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一十五章 碎刃

无垠的黑暗仿佛被劈开了一道口子，中央猛地向内横向塌缩。<br/>　铿惑的天眼锁定了目之所能及的所有触手，按照各自的特性将其分类。几个呼吸间，他已有了计划。<br/>　第一个轮回中铿惑留下的刃之核心炽热如恒星，在瞬间爆发出了它于无穷岁月中积累的能量。<br/>　一道虚影自铿惑身后悄然浮现，与铿惑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做着一模一样的动作，却有着比铿惑大数百倍的体型。<br/>　虚影的面容模糊不清，却让人心生敬畏，哪怕看不清脸也觉得它须发怒张，威严如神话中的战神。<br/>　铿惑的眼中猛然迸发出更加璀璨夺目的金光，第一颗刃之核心根本不在乎自己的损耗与使用寿命，将所有能量在一瞬间爆发。<br/>　铿惑手中巨斧横斩，明明看上去只是空挥，却遭遇了莫大的阻力。他身后虚影身上的肌肉高高隆起，整个人都膨胀了一圈，手中的虚影巨斧猛地没入黑暗之中。<br/>　无边无际的黑暗在这跨越时光的一击面前暂且退却，黑暗仿佛被一分为二，仅靠微弱的联系分成上下两团。<br/>　可与此同时，已经燃烧到了极限的刃之核心仿佛一颗手雷般炸裂，化作漫天的光影，消失在了土地里。<br/>　同样化作碎片的还有铿惑身后的虚影，它从头部开始如镜片般崩碎，裂痕逐步蔓延到双手，再传递至斧头。<br/>　直到碎裂的最后，那巨大的虚影斧刃还竭力引起一次剧烈的爆炸，试图扩大黑暗的伤口。<br/>　这是法则与法则，概念与概念的碰撞。概念没有高下之分，只有力大砖飞。而在两者体量不可同日而语的情况下，刃之核心十分干脆地燃尽了自己的全部，用自己的存在换来了一次铿惑喘息的机会。<br/>　黑暗中的金甲战士也因此得到了稍许喘息的时间，他们飞速扩展阵型，占据好防御位置，把身后的铿惑死死挡住。<br/>　铿惑只觉得手中一空，第一颗刃之核心已然碎裂。<br/>　数不尽的信息奔涌进他的脑海，第一个名为铿惑的人的一声仿佛都浓缩在了这短短的一瞬间。<br/>　如白驹过隙，走马观花，铿惑根本记不清自己在那段零碎的记忆中都看到了什么，但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却自始至终贯彻了他的灵魂。<br/>　那是一声跨越了无数岁月的怒吼。<br/>　“开天！”<br/>　……<br/>　没有丝毫犹豫，第二颗刃之核心浮现在铿惑手中。<br/>　一往无前，不留退路！<br/>　破釜沉舟，背水一战！<br/>　第一击重击敌人的本体，第二击瞄准真正的目标！<br/>　“第二刃，辟地！”<br/>　铿惑双手高举，第二颗刃之核心在他手中迅速延伸，直指天际。<br/>　厚实的刀背，颀长的刀身，第二颗刃之核心凝结为一把金光闪闪的大刀。<br/>　同样的，一个虚影再度浮现在铿惑的身后。他的形貌与前一个有些不同，但依旧与铿惑极其相似。<br/>　横斩天，纵斩地。<br/>　开天之后，即为辟地！<br/>　一道金光自上而下，卷起无穷无尽的能量风暴。锐利的锋刃自天空落下，狠狠地劈进厚重的大地。<br/>　大体震颤，能将一座城市吞没的巨大裂谷从铿惑的脚下蔓延至无穷的深空。<br/>　第二次规则对撞，铿惑感受到了远超第一次碰撞时的阻力，身后的虚影也随之一震。<br/>　身后的酆都城仿佛感应到了什么，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无数如巨蛇般的根须自大地里疯狂地爬出，向城外涌来。<br/>　如同浪潮中飞跃的海豚，那一条条树根以腾龙之势飞至城外，扎根进大地里。<br/>　铿惑的脚连接着大地，无穷无尽的能量自脚下涌入铿惑的身体。<br/>　铿惑咬着牙，一鼓作气，强忍着手臂的酸疼，强行斩裂了自黑暗中延伸过来的大地。<br/>　第二刃，破除固态物质之桥！<br/>　身后的虚影再次崩碎，这一次涌入铿惑的脑海的，是比第一次还要清晰几分的记忆。