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脑海里那抹疯狂的联想来得就是那么突然,要不是阿尔方斯提起了野兔肉,卡维绝不会想到兔头这个东西。
当然他肯定不是拿去做菜,他本人也不会做菜,其实单从材料来看,用猪头也是可以的。只是考虑到取材的方便性,去屠宰场买既不方便也不划算,还不如找这位大厨送给自己来得容易。
而且兔头体积小,携带方便,取脑子的时候也不需要花太大的力气。
“你要兔头干嘛?这东西又不能吃。”因为职业的关系,阿尔方斯对于动植物的认知只有吃这一个层面,“为了对付欧洲人糟糕的牙齿问题,我们都尽量把兔肉炖烂。兔头上的肉没牙齿可啃不动啊,难道煮得还不够久?”
“我不是为了吃。”卡维实在说不清为什么,“反正留给我就行了。”
阿尔方斯只是觉得奇怪,见他又跑去找了老板,没往下深问。他把肥硕的脑袋摆在椅背上,看着天花板慢慢闭上了眼睛,嘴里喃喃了一句:“可真是个怪人......”
按卡维的记忆,这时候的酒精、碘,甚至碘酒都应该有了成品,但却没人用来消毒,很快就成了无人问津的边缘产品。其一是对微生物认识的淡泊,其二就是对酒精根深蒂固的观念了。【1】
卡维确实想去化工厂问问酒精的事儿,最好能拿到消毒用的碘酒和酒精,既可以为下次手术做点准备,也能替换掉阻隔感染的植物油。
但化工厂离医院实在太远,所以就想着先来药铺碰碰运气,看看有什么值得借鉴的药品。
结果自然不尽如人意,那瓶万灵药噱头十足,但价格实在贵了些,卡维只能望而却步。尤其在想到兔头这个方案之后,他还是决定先把消毒用的酒精搞定了再说。
铺子里有不少药品含有酒精,单是进门就能闻到从后铺实验室里传出来的淡淡酒香。但里面更多的还是低烈度的葡萄酒,再加上经过蒸烧和其他溶剂的调配,对消毒毫无作用。
“你怎么还不走?”老板对他彻底失去了做生意的耐心,“要不是阿尔方斯先生在这儿,我早就把你轰出去了。”
卡维笑了笑:“老板,药就算了,还是给我来一瓶酒吧?”
“酒?我这儿又不是酒馆,反倒是阿尔方斯先生的餐厅里有许多高档葡萄酒,你可以找他买。”奎德林告诫道,“不过以我的经验,光喝酒可治不好她老人家的病。”
“但至少能让她减少些痛苦。”
卡维笑得很痛苦,表现出了一种对现实妥协后的无奈。奎德林看着感同身受,古老而又传统的药剂师灵魂和救愈病人的热情又再次被这张孝顺的脸庞所点燃:“要不要给你加点opium?”【2】
“额,我看还是算了吧。”卡维摇摇头。
“你别急着拒绝啊,来看看这瓶戈弗雷的甜酒【3】,我刚才把这个给忘了!”老板兴奋地从角落里取出一个翠绿色的小瓶,“能止痛、止咳、退烧还能镇静安睡,简直是低配版的万灵药。”
“真的不需要。”面对着琳琅满目的功效,卡维还是推辞道,“我舅舅就是喝这个上的瘾,我不能让母亲重蹈覆辙,还是给我酒吧。”
奎德林叹了口气,嘴里忍不住咕哝了两句,问道:“奥地利原产的茨威格红酒?”
“有没有再烈一点的?”
老板在橱窗前又挑了一瓶:“那就用这个,法国进口的白兰地,怎么样?”
“不错不错,就它了。”卡维问道,“不过我希望再加工一下,你们这儿应该有蒸馏瓶的吧?”
“有倒是有......”奎德林见过不少酒鬼,白兰地也就到头了,还没见过这样的,“白兰地还不够?”
“当然不够。”卡维说道,“白兰地对我母亲没什么用。”
奎德林顿时肃然起敬:“厉害啊~~”
“所以说,我想要非常烈的那种酒。”卡维继续问道,“这儿蒸馏要多少钱?”
“这样一整瓶的白兰地1.5克朗,蒸馏一次1.5克朗。”
“2次。”
“蒸馏两次?那还是酒么?”奎德林不知道他想要干什么,看了看酒瓶子问道,“这东西能喝?”
“这您就别管了,开个价吧。”
“那得5克朗!”
