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辑尘回来的时候已经凌晨,只有远处的更鼓声若有若无。

他衣角的血迹早已半干,糅合在若隐若现的红色官服下,藏匿于无。

陆缉尘揉揉眉心,将缰绳扔到马夫手里。

前院廊下的灯次第亮起。

负责二爷起居的人们悄无声息的忙碌起来。

陆辑尘的脚步在未亮灯的畅心园方向停住,仅犹豫了一瞬,转去了她的院子:“你刚才说什么?”

管家苦笑:“陆公子在喜乐堂等您……”

陆辑尘闻言脚步不自觉的慢下来,他几乎忘了这件事。他大哥回来了,畅心园真正的男主人……

管家垂着头,恨不得把自己埋进黑暗里。

陆辑尘步履虽慢,却没有回头。

畅心园的灯已经熄了。

春草听到动静出来,刚要点上。

陆缉尘摆手制止,转身去了孩子的偏房。

……

“爹爹……”陆在揉着睡眼惺忪脸。

“怎么还没有睡?”声音难得温柔。

“回二爷,两位公子刚才起夜,恰好二爷您就回来了。”

陆在顺势扑入爹爹怀里,闭上眼。娘说过,无人的时候可以叫爹爹。

陆戈也迷迷糊糊的靠了过来。

陆缉尘自然的揽住:“睡吧,明天还要去学堂。”

“嗯……”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靠在他左右两侧又睡了过去。

陆辑尘看着他们,依稀想到了大哥。

小时候,人人都说他不祥,是会翻白眼睛的小怪物,他不服气,要理论,偏偏一激动就发病,越激动手脚就越不听使唤,往往紧张到手和脚自己打架,自己把自己推倒。

越是这样,村里的人们越想看他发病,发病后又吓的一哄而散,留他在地上狼狈的挣扎。

那时候,下山的大哥会把他带回家,将带血的死老鼠骨头扔在欺负他的人家门口。

有时候遇到冲他丢石头的小孩,大哥就拿着扫帚冲过去,把他薅回家。

没有人陪他玩,大哥就捉了蚂蚱、野鸡陪他。

大哥说他不是怪物,只是生病了,多吃药就好了,但家里没钱给他买药。

冬天,他和大哥挤在一张舍不得卖的老鼠皮上取暖,这张鼠皮也在大雪那天卖了,他们挤在漆黑的屋子里烧柴,又因为贪睡了过去,把房子烧了。

他们和爹娘被人救了出来。

那年大雪漫天,那年是爹娘在雪里的哭喊,和他和大哥冷到骨血里的寒意。

从懂事起他们似乎就知道,爹娘除了哭,什么都不会,那时候他不知道大哥有没有想过离开这个家,他开始怀疑活着的感觉,他觉得死了更好,不用寒冷、不用疼痛、不用害怕、不用让大哥再背负一个负担。

陆缉尘小心的将孩子们放在床上。

想到那个人在等他,走出了畅心园。

……

陆大牛听到动静了,可没一会儿就没了。难道是自己听错了,不是小牛回来了?

陆大牛又坐回位置上,继续等着。高椅暖茶,没什么等的累不累的,他就是担心二弟。

陆缉尘站在喜乐堂外。

管家候在一旁不敢催促。这都什么事。大爷也是,但凡早回来几年,也不至于这个局面。

陆缉尘走进去,透过层层海棠看到了正堂内的烛火。

以前是他无论严寒酷暑,缩在角落里等大哥回来,大哥不回来,就是他的死期,他那时候他唯一的期盼就是大哥,后来大哥成婚,带来了嫂嫂。

而大哥却走了。

他其实不该问大哥为什么十几年不曾回来,这样没有盼头的家,无论多肯干都看不到尽头的黑暗,谁愿意回来。

大哥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猎手,每天都会有收获,这样的人,在他们那就是再苦,也有木房子,有土地了,只有他们家什么都没有。

无论大哥多努力、做的多好,这一切都跟他没有关系。

娶了嫂嫂那年,他看的出来大哥整个人都变了,变的爱笑,变的没那么沉默,变的重新有了生机。

大哥还是走了,或许真如大哥所说,罗家更好,没有全家的重担,没有永远赖在床上的爹娘,没有拖油瓶的他,他所有的收获,都能留下来,日子越来越有盼头。

“哥,怎么还没睡?”陆缉尘走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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