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璋压着褚琬, 或许也不是压,而是这个墙缝本身就狭小,原本只能容纳一人的, 这会儿站着两人就显得密不透风。

褚琬的心跳声越来越大, 大得跟擂鼓似的,她觉得下一刻就要跳出来了。而且因着胸膛紧贴,令她几乎喘不过气。

如此,就越发的心跳加快, 跳到最后, 褚琬都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贺璋的了。

过了许久, 褚琬才抬头看着人,贺璋的脸隐在夜色中, 看不清他的情绪, 只知道这会儿他呼吸也很急促, 鼻息一股一股地打在她的脸上。

“你....怎么在这?”褚琬喘了一大口气。

贺璋紧紧盯着她, 眸子在夜色中亮得灼人。

“我来查案。”

“你也知道这地方不干净?”

贺璋点头:“早在几个月前就收到消息。”

他说话时一直盯着人,眼底深处涌动着某种东西,若是此时褚琬细心看一眼, 定能发现。

但此时褚琬脑子里一团懵, 仿佛有千百只鸟吱哇乱飞。

“哦,那你查到了什么?”

“我刚来。”

“......”

意思就是, 刚来就遇到褚琬慌不择路逃跑, 结果打乱了他今晚的计划。

褚琬有点愧疚, 默了会, 她探头出去, 想看看那些人走了没。但她忘了现在两人的状况, 要做这个动作实在艰难。以至于, 她才动了下,就感到身前的人倒抽气。

而此时,褚琬也发觉了不对劲。

她的胸口因着这动作,毫无缝隙地贴在他胸膛上。

褚琬傻眼了。

“我我我......”她慌慌张张地解释:“我就想看看他们走了没。”

“还未。”

贺璋的声音仿佛从喉咙中挤出来似的,带着点忍耐。

褚琬狐疑问:“你看都没看,怎么知道的?”

“我听到的。”

“哦。”

褚琬信了他的话,也不敢动了,就着这个姿势继续等着。

夜色轻柔且静谧,两人这么个姿势使得气氛变得愈发暧昧,褚琬觉得自己就像只在火上烤的小鸡,再不做点什么,她就要烤熟了。

她清了清嗓子,低声问:“你适才是刚好从这经过?”

“嗯。”

“黑灯瞎火的,你怎么知道是我?”

“不知道。”

“......”

停顿片刻,褚琬问:“若是别的女子,你也会......”

算了,她突然发现自己这么问有点傻,索性换了其他话题。

“那些人很警觉,我们只是说要买东西,等了那么一会就被发现了。”

“而且里头有很多人,别看只这么一家不起眼的铺子,但里头非常大,有许多贵重的物品。适才我们只问了一件看起来很普通的炉鼎,就要价五万。”

“可想而知...”褚琬继续说道:“这里每日交易的金额得多大,又有多少商税在官府眼皮子底下流失。对了,我们还......”

“你们?你跟谁?”

贺璋安静地听了会儿,忍不住问。

“我和陈文毅,就是长兴侯府的四公子。”

褚琬不明白他为何这么问,但还是如实回道:“陈公子是个好人,为了保护我他独自引开其他人,也不知这会陈公子有没有逃脱。”

想到此,她有些担忧起来。

“他没事。”

“你如何得知?”

贺璋淡笑了下,这些日子以来,他都在暗中留意她的动静,那陈文毅是何人,也早调查得一清二楚。长兴侯府出来的后生滑得跟泥鳅似的,有谁能奈他何?即便真抓到了,凭长兴侯府的权势也能让他安然无恙。

也就这么个小傻子还全然无知地关心他人。

她昂着脑袋,眼里还透着不解,晶亮圆润的眸子对着他,红唇半阖。

莫名地,贺璋喉结动了动。

褚琬也不明白怎么说着说着,气氛就突然变得暧昧起来。

她不自在地移开眼,低声问:“那些人还在吗?”

有些慌说过一次若再说第二次就显得刻意了,尽管贺璋不舍,但不得不点头道:“走了。”

“那我们可以出去了?”

