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去分公司这日,天空飘起了小雪。
南方比北方潮湿,雪花飘下来没多久就融化了,黏在地上湿漉漉,无端地给人裹了一层冗长压抑感。
蔺佳亦拖着行李箱站在公寓门口,没过多久,就见小刘跑过来。
“蔺小姐不好意思,让你等久了,今天路上堵车得厉害。”他接过蔺佳亦的行李箱,边说道:“宴总让我来送你去机场,分公司那边已经收到了信息,到了地方有人接你。”
“嗯,”蔺佳亦淡淡地点头,莫名有点失落,“谢谢你。”
直到上了车,车里的暖气袭来,她心里那股压抑渐渐腾升,堵在喉中不吐不快:“宴总他很忙吗?”
“宴总跟人约了谈事,”小刘说道:“他最近还挺忙的。”
蔺佳亦盯着红绿灯发愣,她也说不上现在是什么心情,好像从他批注去分公司那天开始,突然有点患得患失起来。
也许司机觉得车上气氛有点沉闷,于是调了音乐频道,放了首舒缓的歌。
小刘在后座接了个电话,也不知是接的谁的,蔺佳亦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只听到“嗯”、“好的”、“明白”之类的短语。
她收回视线,看了眼手机时间,见上头段曼青在几分钟之前给自己发来了条微信,点进去看。
【佳亦,不好意思啊,我临时走不开,没法去送你了。】
蔺佳亦:【没关系,公司有车接送,其他同事送我。】
段曼青:【宴淮没来送你吗?】
蔺佳亦:【他忙。】
段曼青:【你们真的就这么结束了?】
看到信息,蔺佳亦微微顿了下,心口也忽然闷疼起来。良久,才回道:【或许吧。】
又简单聊了几句,她摁灭手机,脱力般向后靠着,眼睛也紧紧闭起,思绪一片茫然混乱。
另一边,小刘跟司机热聊了起来,话题围绕着公司年终奖的事。
“去年宋总在的时候,年终考核很严格。”小刘说:“不知道今年宴总会不会也是这样。”
司机对宴淮认知不深,平日里宴淮高冷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司机也没敢怎么跟他说话。闻言附和道:“看起来像,不知道我今年还有没有机会得优秀表彰。”
优秀表彰是发给普通员工基本的奖章,虽然基本,但kt福利丰厚,连奖金也十分丰厚,对于司机来说也是一笔不少的钱。
小刘想起什么,又突然问蔺佳亦:“蔺小姐这个时候调去分公司可惜了,新员工在公司第一年鼓励还是很大的。”
闻言,蔺佳亦笑了笑:“没关系。”
见她说话兴致不高,小刘也闭了嘴。
约莫过了一个小时,三人才到达机场,小刘陪着换了登基牌又简单说了下工作交接的事之后,就离开了。
到了分公司城市,蔺佳亦没想到来接她的人居然是张依依。
见到她的那一刹那,蔺佳亦惊讶了下,然后笑着问候:“组长,咱们又见面了。”
张依依穿了件黑色皮质的外套,不仅时尚,还挺有种雷厉风行女魔头的气质。虽然看起来高冷,但对蔺佳亦的态度颇有几分“老革命战士”的亲切热情。
“我之前得知你来还挺惊讶的,”张依依帮她拿手上的袋子,又问:“你怎么想到要来分公司?依你的能力和条件,在kt一定能很快晋升。”
“我在北方上过大学,就挺喜欢这边的环境。”蔺佳亦还是一如既往的那套说辞,任谁听了都觉得合情合理。
两人出了机场打了个车回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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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阜临到分公司这边其实也不算太远,坐飞机三个小时就到了。蔺佳亦早上出发,到这里时也才十一点。
张依依看时间还充足,领着蔺佳亦去办了工作入职手续,然后才带她回公司的员工宿舍。
“本来kt规定三年以上的员工才有宿舍可以住,”张依依说:“不过我们这个项目政策放得很宽,凡是入职的都可以住宿舍。”
“这里还有三间,两人一间,”她问:“你要是不介意,我们两一间怎么样?”
宿舍都是两室一厅的套房,除共用洗手间、客厅和厨房外,其他都没什么影响。蔺佳亦没什么异议,点头笑着说“好。”
事情就这么顺利的解决一半。两人约了晚上一起吃饭,张依依说为她接风洗尘。
招呼好蔺佳亦后,张依依还有事,让她先休息然后出门了。
蔺佳亦看着陌生的环境,呼吸着陌生的空气,愣神了一会儿,然后才开始收拾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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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睡觉蔺佳亦做了个长长的梦,梦里许多人许多事纠缠不清,醒来后只觉得天地昏沉。眼看已经五点,跟张依依约的时间所剩不多,于是她简单化了个妆出门。
临出门前,恰好收到张依依发来的定位,微信留言:【佳亦,你先去餐厅等我,我这边很快结束。】
蔺佳亦回复:【好。】
她拿上钥匙,边走边在app上约出租车,然后才乘电梯下楼。
不比南方,北方的冷是干冷。一出门就是大片大片漫天飞洒的雪花,飘飘徐徐的,给整个天空都蒙上一层暗哑的白。
道路上看得出才扫过一遍,但这会儿已经又铺上了薄薄的一层。
蔺佳亦踩着高跟鞋站在路边等出租车,呵出股热气暖手,正准备掏手机时,整个人猛地僵住。
马路对面......
