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青青十九岁,为母亲守了三年的孝,望门寡,又为素未谋面的丈夫守了三年。

去年被接回了崔家,讨论着将她再嫁。

崔青青素衣白裙,面色寡淡,一针一线地绣着新嫁衣。

“阿姊。”崔英才不知什么时候停在她附近,许久才踌躇着唤了一声。

她低头专心地绣着鸳鸯的羽毛,淡淡道:“你是来兴师问罪的吗?”

崔英才吃了一惊:“阿姊怎么会这样想?默错文章是我无能……”

“确实是你无能。”崔青青头也不抬,细细的绣线在丝绸上翻飞,声音又轻又飘,“诗是别人的,策论还是别人的,结果就连默,都默不对。”

“对不起,阿姊……”崔英才羞愧难当,“明明是你写的策论,父亲却不让你去考试。”

“毕竟我是个寡妇。”崔青青眉目低垂,习以为常似的,“最好不要出门,不要娱乐,不要让人记起我,安分守己,才是贞节好女。”

但她还在绣着彩色的鸳鸯,像在完成一种不得不完成的任务。

“父亲……被停职下狱了……”崔英才艰涩地挤出这句话。

崔青青手里的针一斜,刺到了食指的指腹,她冷淡地丢下针线,用手帕抹去冒出来的血珠。

“那你怎么在这里?”她侧首,“覆巢之下无完卵,你应当也在狱里才是。”

“啊?我也不知道……”崔英才实在对不起他的名字,迟钝地呆立住了。

“门口现在有人看守吗?”她问。

“有的。”崔英才回答。

“是谁的人?”

“他们说是鹿家军。”

“那收拾收拾,等死吧。”崔青青把没绣完的鸳鸯一扔,居然笑了。

她太久没有笑了,崔英才都看愣了。

“阿姊笑什么?”他迷惑道。

“笑我们大祸临头,一起去黄泉路上做个伴。”崔青青微笑,无事一身轻。

“有、有这么严重吗?”

“你以为科举舞弊,就像你平常在白马书院考试那样随便请人代笔吗?还是你以为这位小鹿知州很容易被收买?”崔青青轻描淡写,“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我却是知道的。他不甘心永远只做副手,想爬得更高,那跌得也只会更惨。自古以来都是如此,没什么稀奇。”

她站了起来,对无措的弟弟道:“你去玩去吧,该吃吃该喝喝,没几天好日子了。”

“可是……父亲还在牢里……”崔英才不安道。

“那你想怎么样呢?进去陪他?”崔青青冷眼道。

崔英才张口结舌,呐呐无言。

他从小就不聪明,崔青青也懒得多说。

“闲着没事干就让你娘把家里的钱财账簿找出来,等人抄家的时候主动交上去,兴许人家鹿家军还会感谢你配合,放你们一码呢?”

“真的吗?”崔英才信了,“那我去找母亲。”

崔青青一言难尽地看着他兴冲冲离开,幽幽道:“他居然连这种话也信。”

“公子向来如此。”侍女附和着,“大祸临头,娘子不忧么?”

“死便死吧,不用再嫁人了,也不是坏事。”崔青青道,“提线木偶,碎便碎了,无人在意。”

她是崔家的女儿。大家族的女儿,其实无所谓嫡庶,都是联姻的工具。

女儿是羽毛绚丽的笼中鸟,是被线拉扯的风筝,是屋里摆的漂亮盆栽,也是一种没有选择的处境。

她母亲刚去世,父亲就把姨娘扶正,崔英才就成了嫡子,而崔青青就显得多余。

没办法,谁让她不是个男儿身,连出这个家门,都得听人议论“那个克夫的望门寡”。

她连丈夫的面都没见过,更遑论什么感情,却得守着他的墓结庐而居,披麻戴孝,清水素食,守足27个月的孝。

她才十九岁,却已经活得生不如死,俨然一段腐朽多年的枯木。

抄家好啊,好极了,要死一起死,谁都逃不掉。

她可以早点见到母亲了,到时候母亲也没法责怪她,毕竟这不是她的错。

她不过是写了篇言辞华丽的策论而已,作弊被发现的是崔英才,上下其手的是崔冶,她一个工具,又有什么办法呢?

