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浔的船哪怕在黑夜里也很好认, 他总会在船头挂两盏灯笼,一左一右。

他就站在灯下摇橹缓缓前来,眉宇间有淡淡的疲惫, 不过瞧见窗前探出身的阿夏,立马从眉头微皱到双眉平展。

“怎么这般晚了还没睡?”

船行到窗前停下,盛浔的话里关切,今晚他早早结束赶回来, 也没有打算打扰她,只是想站在窗前瞧上一眼罢了。

却没有想到阿夏没有睡。

阿夏不好说自己这是想他了, 顾左右而言其他, “还没说你呢,这么晚从海湾赶回来累不累?你要是不急, 总该歇歇, 明日再回来, 身子等会儿可受不了。”

语气中却难掩自己的欢喜, 她的笑从眉到唇, 明眼人一瞧就知她是真高兴。

“这不是终于忙完了,想着早点回来, ”盛浔凝视着她的脸,只觉得连日多的疲惫都散了些。

“那你赶紧回去歇着吧, ”阿夏点点他眼下的青黑, 虽然光照的不明显, 可疲态总能瞧出来的。

“我看你都有点瘦了, ”阿夏有点心疼, 不过她这也算是睁眼说瞎话。明明盛浔跟之前比也差不了多少, 可能连日掌舵, 吃得也多, 可能还要更为壮实一些。

盛浔低笑,“我不困,你要是困的话,那你就先睡吧,我明日再来”

“我不困,”阿夏都没有等他说完就抢白,声音略带着急切。知道自己好像有点心急,她又小声补了句,“我晌午睡过一觉,现下还不困。”

“那要不要跟我去个地方,刚才划船从那里经过,瞧着还很热闹。”

“我去!”

阿夏说完后,将这扇窗户关上,打开另一扇大窗,掀开纱布,踩在小凳上,爬到窗台坐在那里晃着脚。

盛浔则将船缓缓划过来,站在船头处伸手,慢慢将阿夏抱下来,幸亏这船后头有货物沉,还不至于翻船。

他抱着就没松手,抵着阿夏的额头,问她,“这段日子吃得好吗?”

毕竟年年夏日时,阿夏都挺难熬的,不是怕热就是怕蚊虫叮咬,还苦夏到没有胃口。

“还成,”阿夏趴在他的肩头,把这段日子的事情都说了个遍,最后道:“我哥再过几日就得向南溪姐送聘礼了,估摸着到冬日我就有嫂子了。”

盛浔听到这话第一反应,就是心里发酸,他还得等不少时日。不过也只有短短一瞬,他就说道:“以后也是我嫂子。”

“少占便宜。”

他笑了声,把阿夏放下来,让她坐到船头的小凳上,看着前头的水路,眼里有沉思。

而后他摇着橹,转过头对阿夏道:“我今日接到我爹托人捎来的信了,他们已经买完海船,已经调头准备回来,大概还有小半个月回程。”

“那是好事啊,”阿夏很高兴,“以后你们就不用为了这船到处跑着赚钱,可以稍稍歇会儿了。”

他听着这高兴劲,都有点不忍心把话接着说下去,也附和了一句,“是该歇会儿了,等年末就能歇段日子了。”

“那还有不少时日呢。”

“阿夏,”盛浔的喉咙有点发紧,他缓慢地道:“等我爹他们回来之后,没几日我就会和他们一起出发去新罗。来回应当要两个月,不能再拖,不然冬日赶不回来,有雾气难行船。”

“这般快啊,”阿夏其实一直都清楚,旁的事情她可能记得没有那般清楚,可这事她从没有忘过。

不过她可能会不舍,但不至于拖他的后腿,所以她扬起笑脸道:“那当然要早点去,早去早回。”

还故意打趣,“等你去的那日,我一定给你备份大礼。”

听见她没有过于感伤,盛浔心放下一些,他笑着道:“那我肯定早点回来,还要跟你定亲,再吃大哥的成亲宴。”

“你是不是只记得这事,”阿夏瞟他。

“当然不是,我还记得你,”盛浔说完后,叮嘱她,“阿夏你坐稳,这里拐弯后就到荷花荡里了。”

前面的水路变得越来越窄小,荷叶一蓬蓬地冒出,深夜里看不清楚远处,只有一团团模糊的黑影。

荷花荡里有不少空余的小道,专门供船只通过,以便能够更好的采莲子,毕竟已经到了莲子熟成之季。

阿夏轻嗅这股香,眼尖地瞟到前面有只突出的莲蓬,伸手将它摘下。这里的荷花算是无主的,只要不大肆破坏,摘个莲蓬是没人管的。

她垂着头,慢慢将莲蓬里的莲子抠出来,还裹着一层青绿的外衣,皮很好剥,脱掉这层皮里面就是雪白的莲子。

生的莲子是可以吃的,只要把莲子那芯给去了,不然吃着会觉得苦。

这时候的莲子还正好,不算太老,她掰开一半扔进嘴里,清甜脆嫩。

所以她又剥了几粒,站起来送到盛浔嘴边,说道:“这味道可好了,你快尝尝。”

