蝙蝠岛兴起于东南海域,若非如此也不会与同在这一带上海域活动、杀人劫货无恶不作的紫鲸帮帮主海阔天勾结。
戚寻原本以为,原随云会选择借着蝙蝠岛邀约先杀神龙帮帮主武维扬,又让自己人易容成了武维扬的样子,在看似“公平”的对决之中杀害了云从龙,只是因为无论是坐镇长江口的神龙帮总瓢把子,还是同在海上活跃的凤尾帮总瓢把子,与他之间都是地盘之争的关系。(*)
却没想到早在这么早的时候就已经有了端倪。
如今距离蝙蝠岛剧情说不好是不是还有个五六年,原随云此人势必还未成气候,顾忌海上史天王的势力,便想着先走黄河水道,在济南府这种人员势力驳杂之地下船,一路南行直到跨入长江水域后入海,将劫掠来的人运送到蝙蝠岛,实在不算奇怪。
却不知道云从龙此人看似干瘦憔悴,能坐在这长江头把交椅之上的人又怎么会是庸碌蠢材。
长江水运乃是暴富的行当,云从龙却始终是个正派行径,自然不可能和原随云同流合污。
更是宁可冒着水上越界插手出现争端的风险,也要追查出这笔黑暗交易背后的人。
这位云二爷倒当真是个有任侠之风之人。
只可惜……只可惜此时的原随云手段稚嫩留有马脚是不错,他背后的无争山庄却显然还能替他抹平痕迹。
无争山庄创建于江湖三百年来,所累积的声望和门下招揽的门客何其众多。
江湖传闻,即便是薛衣人取代拥翠山庄李观鱼,成为天下第一剑客之后,也始终未曾敢向无争山庄踏出一步。
以无争山庄庄主原东园的势力,要想察觉到他那个瞎了眼的儿子所做出的异常举动大约并不太难。
但蝙蝠岛依然成功建立,很难不说有没有这位老父亲在后面抹消痕迹的行动。
云从龙和他的手下都精通水性是不错,却显然不是北方的地头蛇。
只怕若是按照原本的轨迹发展下去,他是万万发现不了原随云这个混账所做的龌龊事的,却也因此与原随云之间有了一出旧怨。
想通这其中的人物渊源,戚寻也实在不得不感慨一句云二爷此人多少让人有些叹惋。
尤其是他和武维扬之间,名为对手实为兄弟,这才让那个假武维扬在一个照面之间便在他眼中显了原型。
可迟到的公义,对这对惨遭算计的兄弟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戚寻没有睡着,与她同在船舱内的曲无容也并未睡着。
她内力被封,听不到外面两船相错身之时云从龙和属下之间的交谈,只能看到坐在她对面的戚寻偏过头,似乎在透过只开启了一线的窗扇往外看去。
从窗缝里映照进来的月光投射在她的脸上,正照亮了那种沉静而思的状态。
曲无容觉得自己可能越发看不透她了。
在发觉到她在窥探的时候,这位神水宫少宫主将眼神收了回来,看向了她所在的方向,隔着光线晦暗的船舱,朝着她投过来了一个并不含有什么算计意味的笑容。
却又哪里知道戚寻完全是在此刻想着,系统但凡做个人就应该准许卡牌不只是她能看见,她要是见到原随云保管就把花满楼的那张卡往原随云的脸上甩。
系统当然是做不出这种事情,却给了她一个好消息。
【系统】【侠士偶遇神龙帮总瓢把子云从龙,激活江湖声望势力神龙帮。】
戚寻只跟身为船夫的云从龙搭过话,并没有跟神龙帮云从龙交谈过,神龙帮声望那里还是一个明晃晃的零蛋。
但这并不影响戚寻看到了新增红名的希望。
神水宫因为是门派的关系,外加上和常春岛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系统直接默认了铁血大旗门被归入了红名行列。
丐帮声望进入正向数值的时候,系统一度跳出来过选项,和丐帮争夺地盘的什么地鼠门铜钱会兄弟帮之类的,是否要列入红名行列,戚寻是都选择了个否,反正这跟她没什么大关系。
但现在不一样了。
她毫不怀疑,如果神龙帮的声望变成正向数值,也会跳出一个是否将蝙蝠岛列入红名行列。
至于如何达成这个目标——
曲无容听到的便是第二日戚寻走出了船舱,和这位驾船的船夫搭起了话,问起的自然是黄河两岸的赏景之处。
云从龙来前自然是有做过功课的,算起来也并非对黄河流域一无所知。
可架不住戚寻这个人想打听消息的时候干脆来了一出模糊攻击。
她从出发之时的济南府说到了开封,又说到了古都洛阳,以及聊城、三门峡,在云从龙绞尽脑汁想着自己看过的那些个资料中,她又忽然话锋一转提到了铜陵。
若是云从龙当真是个行船于黄河水上的船夫,这个时候的第一反应应当是,这并非是黄河途径之处,而是长江。
然而本能反应显然要更占上风的云总瓢把子的反应是,这个我熟!