“嗯。”

贺璋虚掌在她腰间的手松开,先一步挪出墙缝。

褚琬感到身前的压力骤然一空,竟有些难以言喻的失落。

她跟着走出去,贺璋开口问道:“接下来你要去何处?”

“离开这里,回家。”褚琬低着头整理自己的衣裳。

“我送你。”

“那你今晚......”

“我不放心你一人离开。”贺璋说。

这话一落,褚琬动作顿住。

她缓缓抬眼,有些复杂也有些奇怪地看着贺璋。

他说这话是何意?

莫不是还像从前那样想对她模棱两可?

褚琬突然有些恼,说道:“不必了,我自己回便是。”

“你知道路?”贺璋不紧不慢问。

“......”

褚琬瞧了眼四周错综复杂的路线,妥协道:“那你送我出巷子就是,只耽误你半刻钟。”

“好。”

.

两人走出那条偏僻的巷子,褚琬在路口停下,转身道:“多谢贺大人,你送到这里就好,我的马就在前头。”

贺璋没说话。

“我无碍的,”褚琬说:“我这会已经安全了,那些人想必以为我早已逃脱。况且,我穿着男装,不会有事。”

贺璋听她说话,淡淡“嗯”了声。

褚琬也点头,随意地挥了挥手,然后转身。

她背着月光,踩在自己的影子上,脚步空空的,心也空空的。

许久也没听到后头的动静,她想,他应该是走了吧。

熬了半个月,好不容易忘记他一点点,今天却突然在这遇见,害得她都不知所措,连道别都显得狼狈。

褚琬叹了口气,走到栓马的地方,悻悻地将马绳解开。这时,余光瞥见个修长高大的影子靠近,她唬了大跳 。

全身戒备之际,身后之人开口道:“是我。”

褚琬松了口气,转身问:“你怎么还不走?”

“我担心你。”

贺璋说完这话后,褚琬沉默下来。

这是他今晚第二次说这种似是而非的话。

褚琬承认,她除了恼怒外,还有些不争气的欢喜。

“我都说了不必你送,从这到我家很近,只需两刻钟。”

褚琬家本来就住在城西,确实离这很近。

贺璋没说话,不可拒绝地从她手中夺过缰绳。

“走吧,就当送我。”

“......”

褚琬忍不住问:“那你今晚不查案子了?”

“不查了。”

两人一前一后地在街道上走着,贺璋牵着马,褚琬故意落后几步。此时已经是子时,人们都睡了,街上静谧,连灯笼都见不着几盏。所幸月光还算亮堂,倒也能瞧见路。

褚琬低着头看两人落在青石板上的影子。偶尔,它们会交叠在一起,不过,但凡交叠,她就会不自在地躲开。

这举动,自然逃不过贺璋的眼睛。

他无奈莞尔,问道:“你在户部可还适应?”

“嗯。”

“同僚待你如何?”

“很好。”

“哪里好?”

“......”褚琬抿了抿唇:“哪里都好。”

贺璋沉默。

两人又安静地走了段路,一阵也夜风吹来,褚琬感到有些冷,她瑟缩了下。

也不知是不是这细微的动静让他注意到了,贺璋转过身:“靠近些。”

“什么?”

贺璋看了下两人的影子,离了好几步距离,想了想,他主动走过去。

解释道:“站我身后会好些。”

他一靠近,褚琬就急忙后退。

这下意识的动作令贺璋顿住,他盯着地上的影子,苦笑。

若是以前,她从不避讳跟自己亲近,甚至还刻意制造机会跟自己亲近。她以为她做得很自然,实际上那些小心机早被他看穿。

他没有斥责她,也没有拒绝她,而是站在那里,看着她对他用心思,无声纵容。

每每那个时候,她就像一只狡黠的小狐狸,自以为得逞偷着乐,他便也觉得高兴。

这两年来,他已经习惯了她的主动和亲近,如今突然感受到她的冷漠疏离,令他有些不适应。

“我只是....”贺璋干巴巴地解释道:“不想你吹到风。”

“贺大人,”褚琬低着头:“男女授受不亲,况且此时是深夜,我们还是避嫌的好。”

贺璋觉得深秋的风一定是吹进心里了,不然胸口的地方不会感到冷。

她以前不会说这种话,相反,会毫不顾忌矜持地黏着他,不会离他这么远,而是试图靠近,然后扯着他的袖子。

他动了动喉咙,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要问出一句:“那你以前怎么没意识到这个问题?”

