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平表情复杂，既犹豫又失落。
不多时，他点了点头，语气异常平静地说了一个字：“赊。”
李祖将短刀交给他的同时也说了一句：
“等大雨延绵不绝三个月，牛角山上出现祥云的那天，我来收债。”
想必这就是赊刀人的预言。
可我听着怎么有些离谱呢？
先不说牛角山离沉江十万八千里，就说连着三个月下雨，那还不发大洪水？
然而徐平却大为震惊，他眼角抽搐，突然间后背一躬，竟吐出一口血来！
这血像是邪瘴般，居然是黑的，还带着浓浓的腥臭味。
徐平缓了几秒，感激道：
“谢过李祖，到那日，徐某必定会在牛角山恭候大驾，绝无二话。”
“只不过徐某无后，以免变成无头烂账，还望能请您出手，先助我镇住尸魅，否则等徐某到了阴曹地府，怕是百口莫辩啊。”
他语气诚恳，看着也不像装腔作势。
我也明白了他这么做的目的。
但李祖真的会因此就出手帮忙么？
人家和江爷不一样，江爷是心不在焉，李祖却是恪守规矩。
目前看来，他来这儿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收走罗家的债。
没成想，徐平话音刚落，李祖悍然出刀，完全不给孙凡和罗老板任何反应的机会！
他比女尸更像鬼魅！
李祖化作一抹黑影，在猩红的怨气里翛然穿行。
我甚至都没看清，他人是怎么过去的。
只眨眼功夫，那把森然的短刀，就抵在了女尸的胸前。
孙凡三尸暴跳，双手掐诀，正要反扑。
可他面对的，是令整个阴行都谈及色变的李祖！
李祖眼疾手快，右手将短刀扎入女尸身体，左手迅速拿住孙凡的手指，轻轻一掰！
“咔嚓！”
一声脆响，孙凡的手指就被掰断了。
但他也是个狠人，愣是咬着牙没有喊出声来。
孙凡目光阴鸷地瞪了李祖一眼：
“你当真要管闲事？！”
李祖沉默片刻，答非所问道：
“阴阳道法，自有玄妙，二五精气损耗，岂是肉体凡胎所能承受。”
“你太鲁莽了，只知利用其法，却不懂术，一知半解，最为致命。”
“此女今生三关尽锁，轮回无望，全因你一己私欲，我废你道法，已算是轻的。”
这还是李祖头一回说这么多话。
我一个外行人，虽说听不懂，但从孙凡震惊的表情就可以看出，李祖说得没错。
可惜孙凡心魔已成，断无回头是岸的可能。
他背着村里上百条人命，这份业障，只怕十辈子都还不清。
另外，我也算是看出来了，李祖不是不想动手，只不过缺少一个合理的理由。
徐平向他赊了刀，那便有了交易。
这就好比，卖水果的摊贩，卖之前总得先让人尝尝你这水果甜不甜吧？
李祖的行为，恰恰也是同理，意思就是告诉徐平，刀不白赊，它是有用的。
眼看也插不上手，我索性来到徐平身边说：
“徐先生，五块钱就能换来李祖一次帮忙，这买卖值啊。”
可徐平却摇了摇头：
“李祖赊刀不错，但他不是赊刀人，而是赊刀鬼！”
“我以为就是个称呼，有区别么？”我不解地问。
这时，江六子也跟了过来。
他随即把问题接过去，解释道：
“他们那一门，过去有专门给阴行办事的，故而被称作‘鬼’。”
“对于我们走阴的人来说，预言不重要，无非是个场面罢了，让你提前知道自己哪天会死。”
“真正需要在意的，是价钱，赊刀鬼讲的是价钱，收的却是阳寿，一年一块，向来收一半。”
说完，江六子看向徐平，眼神十分复杂。
我也闭上嘴，感觉好像问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
想想也真是蠢，真要是几块钱的买卖，他罗家人至于拖了三代都不还么？
而且照他这么说，徐平还能活十年。
徐平微微点头，算是肯定了江六子的解释。
他随即长舒一口气，坦然道：
“我这辈子，狂也狂过，孽也造过，如今没什么牵挂，只想死前做点儿善事，省得到了下面，判得太重，我担心自己受不住下油锅的苦。”
此时的他，给我一种极其平和的感觉。
这决然是伪装不出来的，毕竟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死期。
随后，趁着李祖能压制孙凡，我们三个简单聊了几句。
徐平说，江爷没本事请李祖出山，李祖想收债，也随时都能收。
所以他这次露面，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罗老板今天肯定是跑不掉了，至于孙凡，最终还得靠我们自己镇压。
他还说，孙凡再诡异，但到底是个人，没什么好怕的，大不了同归于尽。
真正麻烦的，还是那具煞气初显的女尸。
据他推测，再有半个钟头，这具女尸就会化作天煞。
真到了那时候，即便有李祖帮忙，我们也得搭几条命进去。
这时，江六子忽然开口道：
“徐老……噢，不对，徐先生，今天你够牛，起码比我们家那老头儿牛，我江六子没话说，服了。”
我惊讶地看着他，心想太阳这是要打西边出来了？
江六子一直对徐平抱有敌意，而且在我看来，是根深蒂固的敌意！
刚才徐平用自己剩下的一半阳寿，换来我们一线生机。
但这居然就能让他放下成见，还坦然恭维。
不过这应该也和江爷不作为有关。
徐平笑了笑，态度一转，洋洋得意道：
“那是，他江二狗什么货色，跟我比魄力，差远了好么？哈哈！”
听到我们这边发出笑声，孙凡当即狠狠地瞪了过来。
他双手被死死捏着，手骨已然变形。
罗老板虽然是他的帮手，可面对李祖，他早就吓破胆了。
至于女尸，此刻它身上的煞气虽然被压下去不少，但架不住村里的怨气实在过于浓重。
李祖每压下一分煞，女尸就能凭借碎魂阵吸取两分怨。
这样一来，它化煞也是早晚的事，李祖只能帮我们拖住一二，容我们想想办法。
徐平收起玩味，认真道：
“待会儿我来对付女尸，你们俩联手对付孙凡，六子，全看你的了！”
江六子重重地点头，随即便开始准备。
他祭起符刀，用力将其插向胸口。
紧接着一鼓作气拔出符刀，吊起嗓门，高声唱道：
“咿呀！大阴倌，鬼进酒啦！”
“我父阴倌，教我杀鬼，传我阴方，啖骨舐血。”
“荒冢孤坟万万重，破煞悠哉！破煞悠哉！”
“死水盲潭不见月儿明呐，磷火点灯进出黄泉路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