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变,有时候就像舞台剧一样,观众看到的只是最后的精彩演出,实际上已经准备了几个月甚至几年。
正如玄武门之变,虽然只发生了一天,前前后后的因果牵连却绵延了不止十年。
赛马会正式开始那一天,鹿鸣反而不紧张了。
她笑吟吟地处在二层看热闹,把最里层让给大可汗和他的亲族。
大祭司也跟着退开,不动声色地让自己处在更安全的范围里。
“你还真是惜命。”鹿鸣悄声道。
“当然。千金难买我的命。”大祭司又跟养宠物似的抚摸他的拂尘,理顺那些金黄色的毛发。
“这是麈尾?”她随口问。
麈,就是一种大鹿,江南谈玄论道的那波贵族喜欢用麈尾做手上的装饰,显得风雅。
大祭司的手停顿了下来,察言观色地试探道:“你介意?”
“我介意什么?”鹿鸣茫然。
“……”大祭司犹豫道,“我以为你介意……谶讳……”
“啊?”
【他的意思是你姓鹿。】刘彻偷偷摸摸移动棋子,被李世民一巴掌拍在手上。
【落子无悔。】
【真小气。我刚才那是不小心下错位置的。】
【那你现在也不小心输掉吧。】李世民笑道。
刘彻撇了撇嘴,很想掀棋盘。
【我姓鹿怎么……哦……】鹿鸣恍然,【不至于搞得这么严吧?】
【怎么不至于?李贺知道吧?他为什么参加不了科举,就因为他爹的名字犯了忌讳。他爹叫李晋肃,而“晋”与“进士”的“进”字同音。】刘彻解释道,【等你以后当了皇帝,天下人都得忌讳你的名字,忌讳鹿这个动物。】
就算是神仙,只要和皇帝重名,也得改。不然姮娥怎么改叫“嫦娥”了呢?
【如果你不介意,只要别连用两个字就行。】李世民是这么做的。
【但是你二凤你儿子一上位,可就不是这样了。你说两个字别连用就行,但子孙后代总要避讳,李世绩就在李治继位之后改成李绩了。】刘彻眼看要输,也就乱下了。
嬴政慢慢翻过一页,闲闲道:【以后《诗三百》如何?】
【倒也不至于连诗经都得改……】鹿鸣无奈。
【讨好上位者是做官的习惯,也是一种约定俗成。上有所好,下必盛焉,是没办法的事。】刘彻摊手,又输了一局。
【所以我后来就很少打猎了。他们会说我浪费民力,铺张浪费。】李世民遗憾道。
【何止啊?鸟都不能玩了!】刘彻笑话他。
鹿鸣还是头一次意识到,当皇帝不是一件遥远的、只存在于计划中的事,也不是纸上谈兵、虚幻梦想,而是近在咫尺,值得商榷。
而大祭司这样的人,甚至已经开始考虑谶讳的事了。
好离谱,又好现实。
她小声道:“你想的也太远了吧?我们这会还在草原呢。”
大祭司只是含笑:“一点也不远。我觉得,你有帝王之气。”
“在这种地方说这种话,你不怕死了?”
“反正他们也听不懂。”
仗着方言的优势,他有恃无恐。
“又是从哪看到的……之气?”鹿鸣把那两个字含糊过去。
“我夜观天象,帝星飘摇荧惑高,江南怕是要出大事了。”大祭司煞有介事。
“江南?”鹿鸣半信半疑,“那种有钱地方,能出什么事?”