带着诡异的轻松与愉悦,崔青青让人去取白绫来。

“娘子……”侍女不安道。

“我只是准备裁剪一下绣点花样,不用担心。——你们到外面去看看发生什么事了,听着有些吵闹。”

崔青青把侍女们都打发出去,拿起白绫安静地捋顺,抛挂在房梁上。

雪白的绸缎丝滑地垂下来,像雪色从雕梁画栋间降落,柔顺静美。

“今天的天气好像很好,可惜我很久没有出门了。”

崔青青喃喃自语,站在高高的凳子上,给白绫打了个复杂的死结。

“不知道变成鬼魂能不能飘远一点,看看这个春天。”

外面的喧哗声越来越大,她没有再耽搁,果断地把头放进系好的圈里,毫不犹豫地踢倒凳子,任白绫逐渐勒紧,扼住她的脖子。

她的呼吸由急促变得艰难,眼前白茫茫的一片,犹如海市蜃楼。窒息的感觉如影随形,面上充血,身体本能地挣扎晃动。

每一个器官都在向死而生,都在活跃跳动,拼命地抢夺最后的空气。

崔青青几乎失去了意识。

忽然一道尖锐的破空声,紧接着裂帛声响,白绫断裂开来,崔青青单薄的身影如纸片一般,落在急奔而来的人怀里。

这人又是拍背,又是按胸,着急忙慌地道:“姑娘……姑娘你还好吗?去请大夫来……”

“……不、不用……咳咳……”崔青青呛咳几声,有些遗憾自己没死成,“你、你救我……做什么?”

“你这么年轻,又这么漂亮,文章还写得这么好,好好的寻死做什么?”

崔青青好不容易喘匀了气,这才看清对方的脸,怔了一下,问道:“小鹿知州何必多此一举?小女子对知州而言,并无任何作用……”

“怎么会没用呢?你弟弟说他的策论是你代笔的,你写得那么好,怎么可以不来参加科举呢?”鹿鸣苦口婆心地劝求死的崔青青。

“我……参加科举?”崔青青茫然。

“对呀。”鹿鸣连连点头。

“可我是女子……”

“难道我不是?”鹿鸣反问。

“我……”崔青青觉得难以启齿,“我是望门寡……”

“那咋了?”鹿鸣不解,“影响你参加考试?”

“会有流言……”

“苍蝇天天乱叫,饭还能不吃了?”鹿鸣理直气壮道,“我父亲刚过世不久,按理说我还在守孝呢。但我现在到处蹦跶,也没人敢指摘我不是,连你们崔家的明德公,都看习惯了。——我今天还穿的红色衣裳呢,一天见上百个官员学子,没有一个敢跳出来说我服饰不当,不孝顺。”

“那是因为你执掌军权。”崔青青面色渐渐恢复正常,惨白如纸。

“我可以,你也可以。”鹿鸣握住她的手,认真地看着她,“如果你就这样死了,等于白来这世间一遭,除了受苦就是受苦,什么都没有留下。你文章写得那样好,肯定读过很多书,心有沟壑,通晓古今。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与其去死,不如考公上岸,从此风风光光,只走上坡路。这样不好吗?”

“可是,崔家此番大罪……”这才是崔青青忧虑的地方。

“我只打算抄家,没打算灭族。你父亲的罪,也不影响你科举。”鹿鸣许诺道,“还有你大伯崔冼,一大把年纪,教了几十年书,研究了一辈子学问,难道我要在这时候把他也下狱处斩?图什么呢?图他年纪大,图他学生多?”

崔青青的心稍稍一定,努力站了起来。

“多谢小鹿知州救命之恩,手下留情……”

“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去死,你是无辜的。”

“我也不太无辜。”崔青青轻声道,“我知道崔英才笨,故意把策论写得那么难的,还用了不少生僻字。”

“……”鹿鸣忍不住笑了,眉眼弯弯,夸奖道,“厉害啊,崔姐姐。两天后文举重开,姐姐可一定要参加。”

“小鹿知州行色匆匆,不知妾……不知道我可有什么地方帮得上忙?”

“姐姐要帮我抄你自己的家吗?”鹿鸣惊讶。

“既是要抄的,谁抄都一样。”崔青青淡声,“我可以给你带路。”

【哇哦,这个姐姐很不一样。】鹿鸣不由感叹。

【上官婉儿第二。】李世民道。

【我喜欢干脆果决的人,无论男女。】刘彻赞赏。

【不对吧?你不是喜欢温柔和顺的美人吗?】李世民奇道。

【既温柔,又果决,不行吗?】刘彻强调。

【哦——】李世民拖长音调。

【你喜欢卫家。】嬴政了然接口。

有崔青青的帮助,抄家搜检的过程更顺利了。她说服了她不太聪明的弟弟和泪如雨下的继母,打开了崔家的密室。

那里面有足以治崔冶死罪的证据。

入夜之后,廖安偷偷摸摸地联系上鹿鸣,带她到了一家藏在巷子深处的青楼庄子,收割人头。

“青楼?”