“……”话说到一半意识到自己被人带到了坑里去的云从龙表情一僵。
这事要怪就怪他实在是对南边如数家珍。
在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后,云从龙看向对方的目光便不免有些复杂了。
“云帮主替我当了一回船夫,这话说出只怕江湖上的人还不会相信。”戚寻神色镇定地叫破了云从龙的身份。
“您不必这么紧张,我无意打扰云帮主来此地要做的事情,不过是恰好需要一个船夫送我往华山一行,快网张三又替我挑出了当时身在济南渡口水性最好的人而已。”
听到快网张三的名号,云从龙紧绷的神情微微一缓,“原来是他,我一向觉得能在水上与我的本事相提并论的,只怕只有三个人。快网张三,凤尾帮武维扬,和那个海上独行盗向天飞。”
“但他们大约都没有云帮主在水中潜伏的本事。”戚寻提到这点,果然看到云从龙那张遍布水锈的脸上,浮现出了一点笑意。
一个人若是某种本事到了天下第一,还不为自己感到骄傲的话,大约也不太可能。
不过即便如此,云从龙也并未对这个船客放松警惕,直到他听到了戚寻的下一句话,“家师水母阴姬也曾经与我提到过云帮主,神水宫位处衡阳,北上便入长江,我此番出宫行走赶巧走了一段长江水道,可惜没能遇到神龙帮的人,如今在此地见到倒也是一种缘分。”
“不过云帮主,恕我直言,我听闻水上势力之间有各自互不侵扰的规矩,而在南边神龙帮和凤尾帮的争斗即便是我这种初出江湖的后辈都略有听闻,云帮主此番离开神龙帮水寨,跑到黄河之上,只怕不是什么明智的决断。”
听到戚寻自陈出自神水宫,云从龙彻底缓和了面色。
她在说到神水宫三字的时候是在说真话还是假话,以云从龙这个老江湖的眼力不会看不出来。比这种气势笃定、仪态不凡的样子更加鲜明的无疑是提到门派之时的自豪感。
这种东西装是装不出来的。
“非常时候还是要行非常之事。”他又补充了一句回答了戚寻的后半句话。
云从龙能收拢手下帮众,自然有一套自己的处事逻辑。
他也一向没有什么藏着掖着的心思,又问了问戚寻的名号,彼此之间算是有了个称呼的方式后,坦然地说道,“不瞒戚少宫主,你当日在渡口找上我的时候,看到你带着的三个姑娘都受制于你,我其实是将你当成我正在追踪的人贩子的一伙的。”
戚寻猜到了,在渡口的时候便发觉云从龙看向她的目光有异。
“幸亏我直言了自己要往华山去,否则在水上倒是云帮主的地盘。若是不明不白地打了起来,只怕是要伤了和气了。”
云从龙点头应了句,“此外大概还有一个理由。当日在长江上为我们拦截的那艘运人的船,船上的姑娘我们也大致问过来历了,多是被以招工的名义拐走的,大多出身不高,这样的人就算被拐走了,只怕家里也大多不会多费心力去寻找,手上又有一笔垫付的工钱,更连报官都懒得报了。”
这倒是和当年将戚寻、司徒静和华真真拐了的那伙人贩子有一点想法相似。
他继续说道:“但是戚少宫主带着的这三人不一样,她们三个呼吸沉重,却还是有章法可循的,应当并不是不会武功,只是被封住了内功而已,看她们的手,也是习武之人的状态,我便知道是我想岔了。”