“天象是这么说的,贫道也不清楚。”
“那也跟我没关系。”
大祭司笑而不语,又往后退了退:“马上到二王子上场了。”
年轻的王子意气风发,骑着神俊不凡的汗血马,向大可汗挥手示意,满脸都是骄傲的笑意。
大可汗本来还记挂王后的病情,但在这么热闹的场合,也没有扫宠爱的孩子的兴致,而是努力笑了笑,尽量不在其他部落首领面前露端倪。
众人都带着笑,无论心里在盘算什么,至少这一刻看起来很有节日的氛围。
而节日嘛,最有意思的地方,就在于它的意外。
鼓声隆隆,震耳欲聋,仿佛天地都在鼓动。
鹿鸣下意识看向那鼓的方向,敲鼓的正是阿禄奇。
大祭司也循声望去,随口提了一句:“那是人皮鼓,所以声音很特别。”
“人皮鼓?”鹿鸣倒吸口气。
“草原嘛,野蛮原始的习俗很多,也不算稀奇。中原不也照样有以人血炼丹、人肉入药的事?”大祭司低声,“听说用的美貌少女的皮,发出的声音尤其好听。”
鹿鸣一阵恶寒,仅存的一点看热闹的心情也散了。
“这个话题打住,专心看比赛。”
一匹匹形态各异的马在鼓声中冲出去,跨过一条条绊马的绳索,犹如一阵疾风,奔向远处的山坡。
阿泰勒压低身体,伏在马上,用力拉着缰绳,夹住马腹。
他的马不知怎么回事,今天尤其躁动,任他怎么控制拉扯,都不肯听话。
他越使力,骏马越是异动,忽然仰起头,前蹄高高抬起,整个腾空而起,疯狂跳跃着,胡乱甩动。
“阿泰勒的马怎么回事?”大可汗马上发现了不对。
都是马上长大的儿郎,周围的人发现了不对,窃窃私语起来。
“是没驯过的野马吗?一点也不听话。”
“怎么可能用野马来参赛?又不是驯马比赛。”
“看着像犯了病,阿泰勒王子指定要输了。”
“输也就算了,人别再出事……”
骏马全力奔跑的速度太快,饶是大可汗立刻让人去拦截疯马,也来不及了。
那马冲上上坡,横冲直撞,癫狂地跳动着冲下去。阿泰勒的身体像狂风巨浪里的小船,顷刻之间,就被颠下马背,重重地摔在地上。
更糟糕的是,紧随其后的另一匹马没来得及刹住,马蹄重重地踩踏在阿泰勒胸口,裹挟着他的身体向前冲了好几步。
在惯性的作用下,阿泰勒被拖拽了一段路才得以停下,已经被踩得不成样子了。
鹿鸣安静地退出了慌乱的人群,大祭司跟着溜之大吉。
她听见大可汗悲愤地呼喊阿泰勒的名字,听见赛马上一片惊呼,夹杂着乱七八糟的各种语言和诘问。
“怎么回事?”
“谁干的?”
“好好的马怎么会发疯呢?”
“肯定是……”
“阿禄奇!该死的!你给我滚过来!”大可汗像暴怒的雄狮,奔赴出事的山坡,挥臂打开拥挤的人群,抱着面目全非的小儿子,目眦欲裂,咆哮整个草原。
阿禄奇却远远地站在鼓下,一动不动。
“我说让你滚过来!你听不到吗?”大可汗怒不可遏。
“我过去你肯定会鞭打我,所以我不去。”阿禄奇冷静道。
“好好好!我的话你都不听了是不是?”大可汗的理智彻底崩盘,目眦欲裂,噌地站起来,拔刀就向阿禄奇走去。
身边有人想劝:“不要冲动啊,大可汗,未必就是大王子干的。”
“是啊,二王子已经……要是大王子再出事,你可就失去两个儿子了!”
“那可汗之位可就落到其他部族手里了。”
大家七手八脚地想拦,越拦大可汗越上火,越发肯定就是阿禄奇干的。
毕竟他就这两儿子,莫名其妙就坠马死了一个,还能是谁干的?
眼见他拿着刀逼近,阿禄奇上马就跑。
大可汗哪肯罢休,怒发冲冠,跨马就就追。剩下的人傻了眼,见情势发展得如此之快,只能面面相觑。
有几个大可汗的亲卫追了上去,其他人犹疑着,互相问询。
“阿泰勒王子已经没气了,只剩一个王子了,咱们怎么办?”
“管他哪位王子,都是我们戎羌的人,下一任大可汗还是羌族,我们分到的草场还是最好的,那是谁又有什么关系?”
“可是万一大可汗把阿禄奇王子打死了怎么办?”
“我们还是去拉个架吧!”
“别去,他们父子打架,我们掺合进去算怎么回事?”
“毕竟是亲父子,还能真打死不成?”
……
怎么不能呢?
