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时不时有人来往走动的与卫生间相接的走廊,显然并非是一个合适的谈话地点。

二十分钟后,二楼偏僻的花园阳台上。

苏执舒说完之后,站在那里侧着身子,手里拿着的打火机发出来两声打火的声音,火光摇曳,照亮苏执舒那半张能隐约窥探出来和苏业堂年轻时候相似的眉眼。

苏执聿望了一眼这位他从来不太放在眼里的大哥,不管是多少年过去,不管是争抢的东西是什么,苏执舒好像都永远学不会成熟一点。

小时候两人争抢玩具,在苏业堂或者陈碧婉出现后,苏执聿装作懂事的样子开始谦让起来的时候,苏执舒也会很快对这件两人争抢许久的,来之不易的战利品失去兴趣。

苏执聿收回目光,垂下来眼眸:“你可以从苏德总部派过来副总为你操持这些事,犯不上非要找我。”

苏执舒闻言冷嗤一声:“什么叫犯不上找你?你不姓苏?”

“都到这个时候了,再装模作样有什么意思?”苏执聿现在已经毫无耐心再和苏执舒演戏,一把扯过这些年的遮羞布一样对苏执舒说:“你明明从小就知道我不是妈亲生的,你们一家明里暗里挤对我这么多年,现在我走了,你们不是应该开心才对吗?”

“我什么时候从小就知道了,你以为谁都像你,从小就这么敏感多疑,弯弯心思一堆。”苏执舒越说越是气不打一处来:“你被抱回来的时候才三个月大,睁眼都只会哭,我才两岁,我能记得住什么?我怎么知道你是私生子?这么多年家里亏待你什么了?成天这个挤对你,那个挤对你,就非要什么全是你自己的你才能满意?就是因为你这样,小时候妈给我们切一块水果都恨不得用尺子量着切,即使做到这种地步,你还是不满意。”

苏执舒发誓,他的弟弟苏执聿是他目前为止见过最心胸狭隘的人,无论做什么非要分个第一第二,分个你的我的,划个清清楚楚,好像一家人全是他的竞争对手,他一一打赢才算完。

苏执聿面对着苏执舒这样颠倒黑白的话,也冷笑一声:“到底是谁不满意谁,我们都自己心里清楚。”

就在这个时候,苏执舒裤兜里的手机开始响了,他拿出来看了一眼,然后按掉又放回兜里,就算是在苏执聿离开后,本来已经半退休状态的苏业堂迫不得已重新回来,苏执舒也是身兼重担,整日里忙到分身乏术。

按掉电话后,他对苏执聿说:“这对你没坏处,而且这本就是你的责任,你自己考虑清楚,别逼我去你家上门谈。”

苏执聿看着他放下这句嚣张的,蛮不讲理的话,心头怄火至极,但是看苏执舒这就转身要走,他最后还是深吸了一口气,出声说:“那我要求我所有的工作标准和恒盛的一样。”

苏执舒不知道苏执聿出来以后到底是过得什么日子,他侧脸回头,“这么点儿钱我还能亏了你的?”

两人对视,苏执舒看到苏执聿沉默而依旧冷漠没什么表情地望着自己,他很快意识到发现苏执聿所说的工作标准并非是薪酬待遇。

正月十五前一晚,苏执聿接到苏执舒软硬兼施的“邀请”。

苏执聿不知道苏执舒这样的举措到底是自作主张还是真的有苏业堂的授意在里面,比如苏业堂其实已经知道错了,知道苏家其实离了他不行,苏执舒虽然空长了两岁,但其实更适合做苏执聿的小弟,被苏执聿领导。

“出差?”

方时恩听到苏执聿通知自己不能和自己一起过元宵节的消息,愣了一瞬,因为从苏执聿跳槽了新公司之后,明显看起来比之前状态悠闲许多,回家的时间也是越来越早,没有想到会在这样的节假日里出差。

“是的。”苏执聿没有很详细地回答:“因为一个很紧急的项目。”

方时恩拆开苏执聿为自己准备的元宵节礼物,看到是一个个汤圆状的圆乎乎的白玉吊坠,他把吊坠放在自己手心把玩,感觉手感温润滑腻非常,自己也分不清这材质如何,于是便关心地抬头问苏执聿:“这贵吗?”

“贵。”苏执聿见他回答之后,方时恩手攥着那个吊坠,显出来几分爱不释手的意思,并且发现方时恩很快就没有在自己元宵节出差的事情上表示失望或者其他什么负面情绪。

孟琳和苏执舒算是从小青梅竹马,按理说这样的关系应该对苏执聿也并不陌生,但是苏执聿从小到大都是一个特别聪明但是特别不易相处的人。

孟琳的母亲是陶碧婉的大学好友,孟琳和苏执舒早于苏执聿之前就相识,可能是基于,小时候苏执聿让孟琳必须在他们兄弟之间二选一选择一个最好的朋友时,她选了苏执舒这件事,苏执聿就开始对自己逐渐冷淡。

