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打量了一眼进门的里昂后,发现他不光身上沾了不少灰土,甚至连手上也包着绷带,正喝着白开水的红发局长不由得微微一怔,随即有些好奇地道:

“这次的任务只是调查一下情况,你又能提前窥探别人灵魂的状态,怎么弄成这样了?难道那个异常物很危险?”

“异常物倒是不危险,甚至还是个挺好的东西,但问题它跟我不太合得来……”

简单讲了一下自己的遭遇后,看着面前被逗得笑眼弯弯的红发女人,面色不大好看的里昂犹豫了一会儿后,还是忍不住开口道:

“局长……我能不能问您件事儿?”

红发女人闻言,脸上的笑意顿时猛地一收,警惕地按住了自己干瘪的钱袋。

“里昂啊,真不是我小气,只是我作为处女局的局长,虽然薪水要比你们高上那么一点点,但平时的开销也格外的大,所以……嗯……”

“您误会了,我不是要找您借钱,是真的想问您一个问题……”

有些无语地眨了眨眼后,里昂回忆着自己看到的资料,深深地皱着眉头道:

“局长,在来跟您汇报之前,我先去隔壁路政部的档案部门,申请翻阅了一下他们九十多年前的记录,找到了幸福公寓……嗯……就是今天那个异常物相关的档案。

那对老夫妻捐建的济贫院,最多的时候容留了三百多名孤儿跟残障人士,但除开因为用水人数多,得了水力公司一点水费优惠外,再没得过王国半点帮助,基本都在用他们的积蓄维持济贫院的开支。

后面等老太太病重,发现自己可能撑不了多久之后,她一共向路政部申请了三十几次,希望把济贫院转为合法的市政设施,然后用自己的财产继续运营下去,起码撑到里面的人离世再收回关门,但就是一直都没有成功。”

简述了一下情况后,里昂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随即握拳道:

“我路上一直在想,这明明是件一举两得的好事,为什么就是审批不下来呢?

那些没有劳动能力的人,能靠着老夫妻的财产维持济贫院,勉强活下去;路政部也不需要付出什么,不仅不用额外占据开支,甚至都不需要加派人手管理。

但为什么当初负责审批的那個人,宁肯看着那些孤儿和残疾人被撵出去,就在他们曾经的家门口,在那块“幸福公寓”的牌子下面饿死冻死,也不愿意通过她的申请?”

“你错了,路政部要付出的东西可并不少。”

听到里昂的问题后,红发女人微微闭了闭眼,随即面色平静地反问道:

“假设你就是当初负责这方面的人,那我问问你,王国明明有自己的济贫院,为什么你主持的济贫院没有接收那些人,反而被市民自建的济贫院容留了?你平时的工作到底是怎么做的?

还有,如果接手了这间济贫院,就算平时不用派人管理,也一定要有负责的主理人,那么发生火灾或者其它意外造成伤亡,你愿意跟着担责么?如果火灾是济贫院的人引发的,伱能接受因为疏于管理被解职的下场吗?

最后,接收市民捐赠的济贫院,可不能算什么功劳,而且一旦成为市政认可的合法设施之后,这间济贫院如果因为没有收入,维持不下去最后倒闭,主理人却一定会被问责。

这种没有任何好处,反倒接下一堆麻烦,而且几乎必定会在履历上留下污点的事,怎么可能有人愿意做?”

“……”

……

可真像啊……唉……

看着面前被自己的问得沉默不语,面色愈发难看的年轻男人,红发局长在心底微微地叹了口气,随即凝视着对方的眼睛,神色严正地提醒道:

“里昂,我明白你看不惯这些,但你不要忘了,我们清理局的工作,只是将“异常”拦在正常人的生活之外,其余的事情并不是我们能随便插手的。

按照清理局和各大王国间的协定,除非涉及到异常物相关,否则决不允许动用“非人”的力量进行干涉,这既是清理局的生存守则,也是各大王国能够容忍的底线。

所以你听好,绝对绝对不要越过这条线,做事的时候也再多想一想,千万不要害了自己,知道吗?”

“您多虑了,我真没想做什么……”里昂闻言不由得用力捏了捏拳头,随即低垂着头,神情平静地反问道:

“那都是九十多年前的事了,不仅当初被撵走的人已经死了,甚至连负责审批的那人都已经死了,我还能做什么呢?”

“……”

是,这件事里你确实什么都做不了,但路政部和水力公司的事呢?以后遇见的更多事呢?

瞟了一眼里昂手里微微抖动的购物袋,红发局长不由得在心里再次叹了口气,望向里昂的目光逐渐复杂了起来。

虽然没了那头山羊之后,我不能再用灵魂视野查看你的状态,但我太了解那头该死的山羊了,从你低下头不吭声开始,它就已经兴奋得开始发抖了……

“那就这样吧……今天辛苦你了。”

没有继续讨论这个话题,接过里昂写好的报告扫了一眼后,红发局长努力压制住心头怪异的既视感,柔声宽慰道:

“看你手上受了伤,我再批你半天假,你先回家好好休息休息吧。”

“放心,我不会逼着你对那些事情视而不见,也不会拦着你去调查水力公司的事,甚至已经给你换来了能护身的异常物,等明天就能送到,好让你在惹了麻烦之后安全撤离。

但你一定要记住,当你想做些什么的时候,必须像水力公司这次一样,找到合适的插手理由才行,而且绝对不能随便动用‘异常’影响普通人,这是我的,也是清理局的底线!”

“嗯,我记住了……”

看着面色依旧不太好看的里昂,红发局长忍不住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随即继续叮嘱道:

“里昂,我知道的,你是那种道德观和正义感都很强的人,我其实并不讨厌你的性格,甚至十分欣赏你在苦日子里挣扎那么久之后,还能守住底线的坚持。

但你也要明白,我们就算有着超出寻常的能力,但终究也是人类的一员,不能脱离人类这个群体单独存在,也依旧要遵守一些社会运转的基本规则。

哪怕你是某个王国的国王,甚至是清理局的局长,也做不到让一切按照自己的想法来,管不了所有你看不惯的事……我知道这些话可能不太好听,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多想一想。”

“我会的……不好意思,今天打扰您了。”

朝着一再深切地叮嘱自己的红发局长道别后,里昂缓步回到属于自己的办公室,眼睛定定地看向放在桌上的另一个购物袋,脑袋里却在不断回想着局长对自己的评价。

我的道德观很高尚吗?

我的正义感很强烈吗?

我的底线很坚定吗?

自己被侵吞的烈属抚恤金、造成安娜肺病又不肯赔偿的炼金工厂、喝了水力公司提供的脏水后,现在还躺在医院过道里的几百名病患。

以及被从济贫院中无情驱逐,绝望地死在九十四年那个寒冷的冬天里,连名字都不配被记录下来的那些可怜人……

虽然说出这句话,似乎有些莫名的羞耻,但我现在是真的很想知道,有问题的到底是我?还是这个狗日的世界?

……

“走吧。”

在自己的办公桌前站了一会儿后,里昂伸手拎起装满灰色烟盒的购物袋,随即摸了摸黑山羊被剪刀磕坏了一块儿的羊角,若所有思地轻声道:

“找个僻静点儿的地方……我请你抽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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