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土路往里走，旁边有撂地打把势的，韩枫看了一会儿，随意在一个小茶摊上坐下。
说来也怪，原本没什么人的茶摊，在韩枫坐下之后不一会儿就坐满了人。
开茶摊的是个老头儿，都改良了，还留着辫子，也不知道他怎么保存下来的，看看后头，没见着接缝的地方，这不是假辫子，是原装的。
跟算卦老头儿不同，这个人就干净利索多了，穿一身青衿褂子，白袜洒鞋，肩膀上搭着手巾，麻溜的到韩枫桌前，擦了两下，奉上两碟干果，无非是花生瓜子一类，声音沙哑中带着热情，“客爷，来碗儿？”
韩枫笑道：“来碗，不来还能坐这？”
老头儿一笑，“瞧您说的，我这地方，比不了那些大茶楼，但有一桩好处，您猜是哪一桩，在人家那茶楼里头喝茶，好比笼中之鸟，在我这里喝茶，整个三不管儿都是您的茶楼啊！在这坐坐，给老头子聚聚人气儿，不喝茶也成啊！”
说完这话，老头凑上前来，低声道：“客爷，不用破费，让您这些家院都撤了吧。”
韩枫顿时来了兴趣，看看白明义，显然这些抢占了其它座位的人是白明义安排的随扈。
见韩枫疑惑，老头儿笑道：“这些汉子坐下就要茶，不东张西望，也不彼此攀谈，嘿嘿，客爷，您身份贵重，但是小老儿在这地界摆了不少年月茶摊，没出过事情，您放心喝您的。”
韩枫让白明义挥退了众人，请老人家坐下来，“老人家贵姓啊？”
老头儿坐在韩枫对面，拱拱手，“小姓范。”
“范老，刚刚听您说，您久在这里摆茶摊，后生有一事想要请教于您老。”
老头儿一笑，露出不剩几颗的牙齿，“客爷有话便问，咱不是教书的先生，说什么请教？”
韩枫便出言道：“这津卫地界，百姓还算过得去吗？”
老头儿沉思一会儿，“这过得去，过不去，总该有杆秤，不然三斤是重，五斤是轻，小老儿我说不好啊。”
随即继续道：“要拿填饱肚皮来算，津卫城里的老户，凡是庚子年间没遭了兵灾的，吃上饭还不成问题，津卫开埠早，只要愿意卖力气，总有个活路，但是这活路怎么说呢，咱们津卫的穷苦人家，有三怕！”
韩枫喝了一口茶，“范老，这三怕，是哪三怕？”
老头儿叹了一口气，继续道：“这第一，怕豪绅，津卫的豪绅多呀！走出去做官的还讲究一些，若是有军头的本宗子弟，那在街上，恨不得横着走！抢个把闺女，砸个把铺子，那是家常便饭，最可恨有子弟以戏弄人为乐，往往弄得人家家破人亡，怎一个惨字了得？”
“这第二怕，怕的是青红帮，甭看说书的嘴里什么江湖豪杰绿林好汉，混混就是混混，他不卖力气，不做正门生意，吃的是什么？不还是我们老百姓吗！津卫混混多的出奇，咱们三不管就不说了吧，要不是小老儿早年救过一位字辈高的性命，怕是也不能在这安生做买卖呢！就算是城里，哪个买卖家没让讹过？”
“这第三怕，怕的是洋人，九个租界啊！报上怎么说，人家是上等公民，前面说的豪绅，说的青红帮，够不够恶，可人家都怕洋人，你说老百姓能不怕吗?洋人不是最可恨的，最可恨的是假洋人，今天占了你的地，你跟人家打官司，人家请动这个洋行买办，那个教堂洋和尚，递了片子到公署里头去，这官司还能打动吗？这些年来，津卫时兴起来往西洋贩货的，贩的哪是货呀！是人！”
韩枫深深点头，这才发现，什么温饱问题，疾病问题，在老百姓看来，那都是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只要能给他们点空间，不被欺负的活着，就已经很感激了。
结了茶钱，韩枫带着白明义离开，一连几天，又转了几个地方。
回到宅院里，平时众人讲课讨论的地方已经挂了一块牌子：津卫讲习所。
这天晚上，大家再次开会，吴子玉先开口道：“这几天，我们都没闲着，按照镇守使的吩咐，深入市井，看了看民情，可以说，津卫这地方，不算穷苦，但邪事儿歪事儿真不少！”
商启予接着道：“没错儿，我们先在城里看，有背景的铺子还好，没背景的，竟然要被收两茬钱，混混来收一次，步军衙门还要来收，以为交了这钱就能安生了？不！混混要抢地盘，不管打输打赢，总要压着这些铺子均摊汤药费，一年三节更是少不了孝敬，有的混混头目，威风八面，不在饭馆子里，就在澡堂子里，老百姓但凡有一丝冲撞，轻则一顿痛打，重则丢了性命，什么叫王法，哪个叫规矩，已经全然不顾，荡然无存了！”
韩枫点点头，“治民先治吏，明天开始，把公署以下的所有机关全抄了，经过铨叙局任命的都停职待参，吏员通通隔离审查。”
大家一愣，心说欲速则不达，韩次长一直以来都聪敏过人，怎么会犯这样的错误，吴子玉定定心神，规劝道：“镇守使，即便刮骨疗毒，恐怕也要些时日，第一件事，就是人手......”
韩枫一挥手，“今晚，跟我去接人。”
......
城内，一座小楼。
顶楼大厅高朋满座，有电灯，却仍点了许多红烛，蒙上纱罩，朦朦胧胧，增添许多风情。
虽说席面只开了一桌，但海陆珍馐齐备，总归是吃饭的少，喝酒的多，为首一人留着八字胡，穿一身制服，左拥右抱，好不快活。
旁边有人举杯道：“杨厅长，这新镇守使来了，杨厅长还是地位稳固，为嘛？杨厅长是咱津卫人的脸面，有杨厅长在，这津卫就翻不了天，少了杨厅长，谁到这地界来，他都玩儿不转，大伙儿说是不是？”
“没错儿！杨大爷（二声）跟大统领都是有过交情的！”
“麾下两千多虎贲，谁敢轻看一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