“地上是青楼,地下有很多地道和密室,既能赚钱,又能掩人耳目。”

“好安静啊。这里面有人吗?”鹿鸣疑问。

“我在厨房的水桶里下了迷药,除了我妹妹,其他人大概都昏迷了。”廖安解释道。

“你这么厉害,没有我,也能救出你妹妹吧?”

“但我不想永远藏头露尾地活下去,过隐姓埋名、刀口舔血的日子。我更不想,我妹妹也像我一样,永远见不得光,鬼鬼祟祟,好像老鼠。”廖安叹道,“如果不是万不得已,谁愿意一直当老鼠呢?”

“事实证明,宇宙的尽头是上岸。”

鹿鸣下了马,看着鹿家军训练有素地去执行抓捕任务,自言自语道,“希望牢里能塞得下这么多人。”

她瞅着廖安道:“你先别跑,等会跟我去做个笔录。——带上你妹妹,补上身份证明。将功补过,不代表你就不受惩罚。缓刑也是刑,取保候审也得审。”

廖安其实没全听懂,但从她的语气里,感觉还有生路,便没有打算逃跑。

“我妹妹被关在地窖里。”

鹿鸣跟着他下去时,在火折子跳动的火苗里,看到了一群衣衫褴褛、挨挨挤挤的孩子们。

他们戴着沉重的镣铐,灰头土脸,骨瘦如柴,像是死了,却还有呼吸。

廖安的妹妹是唯一清醒着的人,虽然她肚子饿得咕咕叫,但在看到哥哥时,还是露出惊喜的笑容来。

“哥哥……”

蜘蛛在她发间结网,跳蚤咬得她满身红点点,好不可怜。

“锁链的钥匙被管事的扔了,我没找到。”廖安沮丧道。

“没关系的,哥哥,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脏兮兮的小女孩笑了。

鹿鸣抽出刀,不确定道:“你们让开一点,我试试看。”

李世民:【等等。】

嬴政:【等等。】

刘彻:【你等一下。】

鹿鸣:【嗯?】

嬴政解下了他的太阿剑,李世民顺势接过来,刘彻把龙脉提溜起来,塞进那把剑里。

【空间里的东西是不能带出去的。】鹿鸣提醒。

【但,这龙脉可不是空间里的。它本来就属于这个世界,煌煌龙脉,紫微帝气,再借一缕太阿的剑气,没道理斩不断区区锁链。】刘彻自信道。

鹿鸣举起了刀,很玄妙的,这一瞬间,举刀的人好像是她,却又好像是李世民,亦或是嬴政。

她明明是拿着刀,却仿佛握着帝王之剑。

依稀有紫金色的光芒顺着刀刃落下,斩向沉重的锁链。

“咔!”

锁链断了。

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

崔青青应邀而来,在海棠花树下驻足。

一簇簇娇艳的粉色花苞压弯了枝头,羞涩地微微低垂,垂下一串串小巧玲珑的铃铛,层层叠叠,如梦如幻。

离远一些看,宛如一树粉色云霞,拢着流动的鲜绿枝叶,生机勃勃,美不胜收。

“今年的海棠已经开了吗?”崔青青吃了一惊。

“昨日还没开的。”旁边有人接话道,“许是为了我们小鹿知州的赏花宴,连夜盛开了。”

这自然该是玩笑话,但因着小鹿知州传奇的经历,却让人无端想要相信,这些春天的花朵会为了让她高兴,提前开放。

“见过娘子,小女姓姜,家中行三。”

“姜三娘子安,我名崔青青。”

“崔姐姐,三娘,我在这里!”鹿鸣像风一样跑过来,兴高采烈地打招呼,“早上好呀,你们都来得好早,我刚训练完收队回来。”

“见过知州。”崔青青敛衽为礼。

“早上好,你用过早饭了吗?”姜三娘笑吟吟道。

“刚吃过。你们先随便坐,我去换个衣裳。”鹿鸣匆忙道,“三娘帮我招待下客人,我马上回来。”