“没问题,成交。”卡维和店长握了握手,“我先付1.5克朗的酒钱当做定金,剩下的等收货的时候再给你。”
“行。”
医用酒精可以让细菌和病毒的蛋白质变性,75%浓度才能发挥它的最佳效力【4】。就算达不到75%的浓度,也至少得有65%以上才行。
可惜奎德林的实验室的器械有限,越蒸馏水分越少,蒸馏的难度也就越大,两次应该就是他的极限了。如果药铺的蒸馏技术无法达到消毒要求,卡维还是得去找化工厂商量才行。
一旦有了酒精,到时候配合器械和绷带的高温蒸煮,消毒的事儿基本就能解决。
至于兔头,其实还是为了那位即将做剖宫产的孕妇准备的。
只是想要做出成品,卡维还缺了不少东西。首先需要的就是药物球磨机,需要将风干的兔脑磨成细粉,然后通过清水做出提取液,随后再靠离心机将提取液弄出来。
可惜这两种东西都太过超前,药铺肯定没有,化工厂估计也没有。
退而求其次的话,球磨机倒是可以靠人力药钵替代,就是花费的时间长了点。离心机的话即使往后再过十年也找不到适合的替代品【5】,只能靠水将脑子里的东西慢慢浸出来。
卡维就这么一路想着消毒和兔头的事儿回了医院。
他早就想好了不买尸体的理由,准备一推三六九,把所有问题都压在安德烈的死状过于惨烈上。至于买酒的那1.5克朗还需要好好解释解释,或许可以推给阿尔方斯送的那两瓶植物油身上......
此时一张平板床撞开大门,被人推出了三病区。
床上直挺挺地躺着一个人,脸上盖着白布,白色床单上满是血迹,床边走的是她的丈夫和怀里刚出生没多久的孩子。婴儿的啼哭声和男人脸上死一般的平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想在这个年代活下去并不容易。
卡维回头看了一眼,抬脚走进了病区。
“医生,求求你,把我转去产科2病房吧!”
忽然远处过道上传来了女人的哭喊声,一位孕妇挺着肚子正试图向自己的产科医生下跪。
她的声音悲惨凄厉,不仅引来了所有人的目光,还带动了周围保胎待孕的产妇们的情绪。顿时那些还在过道上蹒跚走路的女人纷纷上前,把“产科第2病房”挂在了嘴边。
市立总医院的产科有两大病房,分别位于三病区的两侧,在外人看来不论是助产士的能力还是设施、床位都没区别。
但在那些一直住在医院的产妇们眼里,两个病房是一个天一个地。单单在二月份,第1病房就把12位刚生了孩子的经产妇送去了停尸间,而2病房却只死了1位。
更关键的是,那位死在第2病房的产妇已经生了4个孩子,40多岁了。她身体本来就不太好,生完孩子后更是一落千丈,死亡似乎是件很正常的事儿。
但第1病房死去的那12位产妇不一样,她们都没有超过35岁,身体底子也没那么虚弱,从奥地利的平均寿命来看,这显然很不正常。
不论是谁,在见到这些数据后都会问一句为什么,何况那些切实住在产妇呢。
但医生们却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在他们看来,一年收治上千位产妇,死200个完全可以接受。毕竟隔壁的外科病房死亡率一直在40%以上,他们没有什么心理负担。
“病房既然已经定了就没办法更改,你们换过去了,第2病房的产妇怎么办?我看大家还是稍安勿躁,别太激动影响到孩子......”
“不换去2病房也行,就放我们回家去。”
“对,在家还安全一些,留在这里生产肯定会出事!”
“刚才被推出去的姐妹和我一样,才22岁!刚生完孩子才没几天就不行了,这个病房肯定受到了诅咒!”
“我也受不了了,我不想住在这间臭气熏熏的‘死亡之屋’里,还是放我们回去吧!我姐姐,我母亲,我的阿姨,甚至是好几位邻居都选择在家里生产,都没出过问题,为什么我一定要在这里等死?为什么......”
几位前来查房的产科医生在面对这样的质疑时,实在不知如何解释才好。因为这种情况已经存在了很长一段时间,他们也不知道病房出了什么问题。
刚开始还只是一种感觉,医生和护士们总觉得第1病房死人要多一些。接着等死亡数据汇总后,他们发现事实确实如此,便把原因归为产妇们的基础疾病,说是个体之间的差异。
但慢慢的,这种理由越来越站不住脚,他们又把两个病房之间悬殊的死亡率归为随机。
现在说不定得拉上消失了好几百年的女巫出来做自己的垫背了。
可产妇不懂医学,好像只有诅咒、魔法、神罚才能解释这种现象,第一病房的“死亡之屋”名号也就此传开。
过道上挤来了不少人围观,卡维被堵了去路就只能站在一旁看着。他心里也觉得奇怪,虽然没怎么去过产科病房,但市里总医院有自己一套收治病人的规范,技术不到位还情有可原,可病房之间不该出现如此剧烈的差异才对。
肯定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