褚琬脸色涨红,还有些恼。

他是何意?

是在说她以前不知羞耻故意接近他,现在却开始装吗?

她抬眼直视他,冷硬地回道:“以前我年少无知,现在我长大了,也即将定亲嫁人,自是不能再如从前那般。以前给大人添了许多麻烦,还请大人大量,莫跟我计较。”

贺璋喉咙动了动,知道自己刚才说错话了,让她误会。可一时间,他又不知如何解释。

他的沉默像默认,令褚琬袖中的拳头攥得生疼。

就这么无声对峙了片刻,褚琬伸出手来:“给我吧,我自己回家,不敢劳烦贺大人送。”

她一口一个贺大人,仿佛要极力跟他撇清关系。

贺璋喉咙紧了紧,握着缰绳没放,而是问道:“你要跟谁定亲?”

“跟大人有何关系?”

“你好歹也曾是我的下属官员......”

“贺璋!”褚琬气得牙齿打颤:“跟你没关系,曾经怎么样曾经如何如何,那也是曾经,我现在跟你已经没任何关系,你我往后桥归桥路归路,若是以后不小心碰见,也请装作不认得。”

“是,我是曾经喜欢过你,但现在不喜欢了,贺璋,你别有恃无恐地拿这事来欺我辱我。我以后跟谁定亲是我的事,只愿你别再做一些令人误会,或是说一些是是而非的话。”

她强硬地将手伸过去。

贺璋垂眼看着那只手,白嫩纤细,分明柔若无骨,却充满了固执与倔强。似乎只要他将缰绳给她,他们以后真的就桥归桥路归路了。

他闭了闭眼,说道:“我并没有欺你辱你,我......”

褚琬听见自己的心发颤,茫然而莫名期待着什么。她暗暗唾弃自己,这种时候了都还抱有幻想,真是没出息。

更没出息的是,她固执站在这里,居然想得到他接下来的回答。

褚琬气得眼睛都红了,气自己,也气贺璋。她追问:“你什么?”

贺璋摩挲着缰绳,心里有些话一度要说出口,但理智却告诉他,还没把握的事不能轻易承诺。

也就这么迟疑了一小会儿,他看见褚琬眼角泛着晶莹的泪,那泪水强忍在眼眶里不肯屈服。

很快,她上前夺过缰绳,犹如一阵风,冷厉、毫不停留地从他身旁掠过。

他愣愣地站在原地,听她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

贺璋回到府,已经是深夜丑时,刚走到自己院子,小厮就上前来禀报道:“大人总算回来了,老夫人今夜又发病了,大夫才走。馨兰姑娘说,若是大人回了,请您过去看看。”

贺璋立即调转脚步,往母亲院子走去。

走到门口,就听得里头撕心裂肺的咳嗽声,还有贺馨兰低声细语地说话。

“您怎么不听劝,深秋本就易着凉,您这旧疾发作得猛,在祖宅的那次您忘了?差点吓死我了。”

贺璋走进去:“在祖宅怎么了?”

“贺大哥。”

“璋儿怎么来了?”

“听小厮说母亲病了我过来看看,”贺璋在床榻前坐下:“母亲这会怎么样了?”

“老.毛病了你又不是不知,都这么晚了还过来做什么,你明日还要早起上朝,是哪个小厮这么没眼色。”

“老夫人,”贺馨兰赶紧说道:“是我嘱咐小厮跟贺大哥说的,您之前疼得迷糊一直喊贺大哥的名字,我就......”

“好啦,我不 怪你,你今晚也着实辛苦。”贺老夫人说道。

贺馨兰放下东西,问贺璋:“贺大哥才回?等着,我让人做了夜宵给老夫人,贺大哥也一起吃点。”

说完,她出了门。

“璋儿在忙什么,怎么这么晚?”贺老夫人说完又猛咳起来。

贺璋赶紧上前扶着人顺背,说道:“查些案子。”

“查案子不能白天查?”