她又像风一样刮跑了,亲卫默默地守在门口。

“让你见笑了,她总是很忙。”姜三娘把崔青青迎到院子里去。

这个院子很大,亭台楼阁,小桥流水,月门花墙,桃李争妍,竹林扶疏,错落有致。

流水淙淙,清风徐徐,是个再好不过的地方。

“今天的阳光真好啊。”崔青青抬头看看太阳。春日的光辉一日比一日温暖,洒在复苏的万物上,好像透骨冰凉的躯体也会重新活过来似的。

“总觉得今年的春天来得比往年要更早一些,连山里的桃花都开了。”姜三娘引她走到溪水边。

嫩绿的草地上盖着一张张宽大的草席,铺着软绵绵的毯子,上面摆着许多竹制的置物架,各种水果点心、书籍玩物正源源不断地摆放上去。

“她开这个宴会,会招人非议吧?”崔青青端庄地跪坐下来。

“那是自然。第二场文举在即,她却亲自写请柬,邀请这么多姑娘开什么赏花宴,以她的身份来说,未免有点轻浮了。”

“如此行事落人口舌,你怎么不劝劝她?”

“她是我能劝动的吗?”姜三娘叹气,“你以后就知道了,她想做的事总会千方百计、排除万难,无论如何也会做到的。她说这叫‘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

她接过侍女抱来的琵琶,放在一边,也在蒲团上跪坐下来。

“知州亲手写的信,谁敢不来?只是来归来,敷衍了事,回头或称病或迟到,总归是参加不了的。”崔青青看向溪水对岸,那边也有熟悉的客人到了,向她点头致意。

“那是谁?”姜三娘问。她家在豫章郡,对九江城的闺阁女儿不是很熟。

“公孙家的小七,被革职的公孙景是她叔叔,结了仇了,你让她怎么参考?”

“倒也是。——她旁边那个呢?”

“钱家的小女儿。她哥钱宝玉还关着呢,不知道放出去没有,她哪好意思考试?”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姜三娘暗自吃惊。

“毕竟我姓崔。我虽不出门,家里却每日都一堆人进进出出,想知道什么,有侍女和仆役就够了。”崔青青神色寥寥,随手调了调身前的琴弦。

“又来了两个,举止亲密,容貌相似,好像是姐妹。”

“萧家的双生花,她们的兄长萧逸也参考了,并且没有被查出作弊,那她们也就没必要和兄长竞争名额了。”

“哪有这种道理?”鹿鸣正巧赶过来,听到了崔青青的话,诧异道,“考场之上,各凭本事,凭什么因为哥哥也要考,就不许妹妹考了?”

“她们十七岁,各自都订了亲了,自然不好再抛头露面,免得别人说闲话。”崔青青道。

“那初试又参加干什么呢?”

“到底还是有点不甘心吧。”崔青青看向她,“没有成婚的女儿家,多少受家里宠爱,才能读这么多书,跃跃欲试。一旦嫁了人,做了别人家的媳妇,怀孕生子,孝顺公婆,哪还有一点空闲和自由去报名什么考试呢。”

“结果过了初试,家里就不让她们再考了?”鹿鸣皱眉。

“女孩子读这么多书有什么用呢?总是要嫁人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如嫁得如意好郎君。丈夫荣耀,妻子自然也就显贵,在外人面前才能抬得起头来。——长辈们都是这么说的。”崔青青的语气平平淡淡。

“真讨厌。”鹿鸣坐在软榻上,丁香色的八破裙像花瓣般散开,皱着一张脸,很不高兴的样子。

小火炉里的水咕嘟嘟冒泡,姜三娘向里面放入两匙茶叶,清幽的香气四散开来。

“你要去一一说服她们吗?”崔青青问。

“其实我主要想邀请的就是这几个女孩,她们过了初试,可见有几分本事。不过为了不突兀,我撒出去好多请柬呢。先吃一会儿,玩一会儿,混熟了我再说正事吧。”鹿鸣叹了口气,“我总不能劝人家别结婚专心搞事业吧?说不定人家金玉良缘,情投意合呢。”

“也说不定面都没见过。”姜三娘压低声音。

“嗯。”崔青青悄悄表示赞同。

“你们跪坐久了,腿不酸吗?”鹿鸣好奇地问。

姜三娘:“……”

崔青青:“……”

“我还以为就我一个人受不了跪坐呢,原来大家都一样。”鹿鸣恍然。

“毕竟是礼仪。”

“仪态不好是要被骂的。”

