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恭参见节帅!”
李业擎刀肃立在诸葛爽身侧
眼前这个执下官礼,躬身参拜,恭敬有加,四十多岁的中年将领
丝毫看不出什么乱世枭雄的气概
但越是如此,李业心中越是警惕
很难想象,现在还只是在大唐一镇节度使麾下,仰人鼻息的拓跋平夏部,短短数十年间,居然能发展到那等地步。这个过程,励志程度堪比在李成梁府上做杂工的努尔哈赤。
拓跋思恭个子不高,但体格丰壮,因为常年骑马,站立时能看出明显的罗圈腿,明显是常年习武之人,但神情自然圆滑,仿若长安市上商户。
“拓跋刺史久镇宥州,蕃汉百姓多以为赖,本帅焉能怠慢?”
诸葛爽扶起拓跋思恭,寒暄几句
但他也没说错,拓跋氏不同于党项其他大部,极其善于经营地盘。
从拓跋思恭父亲开始任宥州刺史后,其部很少参与劫掠边州,整顿清理当地党项部落,甚至不时给长安进贡,参与平叛。
在宥州、夏州本地,无论蕃汉,都颇有几分名声
这也是几十年后,西夏的崛起的基础
拓跋思恭只是自谦
但当注意到诸葛爽身侧肃立的李业时,却是忽然道
“这位小兄弟,莫非就是石子岭大捷,千军之中,百步穿杨,取费听多遇首级的李子烨?”
听到此言,诸葛爽自然是主动引见
但李业心中却是惊骇
这才几天,对方获知石子岭之战后,就开始打听自己的消息了?
“刺史过誉,末将不过侥幸而已!”
拓跋思恭本官在夏绥镇内,只低于节度使诸葛爽,李业当然不敢失礼。
“听说子烨是皇室宗亲?”
“旁支而已,有辱祖先,不敢称宗亲。”
面前矮壮将领却是笑道
“朔方节度使李帅也是皇室宗亲,此番平叛,皆因盐州受袭,李帅正在盐州平叛,大军过去以后,我必当向李帅提及此等宗室英杰才是!”
李业并非缺乏社会经验的蠢人,拓跋思恭这话看似亲热,但未免没有破坏李业和诸葛爽之间关系的打算。
毕竟真要引荐,到时候朔方节度使在场,你直接提不就完了吗?有必要在眼下诸葛爽身前说这事吗?
此时李业对其人的印象就更差了
六月初,夏绥军抵达盐州,和朔方军会师
此时费听氏的叛乱已经基本平定
倒不是因为被杀绝了,而是因为人家请降了。
在庆功宴上,李业见到了拓跋思恭口中,同为宗室之后的朔方节度使李玄礼。
唐朝的宗室制度不同于明代,倒是有些类似汉朝,也就是近支宗室,和皇位继承权相关的,管得很紧。李隆基为了防范皇子皇孙们勾连外臣,还专门修建了形同监狱的十王宅、百孙院。直接导致此后几代天子政治素质直线下降。
而对如李业这种远支,则根本不管,爱干嘛干嘛,科举、当官,甚至领兵做节度使、入朝为相也不稀罕。这一点,唐朝皇帝还是很清楚的,近支宗室也许是自己的威胁,但远支却反而是皇权有力帮手。
李玄礼见到李业,还是很欣赏的。
年纪轻轻,就已经有如此能耐,而且谦逊恭谨,毫无这个时代武夫们普遍的骄横。
这样的部下,简直是各路节度使培养为牙兵亲信的理想人选。
何况二人同为宗室,李玄礼是高宗之后分出来的,太宗八世孙,刚好比李业长一辈。
李业也十分上道,二人对了世系祖宗后,他当即改口称呼世叔。
中唐安史之乱后,其实涌现出不少宗室名将。
但到了晚唐,宗室之中,已经罕见军事人才了,否则历史上,也不至于病急乱投医,把李克用记进宗谱,过继为宗室。
李玄礼自己能爬到这个位置,也有矮个里面拔高个,朝廷树立宗室榜样的原因。
藩镇崛起后,唐廷一直倾向于培植远支宗室,虽说人不见得就完全忠诚,但比起那些藩镇悍将还是可爱多了。反正也管不到,与其给外人,还不如给自家人。
随后,在庆功的两军宴会上,李玄礼主动举杯向诸葛爽暗示,希望把李业调到朔方军。
他上任朔方节度使不过一年,也需要培养衙兵亲信。
李业主动婉拒,毕竟诸葛爽对他还是有知遇之恩的,虽说此时跳槽,对于藩镇武将而言不算啥,但李业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诸葛爽对他的反应很满意,虽然酒宴上没说什么