“这案子特殊。”

“唉!”贺老夫人叹气:“你整日在外忙碌,先不说我心疼你身边没个人照顾,就是我这个老婆子病了也觉得凄凉。还好有馨兰在,若不然,我恐怕病死在榻上都没人知晓。”

“我之前跟你说的,娶馨兰的事你考虑得如何?”

贺璋沉默。

“你适才问祖宅怎么了,我以前怕你担心没跟你说,四年前,我旧疾发作,那一回也是深夜,疼得从鬼门关走了一回,也是馨兰好几天都没日没夜地照顾,要不然,你恐怕都见不着我了。”

“馨兰这孩子,虽说是捡来的,可比亲闺女还亲。就算是亲闺女恐怕都做不到像她这么好,更别说亲儿子。”

说完,贺老夫人剜了眼儿子。

“我就问你,你打算何时成亲,我盼孙子都盼了这么多年,难不成你还想让我等到入棺材?”

“你如今也老大不小了......”

“母亲,我对馨兰无意。”

“那你对谁有意?”

“我.....”贺璋停了下。

“璋儿,”贺老夫人仔细瞧他,狐疑问道:“你真有了喜欢的姑娘?”

贺璋跪下来,重重在地上磕了个头:“还请母亲成全。”

贺老夫人挣开他的手,靠在床头闭上眼睛。

这个儿子,已经不再是从前对她百依百顺的儿子了,当了大官后,有了自己的底气和逆鳞。

馨兰的事,已经跟他说了多年,可这么多年他一直都不肯松口,以前也想过他是不是有了喜欢的姑娘,但他都否认了。

而这一次......

贺老夫人睁开眼:“你莫跪我,你做这些无非是想逼我这老婆子妥协。那好,你喜欢哪家姑娘我不管,我也成全你,只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贺璋抬头:“什么条件?”

“馨兰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她心里有你我清楚,我也不想委屈她。你可以娶别人,但馨兰必须做个平妻,我的第一个孙子也必须是从馨兰肚子里出来。”

“母亲!”

“这事没得商量,你若还认我这个母亲,便也体谅体谅我。我为你操劳了一辈子,也没多少年头活的了,老了只想有个可心的人在身边陪着,你难道连我这点愿望都不同意?”

缄默良久,贺璋又磕了个头,疲惫道:“夜深了,母亲先歇息,儿子回去了。”

走出门,正好遇上贺馨兰,她端着食盒在门口,慌慌张张地行礼:“贺大哥,夜宵还没吃呢。”

贺璋摇头,脚步沉重地下了台阶。

三岁时,父亲去世,本就贫困的家境变得雪上加霜。在村里,母亲是个年轻且有姿色的寡妇,经常受流氓痞汉的欺凌,甚至连他也时常受辱。

可后来不知从何时起,那些流氓痞汉渐渐不来招惹了,且家境也变得宽裕,母亲还供他读书。那时候,夜里睡觉前,她母亲总是摸着他的脸,嘱咐:“璋儿以后一定要出人头地,等你出人头地了,娘也就好了。”

彼时他不解,他母亲在村里员外老爷家做工,工钱也多,他们在村里算是过得极好的,为何娘还说这种话。

直到后来,他从镇里的学堂回家,看见乡亲们站在他家门口指指点点,而他母亲却被几个妇人摁在地上撕扯踢打。他才知道,原来母亲去员外老爷家不是做工,而是跟员外老爷偷情。

他厌恶这种事,也曾耻于有这样的母亲,可他母亲跪在他面前痛哭。

“我能怎么办?你爹死了,你又还小,我本来想努力挣点钱咱娘俩好过活,可那个老东西光天化日之下在柴房强了我,我已经不清白,况且又还有村里的混子欺凌我们母子,我只好依靠他啊。”

看着母亲哭得泣不成声,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万箭穿心的疼。

再后来,他和母亲离开了村子,但也是从那时起,母亲的头被打成重疾,每年都有那么几回要疼得睡不着觉,随着年岁增长,也愈发严重。

他入京做官的这些年,母亲一直住在安州不肯来京城,说是怕不习惯京城吃食,但他清楚,母亲是怕她的过去令他蒙羞。

如今她之所以肯来京城,最大的原因也是因他的亲事。

贺璋在夜风里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书房,望着门口昏黄的灯笼,莫名地,他又想起之前褚琬流泪的样子。

良久,重重呼出口气。

.