<br/>　他看到如虫群般密密麻麻的崩坏兽自黑暗中挣脱，渴求着梦境之地中的秩序。而那一眼望不到头的黑暗当前，一团光芒冲入怪物的潮水。<br/>　这段记忆依旧转瞬即逝，留在铿惑脑海中的，只有那个千万人吾亦往矣的背影。<br/>　从神胚胎搭建的固态物质之桥，被一刀劈碎！<br/>　第三颗刃之核心已经蓄势待发，迫不及待地从铿惑掌心飞出，凝结成一杆长枪。<br/>　还未等大地完全碎裂，第三击便昂然出手。<br/>　“第三刃，破空！”<br/>　三刃已出，开天，辟地，斩碎空间！<br/>　长枪在空中划过的弹道犹如突入明胶的弹头，建立在物质至上的虚数空间寸寸碎裂，被旋转飞行的长枪裹挟成一股空间风暴，一瞬间便从酆都的这一边直直刺入黑暗的深处。<br/>　第三颗刃之核心，碎裂。<br/>　这三刃已经断绝了物理层面最基础的连接，但还远远不够。<br/>　从神胚胎对梦境世界的侵蚀是多段并联的，分别体现在不同的律者身上。如果想完全斩断祂与这个世界的联系，必须一一斩断所有法则凝成的触须。<br/>　在铿惑还在战斗的此刻，那些触须依旧在掠夺着地球上的能量与物质！<br/>　第四刃，是一道弯曲诡异的钩它所针对的是利用崩坏能影响人类意识的心灵之桥。<br/>　四刃灭魂钩。<br/>　五刃断海戟。<br/>　六刃绝风钺。<br/>　七刃吞火镰。<br/>　前七刃已经分别断绝了空间同化之桥，灵魂牵引之桥，固液气物质与等离子态的能量掠夺之桥。<br/>　而与之相应的，七颗刃之核心也一一崩碎。<br/>　千万年的积累，皆毕于一朝之役。<br/>　先从最容易触碰的桥梁入手，一步一步削弱从神胚胎对地球的影响。<br/>　连同世界的桥梁被一一斩断，而铿惑手中的刃之核心也只剩下两颗。<br/>　黑暗中的金甲战士已经换了一波又一波，他们燃尽了一切去阻挡从黑暗中涌出的崩坏兽，每个人死去之前都会炸成一团绚烂的火光。<br/>　哪怕有来自酆都源源不断的能量补充，铿惑也感到身心俱疲。<br/>　七颗刃之核心的自爆固然带来了巨大的威力，但也给铿惑造成了极大的负担。他的身体在一次又一次的崩碎中修复，意识已经几近模糊。<br/>　一次又一次，是那些刃之核心中残存的意志将他唤醒。他看到孤身一人冲向黑暗的背影，看到万千炮火齐鸣的震撼，看到浮空战舰撞向触手时的决然。<br/>　他还不能停下。<br/>　第八颗刃之核心浮现，铿惑颤抖的手已经几乎握不住它所化成的兵刃。<br/>　“第八刃，斩因果……”<br/>　出乎预料的，这一次浮现在他手中的是一把长弓和一支箭。<br/>　铿惑一愣，险些当场骂娘，他这辈子射箭就没射中过！<br/>　我怀疑你他娘的是在为难我铿某人！<br/>　铿惑的身体如炮弹般飞上天空，猛地撞向他选定的第八条桥梁。<br/>　在物质，能量，灵魂的掠夺桥梁尽皆断裂的当下，这第八座桥梁已经被削弱到了极点。<br/>　铿惑站立在那根维系着因果的桥梁之上，脚踏弓身，臂挽强弦，将箭头抵在桥梁之上。<br/>　会挽雕弓如满月！<br/>　这都杵上了还射不中，铿惑当场把这副弓箭吃下去！<br/>　第八颗刃之核心化作的箭势如破竹地穿透了在重重削弱之下已经脆弱不堪的因果之桥，包裹在箭刃外的刃衣把从神胚胎与地球之间的因果斩断。<br/>　松开弓弦的刹那，铿惑感到了一阵虚弱。这一箭他没有立足于大地之上，酆都无法给他传递能量，只能靠自身的储备进行攻击。<br/>　第八颗刃之核心连同铿惑身后的第八个虚影同时崩碎，与之前一样，这颗刃之核心所承载的记忆如疾驰过河岸的洪水般涌入铿惑的脑海。<br/>　——那是一个用弓的高手。<br/>　——他曾一箭射落翱翔于天际的审判级崩坏兽，曾一箭跨越半个地球，将一座小岛击沉。<br/>　——曾一箭射进从神胚胎的眼。<br/>　——而代价……是第八个铿惑向阿赖耶预支了第九个铿惑关于【弓】的一切。<br/>　两世叠加，方得如此箭术。<br/>　【接下来，轮到你了。】<br/>　【断绝这无穷无尽的轮回，让这场梦终结于此！】<br/>　【人类！