“云帮主不愧是老江湖。”戚寻道。
“这话就过誉了,我若当真是个老江湖,就不至于看到有人身陷此等处境,却只能说一句无能为力了。”
云从龙长叹一声,伴随着这船行之间的水声,有种说不上来的怅惘。“戚少宫主没有见到当日的船上情景,这些姑娘中有几个单独被关押的,听说是被那伙人贩子的顶头上司验货的时候弄瞎了眼睛,也不知道是何人有此等歹毒的心肠。”
“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对方临时起意的举动,但这种视人于草芥之举,实在不是个正常人做得出来的。我那日擒获的正是个手脚不够麻利的小队伍,听闻后面还有其他送货人,我这才顾不上水道规矩来了。”
“好在黄河两岸各方势力大多不是省油的灯,尤其是碧落赋中那位夜帝陛下的公子,势力地盘正在黄河下游,此地倒是不像长江航运中有了个龙头老大,我总算还能下手探查。”
“但可惜,麻烦就麻烦在,我对对方实在是知之甚少,那位公子根本不在他这些不顶用的下属面前露出真面目,黄河水道的运送量又实在不小,人手一分散要调查起来便不那么容易了。也只能在下一处渡口歇脚的时候,看看有没有些别的消息。”
戚寻觉得只怕事情很难如云从龙所愿。
被截获了一只船后,原随云定然会更加小心才是。
可一想到倘若不能及时遏止住他这种丧心病狂的行径,便会有更多人落入他的魔掌中,戚寻也不免多了几分焦虑。
原随云不像无花。
无花光是这个东瀛出身,和石观音之子的身份,在对上她的时候天然处在弱势的地位。
靠着神水宫少宫主的名头,戚寻就算是将他先行捆了,都不会有人提出什么质疑来。
但原随云这个无争山庄少庄主的名号,绝对要比神水宫少宫主拉到江湖上来响亮,以她如今的武功也确实没有这个直接冲上门去绑人的本事。
戚寻只能问道:“若是云帮主不嫌弃,这一路我也帮着一道留意情况如何?”
“戚少宫主有此心也好。”云从龙并没有拒绝戚寻的提议。
这些人贩子中被他抓到的已经看得出有些武功根基,另外的想来也不会太简单。
在对戚寻的武功造诣大致有数后,云从龙便与她说,多留意有武林人士出没的船只。
但戚寻可不打算用这种笨办法。
如今靠着水路押镖的也不在少数,船身的水位吃重也不浅,若是引发了什么误解就不太妙了。
她靠的是跟云从龙坦言身份又自请帮忙后,在刷出了一点正向数值的神龙帮声望中,提示的那句是否将蝙蝠岛列入敌对势力。
这等同于一个活生生的监控搁在那里。
系统之前的什么氪金花招和离谱设定,在这个很符合戚寻意图暴打蝙蝠岛狗头想法的功能下,全都可以当它不存在。
虽然它是个呆瓜沉默系统,不能陪她唠嗑解闷,起码看起来三观还是很正直的。
这游戏系统能处。
可惜红名监控是开了,却不代表她们这一路逆流而上的路上就真能碰到他们想见的人。
柳无眉这个当阶下囚的都难免觉得戚寻这算是给自己找了个麻烦。
云从龙在提到人贩子之事的时候并没有降低音量,她也听了个清楚。
像她这种心眼很多的人,自然很容易自己代入一下,觉得这种情况下自然是要放弃水路的,除非有个绝对说得过去的伪装,或者是实在很能信得过的手下。