但时候,就让节度判官郑洵私下向李业表明,有意让他在宥州或者夏州,担任独立领兵的十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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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明元年,六月
朔方镇,灵州,灵武县
这里是朔方节度使的驻地,也就是后世的银川地区
作为黄河几字湾左面边缘,自南北朝开始,到唐朝,广泛挖掘的水利工程,将此处打造成了真正的“塞上江南”。
过去鼎盛时,灵州人口最多能达到百万。
黄河畔松软的泥土,在人工沟渠的辅助下,变成上千万亩良田。
来自长安、河东、陇右、西域、塞北的商队和旅人络绎不绝
天宝年间,朔方军更是“十节度”之一,是平定安史之乱的主要军事力量,郭子仪、李光弼、仆固怀恩均担任过朔方节度使。
但天宝,既是朔方镇的顶点,也是最后的辉煌
至此以后,随着国内乱局爆发,吐蕃势力侵吞西域和陇右
“平时安西万里疆,今日边防在凤翔。”
朔方镇原本在陇右和贺兰山以北的统辖地区全部丢失,吐蕃人的兵锋抵达到眼前。
吐蕃人控制的原州、会州距离长安不过二百里。
至于朔方,更是到了眼皮底下,而新崛起的党项人,也是尾大难掉。
多次动乱以后,到了唐末,灵州城几乎近于废弛,人口不过十万
李业、符存审、杨师厚三兄弟,策马在黄河畔观望
数日前,他们跟随诸葛爽,追击党项叛军余部后,按照常例,李玄礼要犒赏作为“客军”的夏绥镇将士,分发赏赐。
“再往西,便不复大唐之地了。”
李业望着黄河西侧,长河落日,大漠孤烟,不禁兴叹
安西四镇以及河西走廊的沦陷,对于大唐以及中华民族而言,不仅仅只是丢失领土这么简单。
“若有朝一日,能提剑收复安西五十州,必当能名垂青史!”
符存审回应道
杨师厚倒是更关心眼前的事情
“兄长,节帅那边的意思,咱们是要分到哪?”
“宥州,怀德堡”
李业看向远处的灵武城答道
升为十将后,他并没有选择回去给诸葛爽做衙军都将,而是选择外放。
杨师厚不解
“兄长,为何不留在夏州呢?节帅这么欣赏兄长,日后不难得个都虞侯或者押衙差遣啊。”
但李业却是摇头
“在夏州当衙军,自然待遇更佳,可受的管束也要多。”
“诸葛大帅虽然对我等不错,但夏州龙蛇混杂,不是经营之地。”
作为一个后世人,从小接受的历史和政治教育,无不告诉他,乱世之中,想要做一番事业,必须要有根据地。
哪怕是再小的地盘,也比无根之木要好。
留在夏州衙军,待遇确实好,但却是在诸葛爽眼皮底下。
现在诸葛爽信任重用他,是因为需要他的本领,可这并不意味着人家能容忍一个在自己跟前,发展势力,勾连僚属的军头。
“只是,宥州距离德静百里,恐怕军中一些有家属的将士,不会轻易跟从啊。”
符存审担心道
李业颔首认同,他的部属中,大半都是德静和周边本地人,安土重迁也是常态。
“这样吧,这事三弟负责,把军中剩余财货,尤其是我的那份拿出来。告诉德静本地将士,有家属的,如为父母双亲,有兄弟姐妹,赐钱帛安置,如无兄弟姐妹,我不强求,也赐钱帛,权当遣散。”
“若家属愿随军迁移的,我许诺,必定在怀德堡给他们置一份家业。”
李业口中的家业,当然是土地,还有草场。西北地区,无论胡汉,都是耕种游牧并举的,往周围党项部落,收点“上贡”,给他们每家每户分点牛羊,李业还是办得到的。
这其实也是他一直在企图推动的事情。
唐末乱局,尤其是府兵制解体后,藩镇武夫的崛起,其问题根源还是在土地上。“有恒产者有恒心”,当每名军士都有固定的家业和财产后,也就不会轻易倒戈,作乱犯上了。
当然,这还只是唐末社会问题的冰山一角,但事情总是一点点开始解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