向前！】<br/>　铿惑的手颤抖着，心脏的跳动几乎达到了每秒几十下。巨大的能量损耗让他已经难以控制自己的身体，可他依旧倔强地举起了手。<br/>　第九颗，他自己的刃之核心。<br/>　铿惑已经没有骂娘的力气了。<br/>　什么叫作跨越轮回的坑，他算是明白了。<br/>　但现在不是自己骂自己的时候，希望，已经近在眼前。<br/>　“第九刃……”<br/>　铿惑颤抖的手已经握不稳剑，必须双手才能勉强让剑不掉下去。<br/>　斩断了物质，能量，灵魂，因果。凡是凡人所能触及到的，尽皆被斩断。<br/>　铿惑的视野中，已经只剩下一座【桥】。<br/>　最后一个。<br/>　他缓缓落回尚未崩解的地面，自他斩断固态物质之桥后，从神胚胎与酆都之间的大地就在不停地崩解，他的防线也在不停地后撤。<br/>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固态物质之桥是最坚固的，也是最容易攻击到的。只有先一步削弱从神胚胎对世界的影响，他才能逐步攻击到其它掠食之桥。<br/>　而只有在万物崩解的当下，他才能看见最后的目标。<br/>　从无尽的黑暗中延伸而来的，从神胚胎的视线。<br/>　铿惑剧烈地喘息着，金丹意志仿佛不要钱一样疯狂地从尚未崩解的大地涌入他的身体，甚至奢侈到他的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金丹意志的汹涌浪潮。<br/>　这是最后的一击，也是断绝人神之通的最后一步。<br/>　铿惑的嘴角微微扬起，满脸鲜血的他勾勒出一个略带疯意的笑容。<br/>　铿惑松开自己颤抖的左手，单手提剑，对着遥远的深空竖起一根中指。<br/>　“第九刃！”<br/>　“绝地天之通，绝人神之通！”<br/>　“神归于神，人归于人。从此天地两分，互不相干！”<br/>　铿惑高高举起手中的巨剑，那巨剑无限地向上延伸，犹如顶天立地的巨柱。<br/>　“人道之剑，绝地天通！”<br/>　犹如宇宙大爆炸的初芒，来自各个时代，来自无数次轮回的怒吼与绝望缠绕在这一剑上，戴着一往无前的惨烈气息，斩向【神】与【人】的通道。<br/>　能量的剧烈碰撞湮灭了一切，神的注视具有力量，但被注视者同样拥有反抗的勇气。<br/>　自古以来，有人依靠勇气作战，有人依靠信仰作战。<br/>　可勇气会溃散，信仰会崩塌。<br/>　唯有因受压迫而悲愤者，能把一切转化为反抗压迫的力量。<br/>　把对光明的向往化作力量，把被压迫而生的黑暗化作力量。<br/>　被压迫而生，为不被压迫而死。<br/>　……<br/>　如同核爆后的冲击波，无法控制的能量向四周溃散，击散了黑暗，翻起了大地，甚至连远方酆都城的城墙都在这冲击中几近碎裂。<br/>　九为数之极，但终归不得圆满。<br/>　第九颗刃之核心，碎裂。<br/>　但神的注视依旧存在。<br/>　铿惑已经杀红了眼，在手中巨剑断裂的同时，燃起自己的肉体，向着最后一根顽强的触须冲去，拼命地撞击着那仅剩最后一点点连接的触须。<br/>　可那根触须仿佛根本就没受到攻击，甚至开始了缓缓的愈合。<br/>　神不在乎他。<br/>　因为他什么都做不到。<br/>　能量燃尽，铿惑被一次仿佛无意间的震动击飞，向着酆都城坠去。<br/>　他已经没有后继之力了。<br/>　能斩断一切的刃之核心，没有斩断神的注视，没能开辟天人之隔。<br/>　这最后的一步，无论他如何努力都无法迈过。<br/>　“我……”崩碎的大地与空间已经无法承载铿惑的身躯，他的身体自无尽的虚空中坠落。<br/>　他掉落出了阿赖耶的梦境。<br/>　……<br/>　“没能做到……”铿惑的意识伴随着竭尽的力量慢慢淡去，这种与天命之战的最后相似的感觉让他明白发生了什么。<br/>　竭尽全力，直至崩碎最后一把法则之刃，他已经无力回天了。<br/>　“不……应该还有办法，再想一想……”<br/>　在这无尽的黑暗里，铿惑所经历过的一切都在他的眼前重演。