另一方面苏执聿在初中后独自一人去了国外念书,这导致孟霖一直对苏执聿接触不多,但是这并不代表着苏执聿在这个家里的存在感就真的变低。

苏执舒从小到大不知道在孟琳这里说过多少他这位自私鬼弟弟的光荣事迹。

比如他小学六年级的时候迷上足球,在家庭餐桌上,苏业堂曾许诺给他们兄弟谁可以在考试中数学考到满分,就愿意抽出时间带他们去欧洲看世界杯,结果苏执聿很轻松拿了满分,苏执舒拿了九十八分,差了两分。

到了苏业堂确实实现承诺,带苏执聿去的时候,苏执聿发现苏执舒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收拾了行李,妄想跟在他们后面,便站在门口大张着手臂,严厉地阻止他哥哥跟着去。

六年级的苏执舒可比小学四年级的苏执聿高大许多,看到苏执聿竟敢阻拦,上去一胳膊肘就把他推得一个踉跄。

苏执聿在阻止苏执舒不力的时候,便去苏业堂面前告状说发现苏执舒要偷偷跟去的事情,没有想到苏业堂并没有表扬苏执聿的揭露却和苏执聿说什么,“你哥哥这次也很努力了对不对,我们也给他一次机会怎么样”这种话,苏执聿自然说不怎么样,又提醒爸爸,是你自己说要考满分才能去,苏住聿不明白明明是苏业堂自己拟定的规则,为什么苏执舒不遵守连苏业堂自己也要模糊要求。

但是苏执舒也一起去,本身就是父母的默许,毕竟其实最想去看球赛的就是苏执舒,更何况苏执舒这段时间确实很努力在学习,而且只是差了两分,这比他之前已经进步了太多。

而且苏业堂抽出时间陪伴家庭并不容易。

这样的默许,对自私自利,不能容人的苏执聿伤害是很大的。

在这种全家默许的作弊下,苏执舒如愿以偿,趾高气扬地拉着行李箱跟随他们上了飞机。

在飞机上,看着苏执聿仿佛遭受了全世界的背叛,被气哭的脸,哈哈大笑。

孟琳从这些事情里了解,苏执聿一直是一个过分“独”的人。

对于这场发生在三年前,声势浩大离家出走戏码,一开始就苏执舒所说也不过是因为苏业堂没有满足他的要求,让他带一位品行不端,在外面身份不干不净的狐媚子回家。

当然,这件事在苏德濒临破产的事情发生之后,苏执舒也逐渐回过来味,聪明的苏执聿当初离开地这么决绝,这件事可能并没有那么简单。

在苏执聿离家三年,第一次重回苏家的这天晚上。

苏家老宅里并没有邀请外人,这晚全是自家人,连旁系亲戚也不曾邀请。

苏执聿就算是被迫回来,也不会做太出格的事,毕竟他自小到大,也无数次地和旁人虚与委蛇,做过不计其数的,那些场面上的把戏。

他拎着一些东西回来,家里以前照顾过他们兄弟的老阿姨见到他,还一副激动的样子。

到了饭点,苏业堂从二楼下来,陈碧婉本来想伸手扶他一下却被他自己抬手拦住了,苏业堂自己拄着拐杖,两鬓斑白,目光却是依旧锐利沉稳,带着威严感。

他走到桌前,目光扫过苏执聿,停顿了一下,却并没有多说什么,收回目光时,只说了一句:“开饭吧。”

几人落座,纷纷松了一口气,那模样太过明显,坐在苏执舒旁边的苏执聿也听到苏执舒这样轻轻吐出一口气。

才知道叫自己回来,其实是苏执舒自作主张。

三年前在苏家老宅里发生的父子大吵一架的事情,被轻轻揭过,苏执聿没有和“养的那个小的”一刀两断的意思,苏业堂也没有任何想要接受的意思,但是没有对苏执聿的出现大发雷霆又或者表露愿意理解接纳的意思,不提此事,已经是彼此给出的最大的让步和台阶。

孟琳是个情商很高的女人,在饭桌上由苏执舒打配合,逗得一向寡着脸的陶碧婉也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苏业堂在这天晚上多喝了不少,醉酒之后眼神不似之前锐利也频频看向过苏执聿几回,都是自己家里带大的孩子,最省心,最懂事的孩子,就算是做错了一回事,偶尔走岔了道,那也是旁的不懂事的勾引教唆的,他心里这样想,却没有这样说,三年时间再大的火气也要被时间和对子女的想念消磨,苏业堂是老谋深算一辈子的人,没道理在这件事上犯轴,也想明白没必要把苏执聿赶出门,这不是白白便宜狐狸精,应该想办法把他们拆散。

却又在饭桌上一副老态,目光落在苏执聿身上,嘴里说:“听说你在胡跃春那里受了委屈,外面到底不比家里。”苏业堂目光又瞥过苏执舒:“以后你们兄弟俩好好干。”

