。<br/>　带着些许的刻意，年轻的舰长忽然间问道：“对了，你知道逃脱者联盟吗？”<br/>　铿惑懵了。<br/>　倒不是说这个幸存者联盟怎么样，反倒是这个年轻人说话的语气……<br/>　怎么听起来就跟自己当初问别人“你知道无冕者议会吗”的语气差不多？<br/>　这玩意儿，我熟啊！<br/>　从年轻人刚刚询问的信息，再到这艘与休伯利安号同名的浮空战舰，再到对方竟然在量子之海里遛弯甚至还建立了四千多个世界泡观察点来看，这个逃脱者联盟……<br/>　结合对方刚刚所说的那些话……莫非是从虚数之树上脱离下来的世界的幸存者们组成的？<br/>　因为脱离了虚数之树，逃离了崩坏，所以自称【逃脱者联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