“你是谁?”

小姑娘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问。

“我是你夫子,受褚大人之托来教你学问。”

“你是夫子?那为何你没有胡子?”

“不是所有夫子都有胡子。”

小姑娘显然不高兴了,小身板叉着腰,学着大人的模样说话:“你撒谎,我们书院的夫子都有胡子的。”

“你没有胡子,我....”小姑娘目光狡黠,眼珠一转,说道:“我才不要跟你做学问,我跟爹爹说你是骗子。”

“......”

贺璋算是看出来了,眼前这个才齐他腰高的小姑娘是根本不想读书,而与夫子有没有夫子没什么关系。

但他是褚大人请来教书的,他也清楚褚大人是有意想帮他一把,毕竟,他住在隔壁快连租子都给不起了,又谈何求学。

褚大人说欣赏他的才学,所以有求于他教女,但在贺璋看来,自己才是有求于褚大人。

为了每月的三两束脩,他想了想,蹲下去,看着小姑娘的眼睛,哄道:“你放心,我教书不严厉,也不会无缘无故打手心,也不会让你背书。”

小姑娘眼睛一亮:“真的?”

“嗯。”

“那你教我什么?”

贺璋勾唇道:“给你说故事。”

他清楚,眼前的小姑娘聪明,须因材施教,死记硬背的东西反而举措失当,若以故事的形式教学,效果会更好。

当下,他就立即给她说了个小故事,至此,便顺理成章地成了她的夫子。

只不过,这段师徒缘分并不深,只维持了半年,在他无数个漂泊的求学生涯中,算是一段极其平淡的经历。

但他没想到的是,在十年之后,他会重新见到这个小姑娘,并爱上她。

.

那是个炎热的夏天,他带人从城外查案子回来,骑在马上,正要跟下 属去酒楼吃午饭。

他因想案子走了点神,等回转过来,发现自己的马惊了个小姑娘。

她穿着国子监青衿,肩上还背着书箱,一副惊恐后怕的模样。

过了会又一脸怒容地转头。

“你这人——”

她倏地定住,打量好半天才试探地问:“你是贺璋?”

“大胆!此乃大理寺少卿......”

“姑娘受伤了?”贺璋止住下属的话。

她愣了下,缓缓摇头:“没伤着,但被你吓到了。”

“在下跟姑娘道歉。”

她摆手:“嗐,我不是要道歉,你真不是贺璋?我姓褚,叫褚琬,以前当过你学生呢,你不记得了?”

贺璋努力在贫瘠的记忆中找这段过往,过了许久,才总算将那个狡黠的小女孩跟眼前的这位姑娘重合。

但他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重视的关系,遂,淡淡点头道:“记得。”

那姑娘灿烂一笑:“哎呀,我们真巧啊。”

他当时就想,这有何巧的,人一生中会遇到无数个过客,也会发生无数的故事,就像繁星野草,不值一提。

竟不想,这次偏就出乎他意料。

有些事,有些人,哪怕只见过一次,哪怕相隔多年,也会再次相遇,并从此住进你心里。

.

凌晨,贺璋醒来,他做了一宿的梦,梦里都是关于褚琬。

掀帘看了眼窗外,此时才不过寅时,离上朝还早。贺璋披衣站在窗前,望着迷蒙天色怔了良久。

他是从何时放不下那小姑娘的?

许是从她不顾矜持的亲近中,又许是从她一声又一声放肆大胆喊他的名字开始,再或许......

从时隔十年后,她那句“我们真巧啊”,带着高兴和雀跃的话。

*

隔日,褚琬去户部上职,遇到陈文毅。

陈文毅问她:“你是怎逃出来的?”

“我就这么跑出来的。”

“......”

