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宁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出禅房的，眸子里的颤动久久不散，脸上愕然失色。
心下悲戚，为什么，为什么要在她死后，才来做这一切。
方才净无大师口中的宸元皇后，当是她这个早已死去的熹皇贵妃吧。
永宸帝，宸元皇后。
甚至是她活着时都不敢想的封号，如今似乎成了她的谥号。
二人走后的禅房中，老僧的口中溢出一丝鲜血。
“天机不可泄露，所谓因果如是。”
轻叹的声音于禅房中消迩。
趁着夜色，萧明烨孤身一人下了山，山下是等待许久的郭茂忠等人。
待回宫之后，苏云宁被迫跟在萧明烨的身边。
只是她万分疑惑的看着这宫中随处可见飘扬的红绸，显然是有大喜事。
莫不是她想错了？
萧明烨在她死后紧接着娶了一位新后？
那他今日那一遭是为了什么？
总不能娶的新后是死人吧，所以他去白塔寺求转生？
苏云宁越走心中疑惑更甚。
跟着萧明烨一路进了……长乐宫？
长乐宫门前倒是没有悬挂什么红绸飘带，一派森冷之意。
他不回乾清宫，来长乐宫做什么？
只是一路走来，更不对劲了。
她从前眼熟的长乐宫宫人早已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乾清宫御前的人。
就这么一路跟着萧明烨入了长乐殿，他更衣之时，她才来得及细细打量，摆设与她死前没什么两样，原本盛放她衣裳宫裙的地方，旁边的角落里放着几身银白色的锦袍，样式不一，颜色单一。
她的梳妆台上甚至连首饰摆放的位置都分毫不差，只是多了几根束发的玉簪。
这如梦的一切让苏云宁有些恍惚，像是一对恩爱夫妻同居的寝殿。
衣摆交叠，妆奁玉簪。
眸子微闪，他竟然久居长乐宫。
很快萧明烨便沐浴更衣换了衣裳出来，额头的伤似乎被随意擦了擦，没什么包扎。
长乐殿的正殿，成了一间阴暗的小佛堂。
烛火轻晃，一尊金色的佛像高坐堂上，佛像庄严，金身闪耀，慈悲的目光俯瞰着众生。
而木桌之上，供奉着一个牌位，其上写着：
爱妻苏云宁之位
苏云宁看了想笑，她何曾是过他的妻。
萧明烨如常的跪下，许是膝盖早已被磨的血肉翻飞，接触到冰冷的地板之时，有一瞬间的僵硬。
他直直盯着那个牌位，眼中泛着水光，“我倾尽一切去赌这一次，若不成，便……没有了。”
若不成，他便再没有了以后。
再不入轮回。
掏出早已准备好的匕首，闪着冷光，锋利无比。
苏云宁脑海之中回响着净无大师那句，“十年心头血为引”
顿时明白他要做什么。
果然，锋利的匕首狠狠没入胸腔偏左的位置，鲜血如注。
大手紧紧握着匕首，在胸腔里搅动，鲜血滴滴答答落入白瓷碗中。
白瓷碗中盛放着一颗净无大师给的乳白色菩提子。
这菩提子是那白塔寺的镇寺之宝，只待有缘人。
净无大师曾说，日日以心头血灌溉，若能将那颗珠子变得鲜红，便是功成之时。
鲜血不断将其没过，未曾留下丝毫颜色。
满满一碗心头血，静静搁置在一旁，滋养着那一颗菩提子。
萧明烨笔直的身子早已痛的蜷缩，凤眸中含着的泪落了下来。
像是再也坚持不住。
“宁宁，求求你，求求你再要我一次。”语调断断续续，声音破碎的不成样子。
他怕，怕与她死生都不复相见。
更怕她心中怨念过深，从而反噬她自己，难以转世。
站在一旁目睹一切的人握紧了白皙的手指。
之后几日，苏云宁跟在萧明烨身边，见他如常早朝，在长乐殿内处理政事，跪在正殿之中抄写血经。
苏云宁望了一眼那经书，神情滞了一瞬，是她曾经闯入栖鸾宫被罚抄的那一卷。
像是自罚，血经每抄好一卷，便被火苗烧之殆尽，化为灰烬。
他麻木的重复着这一动作。
抬眼望着那个牌位，罕见多了一丝柔情，“这血经抄了百日，我不知宁宁是否能看见，只是日后怕是没法抄了。”
他要留着他这一身血，去灌溉那颗珠子。
十年。
随后便是又放了半碗的心头血。
苏云宁盯着那碗血，心中不断发慌。
她既然能够重生，那么这样一日一碗血，萧明烨真的足足放了十年。
他用二十年的帝王命脉和十年的心头血，换了一场重来一世。
心脏之处有些异样，不受控制的发疼发紧。
苏云宁皱眉，手指紧紧攥住胸口的衣裳。
心头留了疑惑。
宫里各种补药参汤都流水一样送向了长乐宫，太医想着各种法子为陛下补身子，但是外界却都不知，陛下患了何病，上朝之时，脸色一日虚过一日。
就像一个盛不住补药的容器，空落落的。
苏云宁跟在萧明烨身边也有些日子了，渐渐从他们之间的对话中摸索出了些许她死后发生的事。
她被册封为了皇后，萧明烨甚至与她办了大婚之礼。
汤氏原来早就在她长乐宫的梨树下埋了药物。
只是她让陌槿和陌霖彻底搜查长乐宫时，未曾在梨树下发现异常。
是萧明烨。
是他令龙翼卫神不知鬼不觉取走了那些东西。
所以汤氏哪怕死了也被废其后位，杜氏被关在地牢里受尽折磨，那个逆子被关押在了宗人府。
他将所有害她的人，都处以了极刑。
苏云宁也不知道现如今她是个什么形体，不困不饿，没有一点生理需求，许是三魂七魄？
“陛下！您不能再这么做了！”
苏云宁正坐在寝殿外的榻上思索着现在的情况，寝殿里面突然传来郭茂忠的呼喊声。
又见秦太医风风火火提着药箱从殿外冲了进去，心下好奇不已，也跟着进了内殿。
苏云宁放穿过帘子进殿，突然就被眼前一幕震住了。
男人一身纯白色中衣，墨发已经白了一半，这不是最让人震惊的。
而是因为，萧明烨敞开的胸膛之上，皮肉像是被一片一片刮了一样，翻开露出里面不忍直视的血丝，甚至还有刚长出来的新肉。
比她之前看见他用开水烫出来的伤痕还要瘆人。
苏云宁看了一眼就连忙别过眼去，这一幕能让人胃中翻涌。
再也无法直视第二眼。
郭茂忠还斗着胆子上前夺了匕首，死死跪在地上哭喊制止。
萧明烨的脸上苍白如纸，半睁着眸子，带着威势对郭茂忠道，“给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