话音落下,苏执舒和苏执聿两人都举起来酒杯敬了苏业堂一杯酒。

苏业堂今晚多喝了太多,饭到最后陶碧婉开始劝他少喝一点。

饭后,苏执聿坐在沙发上,看到手机屏幕上,家中的状况,看到方时恩正侧躺在沙发上,身上盖着一张毛毯,看元宵节晚会。

他一只手垂在沙发下摸着泡泡的脑袋,泡泡抬头顶他两下,他用手指逗它转了两圈,然后泡泡抱了起来,放到了自己胸前,让泡泡窝在自己怀里了。

而后窗外传出阵阵轰响,像是烟花团团炸开。

过了好一会儿,注意力有点儿不集中的苏执聿才意识到他手里的手机并没有开声音,是他所在的云淮市的城市在放烟花。

吃过饭,孟琳因为今晚来得迟,到的时候就直接落座开餐了,因此也没能和苏执聿好好打声招呼。

这时候因为暖气太足换掉衣服的孟琳从楼上下来,路过苏执聿时,目光不小心一瞥,便看到了苏执聿的手机屏幕里的小人儿。

虽然看不真切,也能认出来是一个看起来秀气精致的白净小脸。

“这是整的,绝对是整的。”

孟琳回忆起苏执舒在浏览过“鱼是有了你”的微博,之后指给自己看他弟弟“养着的那个小的”的微博图片。

那是发布在跨年前后的一张照片,照片上的人过分大的眼长长睫毛,嘴唇红彤彤,除了是个短头发,从旁的角度一时间很难看出来是男是女,是一张流行的夸张网红照,虽然只露出来半张脸。

就算是到了现在,苏执舒让苏执聿重回苏家,也并不代表原谅,或者说愿意接受苏执聿做出来这样的事,他说:“他品位太差了,这可能是他从童年时期就性格特别扭曲的结果,导致审美变异。”

当然这些谈话,只能存在他们私下。

只是,无论如何,那一瞥而过的模样,跟那张记忆里的“蛇精”脸看起来并无什么相似的地方。

苏执聿似乎是察觉到那道若有似无的打量视线,突然手指一按开关键,手机屏幕黑下来,他抬眼看向孟琳叫了一声:“嫂子。”

“怎么了,是在看家里养的小猫吗?”孟琳突然笑着起来,装作根本没有看清楚什么的样子。

苏执聿:“嗯”了一声。

孟琳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又问:“乖吗?”

苏执聿想了想说:“之前不乖,后来爪子拔了就乖很多了。”

孟琳闻言一愣,又看向苏执聿那看不出来什么情绪,神情冷漠的脸,她毫不在意地呵呵一笑后,又意味深长地问:“弟弟,你离开苏家之后,怎么没有加入你那位老同学?听说他创业蛮成功的。”

苏执聿说:“这谁又能预料?”

“就算如此,加入创谊,这对你来说也太保守了不是吗?”

“是吗?”苏执聿敷衍一笑:“可能吧。”

可能因为今晚饮酒的缘故,苏执聿感到一些头晕,面对着孟琳探究的目光,也疲于应对,于是表示自己已经有些疲惫,需要去楼上休息。

苏执聿回到自己二楼被收拾好的房间,里面的摆设和他小时候一模一样,分毫未变。

苏执聿再次打开手机,看到手里屏幕的方时恩已经在沙发上睡着。

苏执聿躺下二十分钟,又不自觉地神游天外,想到方时恩一个人在家过十五后半夜醒过来会不会因为想念自己偷偷哭,而且他睡在客厅夜里有可能会着凉,这对于经常一点儿风吹就很容易起低烧的方时恩来说是极为危险的。

云淮市距离燕塘市六七百公里,苏执聿驱车回来的路上飘起来细碎的雪花,因为寒冷冬夜夜色漫长,到了凌晨四点,天色还是幽暗的黑。

“时恩,怎么睡在这里?”

可能是因为听到门口有声音,泡泡叫了几声,方时恩被从睡梦中吵醒,从沙发上坐起来的时候,身上的毛毯滑下来,他看到半蹲到自己面前的苏执聿,好像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直到苏执聿出声问他:“时恩,你怎么睡在这里?”

方时恩被苏执聿从沙发上抱了起来,意识还会回笼,方时恩本能地紧紧抱住苏执聿,等苏执聿已经迈开腿抱着他走了两步,方时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问:“怎么突然回来了,工作完成了?”

苏执聿说:“没有,只是回来看看你,我明天还要去的。”

“哦。”听到方时恩明显低落下来的声音,苏执聿把他放到床上的时候低头发现他把自己送给他的那个白玉汤圆挂在了自己脖子上。

苏执聿说:“要吃瑞吉特吗,我帮你订,明天早餐吃这个好吗?

这原本是方时恩很爱吃的高端餐厅品牌,却在这个时候失去了他的青睐,方时恩明明已经被苏执聿放下,他的胳膊却依旧没有松开,他闻到苏执聿身上雨雪的冷气,跟他说:“不想吃瑞吉特。”而后好像有点儿委屈一样讲:“我想吃汤圆。”

苏执聿沉默了一下,但是很快又说:“好,那就吃汤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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