而这一路西行所需时日本就不短,戚寻将这事情揽上了身,便跟云从龙是交替着休息的,实在是让自己不痛快。
但柳无眉还在盘算押宝神水宫的事情,又怎么会将自己的这个想法说出来。
可她又哪里知道,戚寻要监测水面并没有她想的那么困难。
在头三两日一无所获中,她便很自然地在看向迎面船只,留意小地图之余,分出了一部分心神在观望水势之上。
大河滔滔,汹涌之时便是比之临岸海潮也差不到多少。
戚寻坐在船头看着河水奔流,正看见这艘船从水波中穿行而上的过程中,激荡起的层叠水浪。
在天水神功的运转之下,经脉内流转的内力便有如这水势逆浪,正成一种微妙的呼应之态。
神照经的功法她虽然平时几乎不运转,但那打通了任督二脉的正面作用,却实在可以说,在此时的突破契机中起到了一点至关重要的催化作用。
水势不歇,江流不止,自然绝不能为经脉跨越的壁垒所阻挡。
她当日以海中环境死死覆压住欧阳锋的抵抗之力,正有一种接续无穷的意味。
在想通了这一点后她也越发有了一点尝试的想法。
为何不将这最后一点尚未走通的天水神功第五层的心法,按照神照经一个周天内两次跨越任督二脉的方式,来实现这种对水势力量之强横绵续的诠释呢。
第一日的时候,云从龙只是觉得这位神水宫少主的呼吸仿佛与河上风浪起伏,有种奇妙的相和。
按照戚寻的说法就是这是她特殊的探查手段。
河面太过开阔,很有可能会与疑似人群错身而过。
云从龙的水性绝佳,却实则并不算是武功绝顶。
他只知道戚寻师从这天下头号的武林高手,恐怕自有她的道理。
而等到第二日的时候,他便发觉,她只怕是在修炼什么与水有关的功法才对。
轻舟之下的水浪在她的功法运转愈快中,仿佛逆流转为了顺流,出现了一种异常奇怪的推动力。
云从龙看在心中,更觉得神水宫不凡。
到了第三日,戚寻目光定定地望着前方的航路,让人觉得她像是在发呆。
但她身周的气场已经越发有浪涌翻覆的既视感。
就仿佛是一团水在激烈地流转中还被压缩到了极致,哪怕是身在船舱中的曲无容都感觉到在戚寻身上有一种极为可怕的压迫力。
压迫到了极致就势必要爆发。
在戚寻身上的气势,随着回环在舟边水浪攀升到顶峰的时候,六道水柱仿佛被投入河中的巨石激荡而起,正炸开在这舟边。
内力深厚到一定程度的人,或许是能做到这样的场面的。
但在这被炸开的水花泼了满脸的场面中,云从龙看到的却是这些水浪依然避开了戚寻的位置,让这个始作俑者分毫也没有出现一点狼狈的姿态。
只在六道水柱仿佛在空中凝滞了一瞬中,他看到戚寻沉静自若的脸上闪过了一丝遗憾。
这种遗憾又忽然凝结做了一种说不上是警惕还是锐利的神情。
这乍起惊空的水柱尚未完全回落,云从龙还来不及对她说出一句恭喜,她忽然身形宛如疾电一般朝着一个方向掠了出去。
因为正在戚寻看到系统提示【天水神功等级提升,当前等级lv5……】的时候,她忽然看到,始终没有被她松懈关注的小地图上,闪过了一团要多清晰有多清晰的红名!
确实是一团,而不是一个。
戚寻当即做出了判断,这只有可能是蝙蝠岛,而不会是什么当年还没斩草除根的雄娘子黄鲁直之流。
他们来的实在太巧也太是时候!