他低头在她指尖啄了一下,然后叼过那枚莲子,并道:“确实不错。”

船在月夜的荷花荡里缓缓前行,时有鱼在荷叶底下扑水的声响,阿夏在船头剥着莲蓬,嘴里哼着小调。

她嚼着莲子时才想起,荷花的生日就快到了,每年的六月二十四就是荷花诞辰,恰好又是二郎神和雷神的生辰。

所以年年到了这日,大家早起观里祭拜雷神像,香火数万,还得做蘸会,请人来唱戏。信奉雷神的人更是刚进到六月,就开始吃素忌杀生,这叫雷斋,持续到雷神生辰过去才好。

晌午就去寺庙拜二郎神,尤其是生了毒疮的,祭祀得拿白公鸡去才好,那里到了晚间,真是萤灯一盏盏,泥婴摆成摊。

再晚些等暑气消散点,荷花荡就开始人满为患,画舫满池游,小船跟后头,还有一叶扁舟。大家在荷花荡里游玩,摘点莲子尝,小孩就把荷叶掐下来,的这般清楚,盛浔也没有再过多地推让,从他手里接过那两碗外带着水汽的糕点。

等那小厮又去送旁人后,阿夏才出声,“我之前跟我哥过来这边时,也遇到过他们送东西。好似送的是酒酿糕,应当请了家厨来做的,味道比卖的都要好上不少。”

“那你尝尝这,”盛浔把那碗递给她。

“可是我都洗漱好了,再吃甜的,这牙要是坏了可怎么好,”阿夏颇为犹豫,她一般不在洗漱后吃东西,非吃的话,吃完后也得再刷一遍。

盛浔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他试探着道:“要不我把船划回去,你就在船上吃。”

“那还是别折腾你了,我吃一小块尝尝味好了,等会上去买碗茶。”

到了阿夏手里的东西,高低都得尝一口。这地力糕看起来色偏暗沉,卧在竹碗里,抖一抖就弹一下,表面微糙。

镇里有些人称呼荸荠为地力,以为这是荸荠磨汁后做的,其实非也,跟它半毛钱关系也没有。

大多数人家都是用晒好的红薯粉来做,口感有嚼劲,但吃着总不会过于细腻。不过他们送来的这块地力糕是用藕粉做的,只是闻着那股清香就出来了。

除藕粉或红薯粉外,用新鲜的薄荷叶煎水,煎到火候差不多,则可离火,只要晾凉后的薄荷水 。

拿薄荷水和藕粉调个粉浆,不要稀不要稠,吃着味道都欠佳,得要把控得刚好,再倒进熬了糖浆的锅子,要快速搅,不然等会儿就会糊底。

搅到粉浆变色,黏糊糊的挂在铲子上时,才能捞出来,舀到专门的方盘里,特意拿去用井水镇过,改刀切小块。

单这样吃,糕点还是有些淡,需淋上糖水,薄荷水加糖熬制的,再蘸着吃。

藕粉做出来的,口感比一般用红薯粉的要更为细腻,且十分耐嚼,尤其沾着糖浆吃,从朴实中透出点甜蜜来。

阿夏挺喜欢这个口感,又凉又滑又冰,但她也觉得有点甜,要是放在晚间吃还好,但这大晚上的,她就不是特别爱吃这口。

盛浔又是真不爱吃甜的,所以最后这两碗他们都分给小孩吃了,一点没浪费才坐回到船上。

一波吵闹后,岸边又恢复了宁静,阿夏将头埋在盛浔肩膀上,他不紧不慢地给她扇着风,嘴上哼着小调。

阿夏觉得此时的蚊子和蝉鸣都不扰人,风正正好。

作者有话说:

明天会多更一点。今天把前面大概是56章的那个吻给完全改了,以至于衔接的情节也改完了,可以回头去看看,原来的版本会大改后放番外。

对此感到抱歉,不过要是不改我心里老是会想着它,感觉有点不太合理。

所以本章发个红包补偿大家,再有会多写一次亲吻,还有成亲的话,看看如果对新婚夜有灵感,会写出来放在番外。

地力糕来自《宁波老味道》

虎丘和荷花生日等习俗参考《清嘉录》感谢在2022-08-07 20:07:49~2022-08-08 20:04: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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