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的河南道,可不是指后世的河南省
而是泛指整个黄河以南,潼关以东的中原地带,是包括后世山东全境的。
这个时候的山东,还没有作为一个独立的地理概念存在
整个山东半岛,此时大概可以分为两个地区,泰山以南的兖海节度使(又称泰宁军),和泰山以北的平卢节度使。
其中,兖海节度使早期是称为观察使,也就是受朝廷直接控制的。
但在黄巢起义以后,已然完全失控,现在被“中原三朱”里的朱瑾控制。
泰宁军地盘看起来虽比北面平卢军大,但事实上,辖地一大半,都是条件较为恶劣的沂蒙山区,反倒是不如北面平卢的青州、淄州繁荣。
而平卢军,作为河北藩镇到中原藩镇的过渡地带1,战略位置十分重要
东面的登州,还能直接跨海联系到辽东的安东都护府。
按理来说,在原节度使,曾经于光启年间有过平乱之功的王敬武死后,应由其子王师范接任,事实上王师范都已经作为节度留后,开始处理军政了。
但奈何长安那边,为了把崔安潜打发出京,硬是把人家小王的位置给占了。
于是乎,崔安潜便带着李业硬塞的一千五百精锐,离开长安东行。
朝廷倒是没什么意见,在天子看来,崔安潜毕竟是李业丈人,人家女婿派兵护送,也不是什么大事,再说了,一千五百人,在那些两河强藩眼里,又算得了什么?
而被莫名其妙鸠占鹊巢的王师范,先是大怒,只觉得朝廷不识好歹,居然敢欺到了自己头上。
好在二十多岁的小王,在这年头的藩镇中,还算是比较讲究的那一类,倒是没有直接亲自动手,把崔安潜给半路截杀了,而是打算对方一个下马威,让崔安潜自己知难而退。
于是乎,他便花钱委托了博州的魏博牙兵,在崔安潜东进路过时,截住对方,赶回长安。
魏博那帮子丘八,向来是无法无天,什么钦差、宰相,根本不会放在眼里。再加之这种宰相大员赴任地方,如当初的王铎,一般都会携有大量财帛,这些牙兵老爷们,又哪里有不心动的呢?
虽说此时的魏博节度使乐彦祯,对崔安潜态度还算好,但魏博镇的事情,什么时候归节度使说了算了?
乐彦祯自己,都是砍了前任节度使韩简上位的
时任博州兵马都虞侯,唤作史建弼的,立即召来几个军头,互相商议决定,然后裹挟了刺史尹俊,带着博州军两千多人,甚至都没有征询告知节度使乐彦祯,便私自南下黄河北岸,拦截东进的崔安潜。
其实,魏博军敢如此嚣张,也是因为李业比较低调
并没有把符存审跟随崔安潜东进的消息传出去,以至于连长安都不知道,崔安潜随行这一千五百人里,还包括了当初平巢战争时,便有“骁虎”之称的,李业左膀右臂。
自起兵以来,李业南征北战,素有威名,符杨二将,也跟着为世人所知。
若是史建弼和尹俊等人知道,符存审领兵在其中,断然不敢如此鲁莽。
于是乎,当两千五百魏博军,气势汹汹南下,堵住崔安潜一行人去向时,事情却全然没有照着他们想象中那样发展。
本来他们是打算在路旁伏击崔安潜队列的,但没成想,这支队伍虽说人不算多,可工作却做得相当齐全。
居然事先派数十哨骑来侦查,那些个哨骑亦是久经战阵之辈,略一放眼,便觉出不妙。四处巡游放箭,最后干脆对着林子想放火,没两个时辰,便把魏博军伏兵暴露出来,然后没有半点恋战,拔腿就跑。
全是一人双马,胯下战马还格外矫健得紧,根本追不上。
史建弼等人大呼不妙,只以为会打草惊蛇
可对面的崔安潜卫队,既没有惊惶溃散,也没有被吓得掉头就跑。
而是仿佛完全没看到他们一样,继续行军过来,只是开始有条不紊的慢吞吞展开队列
当对方的大队人马,进入魏博军观察范围
这时,带头的史建弼才有些回过味来
对面这些人,马未免也太多了些吧......