戚寻原本就想试试突破到第五层的天水神功到底能有多少本事,却没想到这群家伙正好送上了门来。
云从龙朝着戚寻掠去的方向看去,正看到一艘外形古朴雅致的大船从上游飘下来,在船头站着个长身玉立的轻衫少年,在江风江浪的卷袭之下,他依然下盘功夫稳得惊人,仿佛钉在船头一般。(*)
更为让人觉得难得的是这少年的气质与这艘颇为贵气的行船,还当真有几分契合的是,他神情潇洒,直视着前方,唇角带着一点绝不显得轻浮的笑容。这样的人大约是绝不会让人觉得会跟什么绑票事件联系在一起的。
可戚寻这一番出手又绝对可以称得上是果决。
她没有用出自己的百丈含光绫。
她如今也还做不到让升空的水柱完全持续爆发,化作一种真正称得上翻天覆地的攻击手段。
但她从宽阔的河面上掠过的身姿,只怕是行动最为灵动迅捷的飞鸟都做不到。
正在她即将接近那艘大船的时候,她掌势一翻,船下的江水便仿佛为她掌风所卷挟,与她快到只见一道残影的身影一道破空的,赫然是一道道锋锐的水箭。
水箭朝着这艘看起来来历不凡的船只袭去。
站在船头的那少年当即拔出了剑,却在拔剑出鞘的一瞬,感觉到从撞到剑身的水箭上传来了一种异常可怕的力道。
在这一刻,他觉得自己便像是一艘逆流而上,还异常势单力薄的孤舟。
明明纤细却迅猛的水势便是这天下最为可怕的东西,随着一身剑刃弯折的压迫声响,他整个人都被撞了出去。
下一刻他便感觉到一阵清风掠过他的后颈,他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连他这个在船上地位最高武功也最高的人,都被在交手的一个照面之间击倒,船上的其他人又哪里有这个应招的本事。
云从龙原本以为戚寻是找错了人,或者是遇到了什么神水宫的仇敌这才出了手,却看到她在走进船舱后不过须臾又回到了甲板上,冲着云从龙招了招手。
云从龙将小舟驾驶过去,栓在了大船上后,随她进了船舱,就看见舱中一群被捆缚起来,喂下了让人手脚发软的药物,看起来衣着都并不算出众的姑娘们。
所幸的是,这其中倒是并没有被人弄瞎了眼睛的。
两人对视一眼,都长舒了一口气。
云从龙搜了那当先被戚寻击倒的少年的身,翻出了一块腰牌后眉头一挑,“就是这伙人,这个蝙蝠腰牌,在上一艘船上也见过。”
他这个时候就没必要问戚寻为何会这么肯定地出手救人了。
就像他也不会去问,神水宫这种驾驭水之力,仿佛魔幻风味招数的武功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江湖上一向是只问结果不需问过程的。
“也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来头,蝙蝠……这江湖上有什么是以蝙蝠为号的帮派不成?”
云从龙一边嘀咕一边帮着戚寻一道解开捆着这些姑娘们的绳索。
他忽然听到其中一人小声说道:“我们不知道什么蝙蝠,但是知道那个领头的,其他人都叫他丁枫总管。”
这个船头少年眼睛好得很,自然不可能是原随云。
但丁枫这个名字一出,戚寻便觉得耳熟了。
倘若她没记错的话,这位好像正是原随云的得力干将。
她朝着出声的那个姑娘看去。
在这张有些苍白瘦削的脸上,还残存着几分惶恐,毕竟原本是让她们去做工挣钱,上的也是这样一艘看起来就不凡的船,却忽然变成了仿佛贩卖人口的勾当。
但她能当先缓过劲来,出声说出丁枫的名字,又显得她那双眼睛颇有灵动明媚的余光。
戚寻怎么看都觉得,这样的一双眼睛,还能好好地看着这个世界,实在是再好也没有的事情了。
她与这姑娘攀谈了两句,得知她叫织娘,出自陕西地带,与她一道被绑来的人,也大多出自那一片。
准确的说是出自西安府的北部。
“云帮主,我有一个想法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听一听。”戚寻开口说道。