“没事儿,现在这里没有外人,也没人唧唧歪歪,偶尔放松一下怎么样?”鹿鸣向她们伸出手。

姜三娘没怎么犹豫,抿唇一笑,借着她的手稍一用力,站直了身体,也跟着在塌上坐下来。

崔青青见状,迟疑着伸出手去,被拉过去坐着。

“地方很大的,随便坐,我平常都是躺着的,今儿有客人,才不好意思这么快躺下。”鹿鸣捏了个枣子丢进嘴里,嚼啊嚼。

客人们逐渐都到了,桃红柳绿,云鬓花颜,三五成群地坐在树下,起先还戴着帷帽,拿着团扇,后来说说笑笑,便都摘了,放松游乐。

有的折花,有的写字,有的画纸鸢放飞,也有的忙着和闺蜜叙话,笑作一团。

姜三娘抱着琵琶,弹奏《子衿》。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

这首歌绀州耳熟能详,几乎就在她第一句开口的瞬间,崔青青拂动了琴弦,而溪水对面,传来了笛子和箫的应和。

“青青子衿……”

鹿鸣哼着歌,听到远远近近的女声加入了这场合奏,清脆悦耳,悠扬婉转。

琴之古朴,笛之空灵,箫之低沉,筝之灵动,琵琶之多变……彼此调整倾听,互相照应,或高或低,与清风流水中流淌的歌声应和着。

几个小火炉上的奶茶煮好了,倒在轻巧的白瓷茶盏上,放于小船似的托盘上,顺着平缓的水面慢慢飘过去。

女孩子们被浓郁的香气吸引过来了,更多的甜酒花茶也在水面上漂浮,香气四溢,盈满衣袖。

“好香啊,这是什么茶?”

“闻起来很甜。”

“那是酒还是茶?可别拿错了。”

“热的是奶茶,冷的是葡萄酒,温的是醪糟甜酒酿,还有些玫瑰花茶之类……”鹿鸣笑道,“大家想喝什么就拿什么。”

“不用作诗么?”公孙家的七姑娘问。

“有诗才的姑娘就做一首春天的诗,做不出来的吟咏一句也成,想不起诗的也可以弹个琴,唱个歌,画个画,怎么着都成。主要是为了玩,不必紧张。”鹿鸣把宴会的基调定得十分轻松,“那我们可就开始了。”

茶杯和酒杯都在水面悠悠浮动,很慢很慢,给足了大家思考和犹豫的时间。

七姑娘第一个俯身拿起了一杯奶茶,对着鹿鸣笑了笑:“那我便献丑了。——春风拂槛晓云轻,春草池塘绿意新。花落缤纷香满径,燕归时节雨初晴。[1]”

“好厉害!”鹿鸣跳起来给她鼓掌,也弯腰在水上拿了杯奶茶,笑眯眯道,“我不会作诗,吟一句好了,大家别见笑。——‘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这首诗实在是非常适合眼前这个场景,无论是“人之好我,示我周行。”还是“我有嘉宾,德音孔昭……

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2]”都无比契合。

冰雪聪明的姑娘们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曲水流觞的游戏快快乐乐地继续了下去,关于春天的诗实在太多了,谁都能吟几句,自己作起来也不难。

七姑娘每次都是主动出手,现场作了好几首不同的诗,获得了一片喝彩。

萧家的姐妹花拿了醪糟甜酒酿,喝得脸上红扑扑的,娇艳欲滴,合奏了一曲《桃夭》。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曲子弹得很好,唱得也很美,大概算是一种优雅的婉拒。

鹿鸣有点忧伤地想,这年代大部分女子最好的归宿,大概就是嫁给如意郎君吧,她也没法子强求。

正当她纠结的时候,钱宝玉的妹妹钱宝宝过来了。

她打扮得珠光宝气,像一座行走的首饰展览架,好在生得丰腴圆润,皮肤晶莹剔透,像个水晶虾饺,看起来非常甜美。

“爹爹让我问你,你什么时候放我我哥哥出来?”

鹿鸣看着她的脸,硬是看饿了,神秘兮兮地向她招手:“过来让我咬一口,我就告诉你。”

【你教的?】李世民手里的积木都掉了。

【我可没教!】刘彻不服。

【那总不能是始皇教的吧?你看他像调戏小姑娘的人吗?】

嬴政:【……】

【难道我就像?】刘彻还是不服。

【你不是像,你就是。】李世民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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