是的,以中原河北藩镇,一般的情况,除了靠近边塞的卢龙、河东两镇外,其余藩镇军队,一般步骑比例,都在四分之一上下。
如史建弼带来的这两千五百多人,分为三个都,其中只有一个骑兵都,七百余骑。
而对面,说是一千五百人,可浩浩荡荡一大片,全都是骑马的,一眼望不到头......
一旁被裹挟来的博州刺史尹俊吞了吞口水,直接打了退堂鼓,劝道
“听说这崔相公,乃是凉王丈人,恐怕临行前,凉王必然给了些骑士防身。效节铁军无敌,天下皆知,咱们还是不要冒险的好啊。”
虽说明面上,尹俊这个刺史是博州的头号人物,但事实上,魏博军牙兵做大的传统,不仅在上层节度使那里如此,下面也差不多。
尹俊是新任节度使乐彦祯派下来的,但根本压不住下面的实权派牙兵头子。而史建弼自祖父起,便是博州地头蛇,虽然明面上只是都虞侯,但其实才是博州军头们共推的“盟主”。
史建弼一时间也有所疑虑,但最后还是贪婪压过了理性
叱骂道
“你知道什么!这崔安潜是清河名门,家资丰厚,仆人役马哪里会少?带这么多马骡,有甚奇怪?”
“想必是长安朝廷念在宰相出外,拨了些神策军勇给他,才显得架势大。那些个神策军,你又不是没见过?竟是花架子罢了,真打起来,挡不住几个冲锋!”
“倒是这么多马骡,若能全数抢了,咱们博州多建两个马都不说,剩下转卖到南边两淮去,得换多少钱帛?”
说到这里,史建弼愈发眼红,中原可不比李业的西北,如在朱全忠控制的汴梁,一匹勉强合格的回鹘或者契丹战马,能卖出一百五十贯以上。
在军阀混战的乱世,马匹可是比钱帛金银还要管用的硬通货。
利益熏心之下,又自觉兵力占优,军士精锐,史建弼便把尹俊撇到一边,立即催动各部,列阵进军,要围杀上去。
本来一开始,他只是打算收钱办事,帮王师范把崔安潜赶回长安,顺便抢些对方留下的辎重便是。
但现在,见崔安潜带这么多马来,却是不愿轻易放过,想要全部吞了。
他当着众多十将、副将、队头大呼
“注意了,这崔安潜乃是清河名门出身的宰相,带着财货金银肯定不会少!长安来的官,大伙都知道,尽是些关中浪荡子充的什么狗屁神策军,干完这票,绝对不会少了大伙的,缴获战马一匹,赏绢三匹,财货夺了,咱们再细细分!”
众多牙兵俱皆欢呼,他们事前也得知了一些有关崔安潜的底细,知道是一头难得的肥羊。
既然伏击不成,干脆强攻便是。
魏博军虽然跋扈,军纪涣散,但面对这种有利可图的战斗,却相当亢奋,上下都想好好抢一把。
这两年天时不好,魏博镇辖地内,税赋大减,以至于牙兵们日子比往常都难过了许多,真是要补血的时候。
七百骑兵在史建弼带领下,居中突出,左右弓弩步卒,俱皆列阵前驱,朝着卫队扑来,魏博军军备在河北藩镇中,算是比较好的,披甲颇多,远远望去,一片金属反射光芒,很有压迫感。
史建弼牙兵世家,专业技能还是相当熟练,一边策马,一边引弓搭箭,带着众多亲随,各百步便大呼
“速速投降,可饶一死!”
但映在对面不远处,一名勒马缓缓上前,横槊跨弓,玄甲红缨,年约三十的八尺壮汉眼里,却只是一句淡淡
“插标卖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