“戚少宫主擒获的人,有什么想法直说就是。”
云从龙方才还觉得戚寻出手多少有点鲁莽,现在看起来她这哪里是鲁莽,分明就是直击要害。
以她表现出的武力水平,更是迟早要在江湖上扬名的,他确实没有摆长辈架子的必要,倒不如听她的安排。
“我们能在水上截获这只船,都已经算是老天看不过眼这些人的恶劣行径,才撞上的大运了,西安府这个地方,我是一点都不熟悉,我看云帮主只怕也是。”
当朝的西安府可不只是西安这个地方而已。
现在的西安府很大的,可以说是将现今的西安、商洛、渭南、铜川、咸阳都涵盖在内,也就是说,华山所在的渭南也在西安府。
“我在请云帮主为舵手的时候就说过,我的目的地是华山。”
但当时戚寻考虑的是与华真真的那个华山之约以及石观音的事情,却不想现在还要再添上一个理由。
“我想劳驾云帮主帮忙将船开到渭南去,我们先找个地方将人安顿下来,为免打草惊蛇,现在还不宜将她们送回家去。”戚寻指了指这些现在解开了绳子也依然行动不便的姑娘们,继续说道,“我亲自上华山一趟,请华山派施以援手。”
云从龙会追踪到黄河上来,可不是为了自己的名声和包揽什么功绩。
人是西安府丢的,同在西安府的华山派请来出力一道调查此事,总比他这个到了北方就抓瞎,可能会错过线索的水上好汉一力承担要好得多。
他回道:“就按戚少宫主说的办吧。”
他们如今又救下了一船人,手里也多了几个人质,怎么看情况都要比此前好得多了。
不过救人如救火,云从龙接管了丁枫的这艘船,又在下一个渡口联络上了几个神龙帮弟兄后,还是将船开得极快。
只又过了两日,船就已经驶入渭水,很快就接近了华山所在。
江湖门派之间拜谒的规矩戚寻还是清楚的。
她没贸然闯上山门去,而是让看守山门的弟子将华真真所赠的小木剑送了进去。
华真真倒是没想到会在短短四年半之后,就见到了当日一道遇险的那个女孩子。
在收到戚寻让人送上山来的小木剑挂坠的时候,她便不免想起了那个冬日,想到对方比之寻常人要更为沉着冷静的心思。
当日她说让对方到了神水宫中一定要学有所成,而后来华山见她,只是为了让她若是在神水宫中待得不痛快,还有另外一条退路可言。
却没想到按照送小木剑当做拜帖上山的弟子所描述,在山脚下的那个姑娘,当真是她见过的最为出色的女孩子之一。
说之一是因为,身为华山弟子,她还是要偏向高师姐和华师姐一些的。
等华真真亲自下得华山来,才知道这个送拜帖的弟子当真没有说错话。
华山山脚下那个白衣蓝纱的少女,只远远一见便有种神光照人之感。
那绝非只是因为她五官精致,眉目似仙,而分明是戚寻才在大河之上突破的天水神功第五层功法,让她周身有种尚未能完全收敛住的水色潋滟,和一种武道境界合乎自然韵律的特殊气场。
华真真剑道天赋绝高,如何看不出戚寻这当真是“学有所成”了。
恐怕她在神水宫中的地位绝不会太低。
但要戚寻说来,华真真的出现也同样让她觉得惊艳。
山林翠色之间一道紫衣身形行动若飞,那一手凌纵五岳的轻功,与她看似纤弱实则极有爆发力的身形之间,正有一种相得益彰之态。
而当华真真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这张比起四年半前长开不少的脸上,虽然依然有种过分腼腆内敛,让人很容易在一个照面之间觉得她性情柔软娇弱,却依然能看得出一种清淡浮云的自在和韧性。
这便是华山这一代监看掌门行事的监督者。
听闻戚寻以三言两语说清自己这四年间在神水宫中的升职历程,和此番的来意,华真真不觉有些感慨,“谁又能想到,一个当年还不会武功的人,居然会有这样的天姿,这样说起来我倒是有些后悔没有拉着戚姑娘加入华山了,白白让阴宫主捡了个大便宜。”