他看到第一个铿惑手持巨斧开天，看到第二个铿惑手持大刀辟地，看到第三个铿惑手握长枪破空……<br/>　所有铿惑的记忆此刻都在他的心里，他们残存的碎片沉默着，却没有责怪他。<br/>　他尽力了，他们都已经尽力了。<br/>　可是……还会有第十个铿惑到来吗？哪怕第十个铿惑来了，能够破除这让人绝望的命运轮回吗？<br/>　不，第十个铿惑还有机会来吗？<br/>　一只手悄然间扶上铿惑的背，止住了他的坠落。<br/>　铿惑下意识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面孔模糊的金甲战士。<br/>　那个金甲战士握住铿惑的手：“你还有。”<br/>　“没有了……”铿惑苦笑着，“加上我……一共九个……我们已经……没有了。”<br/>　“不，你还有。”金甲战士的面容模糊不清，却莫名的让人感觉到他在笑。<br/>　他端详着铿惑的脸，用力把铿惑扶起。<br/>　“我们不回去了。”<br/>　“代我们回家。”<br/>　“我们给你第十刃。”<br/>　……<br/>　无穷无尽的黑暗里，数不尽的点点光辉亮起。仿佛来自宇宙各个角落的光点向铿惑的身边聚集，向着铿惑的手中聚集。<br/>　那些光芒如同熔化的铁水，在铿惑的手中凝固成形，炽热如血。<br/>　幽邃深沉的虚空之中，万千怒吼声震九霄。<br/>　“吾辈即！”<br/>　“戮魔之刃！”<br/>　第十刃，出现在了铿惑手中。<br/>　戮魔之刃，圆满之刃。<br/>　铿惑的牙已经快被咬碎了，可他得紧紧地，死死地握住他们的希望。<br/>　这希望不止是他一个人的。<br/>　他笑出了声，任凭自己的身体被神的注视摄取，用手中最后的剑斩断了神对这个世界的注视。<br/>　量子之海的海水倒灌，切进了铿惑与从神胚胎之间。<br/>　一只手忽然间从酆都城内伸出，向着铿惑抓来。<br/>　可铿惑浑身疼痛，根本提不起一丝力气。他想回应那只手，汹涌的量子之海却在瞬间冲走了他。<br/>　无穷无尽的量子之海中，铿惑笑着，流着泪。<br/>　活下来了，所有人都活下来了。<br/>　逃跑虽然可耻，但有用。<br/>　从一开始，铿惑的计划就是逃跑，而不是战胜这个吞噬了十几个宇宙的从神胚胎。<br/>　斩断神与人连接的通道，阿赖耶的梦境可以逃脱，她梦里的所有人都能活下来。<br/>　哪怕从此会如无根之萍般在量子之海中游荡，但这也会给他们带来全新的希望。<br/>　不是说过吗？世界是一朵花，而花孕育着名为从神的种子。<br/>　现在花飞走了，它也许会落地，也许会入水。但不可否认的是，它也有机会生根发芽。<br/>　总有一天，在量子之海中，它会成长为一棵树。<br/>　铿惑有一万个理由相信，人类不会止步不前。<br/>　他们可以成真了。<br/>　……<br/>　铿惑感觉自己的身体似乎已经碎裂，剧烈的疼痛直到此时才冲破肾上腺素的阻碍抵达他的大脑。<br/>　前所未有的疼，但也是前所未有的舒畅。<br/>　他隔着量子之海，望向海水的另一端，他仿佛能感受到那只眼在努力寻找着他的身影，在寻找着这个世界的踪迹。<br/>　但祂不可能找到了，【花】脱离了虚数之树，落进了无尽的量子之海。<br/>　从此以后，花归花，树归树，人神两隔。<br/>　“别以为就这么完了……”<br/>　“等人类发育完的……等我们发育好了的……”<br/>　铿惑喃喃自语，在从神胚胎听不到的地方放着狠话。<br/>　他寻找着世界的方向，可刚刚量子之海的倒灌太凶猛，瞬间就把本就脱离了那个梦境的铿惑冲走，现在他根本找不到回家的路。<br/>　在量子之海温柔的波涛中，慢慢的，铿惑感到了一阵安宁，如同身处母胎中的安稳。<br/>　他太累了，需要休息，哪怕只有一秒。<br/>　铿惑的眼睛不受控制地慢慢合上，而在完全闭合之前，他好像看见了什么东西正在向着自己飞来。<br/>　铿惑觉得自己好像眼花了，因为他觉得飞过来的那个东西……很眼熟。<br/>　极其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