陈文毅说:“我跑远之后回头瞧你,发现有几个人追着你去,还担忧了许久。”

“那你呢?”褚琬问:“你又是怎么逃出来的?”

“我也是跑出来的。”

褚琬翻了个白眼。

“还真是。”陈文毅笑道:“他们跑得没我快,我跑出来后还偷偷回去找你。”

“找我做什么?”

“我怕你万一被逮着了,得救你啊。”

“算你还有点良心。”褚琬将税收账本放进布袋中,起身道:“走吧,我们今天去哪催收?”

两人边走出官署,边聊。

“对了,”褚琬问:“昨天我们怎么暴露的?”

“我看见我二哥的小厮了。”

“啊!”褚琬惊讶:“那你二哥当时也在?”

陈文毅点头:“所以,那些人估计是一开始就知道我在撒谎,让我们等是去找人逮我们。”

“原来如此,实在是....”

“是什么?还在后怕?”

“不,是太惊险刺激了!”

陈文毅一愣,好笑地跟上去。

.

两人来到永绥街收税,这里有一家粮油铺子,已经两年都未缴税了。前头有人来催过许多次,但这家铺子的掌柜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要么是不愿意交,要么就只交一点点,然后拖着。

这回许是见褚琬和陈文毅两个年纪轻,便又故伎重施,坐在地上哭惨。从上有老下有小,到自己凄惨身世都倒豆子似的吱哇说个不停。

这人聪明,也不说不交税,只一口一个宽限几日,但这话他都说了两年了。

对付这种人,褚琬没经验,她就无所事事地站在铺子门口,听里头陈文毅跟那人过招。

陈文毅口才好,做戏也逼真,卖惨哭穷张口就来。说自己老大不小还没娶着媳妇,在家中被继母苛待过得凄惨,小白菜似的长大。好不容易争取得了份催收的活儿,若是连这都做不好,别说娶媳妇了,他继母恐怕要吹枕头风将他送到乡下去老死一生。

褚琬站在门口听得直乐,她旁边就是个药铺,里头的老掌柜见她肩膀一抖一抖的,面色复杂。

果然,没过多久,她就听见粮油铺子的那人认真问:“你继母真就这么恶毒?”

“千真万确!”

“唉!怪可怜的,我也不想为难于你,罢了罢了,你年纪轻轻也不容易。”

她踢着石缝里长出来的一丛杂草玩,不经意抬头,看见从药铺走出来的人时,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贺璋着了身便服,手里提着几包药材,站在药铺门口看她。

两人视线对上。

褚琬觉得窘迫。

她们昨夜才见过,且她在说了那些话之后,很不争气地湿了眼眶,正想努力消化呢,又不期然遇见了。

两人就这般不尴不尬地滞了片刻。

贺璋见她身上穿着官袍,问道:“在行职?”

“嗯。”

他朝粮油铺子看了眼,目光又落回褚琬身上。

褚琬不想尴尬,随口扯了个话题:“你生病了?”

“不是,是家中母亲身子抱恙。”

“哦。”

她期待陈文毅快点出来,如若不然,此时跟贺璋站在这让她很不自在。也不知贺璋是怎么回事,拿着药在门口也一直不走,像是在等什么人。

果然,很快,里头又走出来个女子,喊他:“贺大哥,我们回吧。”

那女子也看见了褚琬,脸上的笑意短暂地消失了会,随即立马打招呼道:“褚姑娘也在。”

褚琬点头,她跟贺馨兰见过两次。

以前没发觉,但这回褚琬感受得分明,这个贺馨兰,所谓贺璋的义妹,适才看贺璋的眼神并非妹妹看哥哥的眼神,更像是女人看心爱之人的。

而且,此时对她的态度,莫名地充满了敌意。

这种敌意令褚琬很不舒服,她礼貌地笑了下,打算进粮油铺子。而这时,陈文毅恰巧从里头出来。

他志得意满,一只手随意地搭在褚琬肩上,邀功道:“褚姐姐,一会你要如何谢我?”

说完这话,他才发现旁边还站着两人,而其中的那个男人,目光犀利地落在他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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