戚寻从华真真的手中重新接过了那个小木剑,笑道:“这么客套做什么,我既然往华山一行,便是抱着与你结交叙旧的心思来的。你若不嫌弃唤我一声阿寻就是了。戚姑娘或者少宫主这样的称呼是留给旁人喊的。”
横看竖看都容易让戚寻联想到小兔子的华真真,在听到这句话后又展露了个笑颜,“既然这样,你也喊我真真就是了。来,我带你上华山去,此事听起来不简单,只怕是要从长计议。”
戚寻跟着华真真拾级而上。
华山派实在是选了个开山门的好地方。
听闻这一年四季之中,华山景象万千,还有什么云华山、雨华山、雾华山、雪华山的说法,但这未曾经过多少人工雕琢,更是人迹罕至的天然造化之处,已经足够让人登山而上的时候,肺腑间自有一种天然舒畅之感。
和她经行黄河渭水抵达山脚下之前所见,分明是一种并不太一样的体验。
以两人的武功造诣,上山的速度起落之快,已是常人难及,却还尤有余力,能在这登山的路途中闲聊上那么三两句。
“你今日倒是来得很巧,今日在你之前,山上还来了个客人。”
华真真说到客人,戚寻便不由心头一跳。
果然紧接着听到她说的正是,“这位客人想必阿寻是听过名字的,山西太原无争山庄原随云原少庄主。”
听过,怎么没听过?
这位的得力下属丁枫现在还落在她的手里,戚寻说是说的要上华山一趟,请这位居北方的剑派之首,协助她们这两位到了别人地盘来的南方人一道调查此时,实际上却是想着——
原随云既然此时已经开始筹划蝙蝠岛之事,难保这时没有与华山联络,利用获取枯梅师太的信任或者说是骗得枯梅师太为她所用,获得一个助力的同时,获得华山的清风十三式。
戚寻上华山来说不定还能抓到一点线索,或者利用丁枫来上一出钓鱼。谁知道鱼大概是不用钓了,原随云这家伙正在华山。
“我此前听师父说起,无争山庄的这位少庄主,外人只知道他双目失明,便向来深居简出,怎么居然还与华山有交情吗?”
无争山庄和华山派可不算是两对门的关系。
别看这两个按照地理位置一个在山西一个在陕西,听上去就很近的样子。
按照古代的车程,其中又走的陆路,怎么也算不上邻居。
华真真回道:“有交情的自然不是这位原少庄主和华山,而是无争山庄。阿寻既然对江湖之事所知不少,就应当知道当今的华山掌门是如何退去华山强敌,得了这个铁仙姑的名头的,原庄主对枯梅大师欣赏有加,便放出了话来。”
“三百年名宿无争山庄,表露出对华山派新掌门的支持,意义自然非同小可,算起来也是我华山派要承蒙一点人情了。不过这位原少庄主,还真是头一遭上我们华山来。”
戚寻觉得,那自己还真是来对了时间了!
这个好消息不由让她面色一松。
但等真见到了原随云的时候戚寻又轻松不起来了。
时正夏日,和她在以往的游戏地图所见的积雪皑皑的华山并不相同,华山之上草木葱茏,松柏积翠。
戚寻和华真真步入华山派山门的时候,这位只比她早到了大约小半个时辰的原少庄主正站在庭中苍松之下,等着枯梅大师结束与弟子的论剑论道前来接见。
从戚寻的小地图上看到的红名标志无疑是确认了他的身份。
青松树影之中的白衣少年,若非戚寻早知道他是个何等的龌龊心肠,只怕也会觉得,三百年无争世家当真养出了个惊才绝艳之人。
从戚寻和华真真踏入山门的方向只看得到原随云的小半张脸,便已能看出这少年相貌不凡,更兼之日光透过树间缝隙,隐隐绰绰地照在他的脸上,分明还有一种光影的朦胧美。
而他的另外大半张脸朝向的方向,或者说要给人看的方向,一个面容肃然的中年女子和一位身量高挑面带锐气的青衣女子,正从殿后小道上行来。
从那中年女子残缺的一只缩在衣袖中的手臂和她与常人迥然有别的气势,实在不难猜出她的身份,正是华山执掌门户二十多年的枯梅大师。
而在她身边英气勃勃的女子应当就是清风剑客高亚男。
在发觉那个方向的来人以及两人身份的时候,深谙装逼学问的戚寻当即意识到原随云此刻的凹造型用意何在。
卧槽,好心机!