一个穿着黑色羽绒服的男人正盯着她,当他缓缓揭开帽檐时,露出了那双贪婪的眼和诡异的笑。
看清男人的模样,蔺佳亦顿时脸色煞白。
两人隔着马路对视了十几秒,无声无息交战。
好在这时出租车到了,蔺佳亦收回视线,立即钻进了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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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顿饭吃得心绪难宁,张依依有所察觉,问她是不是不喜欢吃这里的菜。
蔺佳亦摇头,说在担心新工作不知道能不能好好胜任的事。张依依笑笑,难得地鼓励了她一顿。
张依依是个新时代工作狂人,吃过饭,她继续回公司开会去了。走之前建议蔺佳亦去公司附近的彩虹岛逛一逛,晚上灯光明亮,看雪景最是合适。
但蔺佳亦今天没心情,心不在焉地点头应和,最后还是打车回了宿舍。
一个人待的时候,那种强烈的不安与恐惧又渐渐袭来,她坐在自己的床上,颓然心累。
她没想到,时隔多年,那人居然会追到这来找她。
北方的天黑得早,蔺佳亦没开灯,房间里昏昏暗暗,狭小的空间充斥着种种痛苦的回忆。
父母离婚后,父亲整天酗酒,每次回来对她都是一顿骂。
一开始还会因为邻居们的劝阻顾忌着点,后来因为他又染上了赌瘾,家里能变卖的东西都卖了,甚至连她上学的钱都被他拿去输了精光。
她永远记得父亲第一次打她的时候。
那天,离开学没多久了,她鼓起勇气去敲他房门,就站在门边问:“我的学费呢,是不是你拿去了?”
他坐在破旧的沙发椅上,拿手机正在买**彩,闻言,没好气地骂她:“你吃我的住我的,现在还来要钱?没钱!”
她一时气上心头,顶嘴道:“那是我妈给我的学费,你连我的学费都拿去赌,你是不是人?”
他瞬间爆起,抓着手机就朝她砸过来,砸完还不解气,三两步冲到门口就是一巴掌,拍得她晕头转向。
脑子嗡嗡的,好半晌才听清他嘴里的骂骂咧咧:“你跟你妈都是一样,白眼狼,老子为这个家奋斗这么多年,没功劳也有苦劳。现在我没钱了,我破产了,她攀上高枝就一走了之。你现在有什么脸找我要钱?我养你这么多年,你也不小了,还读什么书?别读了!”
很多事有开头,后面就会有无数次发展。
从那之后,父亲每次喝酒回来,心情不好,就总是拿她撒气。她从上初二开始,身上时不时都留下被打的痕迹。有时是棍子打的旖青,有时是皮带抽的鞭痕,有时候是被耳光扇得嘴角破皮。
也许是经历过人生最失望的事,所以对后来的这些伤害也变得不咸不淡。除了疼之外,她就没再哭过,默默的承受,直到念完初中,离开那个阴冷的家。
高中是在舅舅家住的,舅舅家在外地。本以为可以远离那个魔鬼,但没想到,依旧被他摸到了学校威胁、骚扰。
那些青春年少的日子,原本该是充满阳光和欢笑。而她回忆里,只剩一片挥之不去的茫然和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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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房间,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打破了冷寂。
蔺佳亦这才回神,捞过手机看,是个陌生的电话号码。她视线停顿在上头许久许久,莫名地对这个号码感到害怕和抵触。
电话响了很久,然后自行挂断了,但没隔一分钟,又响起,大有一番她不接就继续打的意思。
她握紧手指,忍了忍,还是点了接听键。
电话接通,那头却并没有急着说话,这短暂的几秒沉默令蔺佳亦的心仿佛坠入无限黑暗的冬潭。
“你到底想做什么?”她咬着声音问。
“你应该听你妈说过了,”蔺晖说:“我现在走投无路,手上也没钱,你给我点。”
“我没有钱!”蔺佳亦忍着怒气说:“你给我滚远点,否则我举报你!”
话音一落,电话那头的人立马就暴躁起来:“我坐牢对你有什么好处?你现在在大公司上班风风光光,给我点钱又怎么了?”
蔺晖诱哄道:“你放心,我也不要多,你就随便给几千让我躲一阵,保证不来烦你。”
“听不懂人话?我没钱!你是生是死跟我无关!”蔺佳亦歇斯底里大吼:“滚啊!”
她立即挂了电话,又将手机关机。
然后渐渐地,身体顺着床沿滑落,疲惫和惶恐一起笼罩着她,浑身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