第一印象尤其重要谁不知道哇!
他越是抱着目的而来,也就要让自己显得格外风轻云淡无所牵挂才对。
只要无声地表露出他的形象就已经足够了。
青树夏风白衣,若是还配上一张实在可以说很是看得过去的脸蛋,那简直是无敌的杀器。
谁看了不觉得自有一派年少鲜妍蓬勃之气,而当这个少年的身上还有一种残缺美的时候,便更是容易博得他人的同情和欣赏。
原随云的目盲对他来说是一个始终不敢正视,甚至要将其他人也给拉入地狱的祸根,但他自己却很懂得将这个劣势转换成优势。
华山景象他不得见,枯梅大师他也看不到面貌,却反而显得他要比旁人真诚得多。
戚寻陡然意识到为何昔日为了维护华山声名,甚至不惜将自己的一只手下油锅来将敌人吓退的枯梅大师,会为这段畸形的情感所牵累,落到一个晚节不保的地步。
实在是不怕反派作恶,就怕反派还是个绿茶。
眼看着枯梅大师和身边的高亚男再说上两句话,只怕就要抬起头来看到这位大概是出场即惊艳的原少庄主了,戚寻暗中磨了磨牙,脑袋转得飞快。
绝不能让原随云成功装逼。
尤其不能让他跟枯梅大师搭上话去。
但这件事情她不能做得引人怀疑,甚至是让人觉得有什么太过神异之处。
所以交易行里的烟花爆竹和什么帮派杀猪专用的臭鸡蛋冰火弹之类的东西是绝对不能用的。
那种专业整蛊道具,什么让人做出舔舐动作的糖葫芦,让人坐上去摇摆的玩具木马也同样又离谱,又让人难免怀疑这东西在现实中到底能不能起到对应的作用。
好在戚寻的目光落在其中一样东西的时候忽然亮了亮。
这东西不仅正好在此刻可以派上用场,还绝对的便宜。
戚寻当即就把它从交易行拖了出来。
既然对着别人放烟花,不必像是游戏里一样使用tab锁定,照样可以做到,比如说戚寻对朱棠放出的这个烟花,那么这个道具也是一样的。
华真真只看到戚寻朝着枯梅大师的方向看了过去,却不知道她脸上客套的笑容中还含着一种道具使用成功的得意。
身在树下的原随云忽然发觉额头上落了什么东西。
他原本以为是哪里吹落的一片叶子,便伸手按了按,却发现这“叶子”远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大得多。
那分明是一张奇怪的方形纸。
原随云看不到,从另一个方向走来的枯梅大师和高亚男却看得很清楚,这站在树下的白衣少年抬手捂住了不知道从何处吹来,正盖在了他脸上的红色方纸。
不知道是不是纸上还残存着什么黏着的东西,竟然当真牢牢在此时改住了他的脸,以至于他这试图将东西从脸上揭下来场面说不出的滑稽。
而这纸上赫然写着好大一个“福”字。
游戏的春节活动中,为了活跃主城气氛,低价销售的名为【喜洋洋】的道具就成了最受欢迎的东西。
看到人就往脸上贴福,不管有没有在组队状态,简直是游戏中最为独特不过的打招呼方式。
戚寻用的就是这个小玩意。
原随云有没有福什么的戚寻不知道,她只知道,一个气质挂成了搞笑役——
反正是别想当什么瞎眼白月光了。
她也迟早要让他没这个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