鹿鸣砸了重礼,晓之以利,动之以更大的利,说服了一部分部落首领,保持旁观,并在出事时拦一拦。
“倘若阿禄奇胜了,诸位都有大功。来年分草场的时候,都能分到最大最丰美的地盘。早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可汗老了,也该让年轻人上位了。——就算阿禄奇输了,也跟你们没关系,已经送出去的礼,就当我们交个朋友。以后草原上做生意的时候,还要多仰仗各位呢。”
鹿鸣的话术越来越熟练,走访部落首领时也越来越游刃有余。
到后来,甚至有种纵横家合纵连横的奇妙感觉。
看热闹不嫌事大,大多数部落事不关已,高高挂起,既然是可汗家的兄弟内斗,那谁赢都行。
甚至于有些人觉得,兄弟俩同归于尽,对他们而言才是更好的结果。
有个寓言故事说,一个马蹄铁会死亡一匹马,一匹马会死亡一个士兵,一个士兵会影响一场战斗,一场战斗会灭亡一个国家。
或许有点夸张,但是,鹿鸣见证了这个夸张的寓言。
不,已经不是寓言了。
阿禄奇箭,毅然决然地搭上弯弓。
那箭尾巴上面,甚至有一簇红色的羽毛。
——那是鹿鸣的箭。
大周公主的箭,经过戎羌大王子手,射向了草原的大可汗。
那红羽箭淬着锋利的剧毒,从做儿子的弦上,射入做父亲的心脏。
扭曲的痛苦、狠厉,不甘的愤怒、怨怼,不可置信的惊骇、绝望,都在那一箭穿心的尾翼颤动里,化为浓重的血色。
血色泼天,染红了这盛夏绿茵茵的草原。
更多的箭随着阿禄奇的指示,射向大可汗和他的亲卫。
鹿鸣退得更远了,骑上飒露紫,去和鹿家军汇合。
“将军!”铁石大喊着向她奔来,激动道,“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又不需要我动手。”鹿鸣轻松地笑道。
“阿禄奇动手了吗?”于姚关切地问,“形势怎么样了?”
【一家四口,死三个,一起上路倒也不孤单。】刘彻讲着地狱笑话。
【走,回去看看,火上浇油。】李世民提议。
【不愧是你。】嬴政看他一眼,【哪里危险往哪冲。】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有机会的地方。这次得和草原各部族混个脸熟,让他们知道厉害,以后不管打仗还是做生意,他们才会心有忌惮,见好就收。不然的话,这些草原民族,最是欺软怕硬,喜欢抢夺。】李世民认真解释一番。
总之两个字,亮剑!
鹿鸣已经不怕危险了,她甚至习惯了在马上作战,迎面的刀光剑雨甚至只会让她冷静地兴奋起来,肾上腺素飙升,进入一种玄妙的专注境界,好像在观察周围的一切动向,又好像只凭借本能杀穿所有敌人。
血见多了也就和墨汁一样,没什么稀奇。
只要确定战略目标,那她和鹿家军,就会向着目标冲锋,不管前方是什么。
“我事先和阿禄奇说过,让他的部族头绑白布做标记。所以,等会我们过去之后,只要头上没有白布的,和阿禄奇部交手的,就都是我们的敌人。”鹿鸣斩钉截铁地命令道,“明白了吗?”
“明白!”众人振声。
铁石憨憨一笑,举起铁棒:“将军你都说过了,俺们心里有数。将军让打谁,俺们就打谁。”
大祭司勒着马,停在不远处,向她低头致意。
“祝殿下凯旋。”
“你自己找个安全的地方呆着吧,真乱起来你容易被误伤。”鹿鸣随口道。
“贫道知晓,贫道这就准备去云州了。”大祭司笑容满面。
鹿鸣率军赶到赛马场附近时,战事正胶着,她像一把手术刀,径直插入了敌对那一方。
鹿家军以羌语大喊:“大可汗已经死了,阿禄奇王子就是新的大可汗。所有人,投降不杀!”
阿禄奇杀红了眼,这才想到可以诱敌投降,忙跟着一起招安。
大可汗的部族一看独木难支,回天无力,抵抗不住两波汹涌的洪流,在前后夹击中逐渐败退。
只要有一个人萌生投降的意思,就会像病毒传染一样,迅速蔓延开来。
鹿家军没有伤筋动骨,主要起了掠阵的作用,冷眼看着大可汗的人接二连三地投降。
说到底,这也是一场政变。
只是杀弟弑父上位,委实太血腥了点。
大可汗的亲卫本能地想为可汗报仇,杀掉叛乱的大王子。但打着打着就有人意识到,王族这一支只剩下大王子了,只要他活着,他就是铁定的可汗继承者。
那他们何必要拼死拼活和阿禄奇对着干呢?
死了可不划算。
不过依然有头铁的,死战不降,怒斥道:“阿禄奇!你这个狼心狗肺的坏东西!你勾结周人,杀自己的父亲兄弟,你不是个男人!你会遭报应的!从今以后,草原上所有部落都会知道你是谋杀可汗夺位的!他们会替可汗报仇的!”
阿禄奇冷酷地射杀了他,将投降的敌人围困起来。
头绑白布的羌军纷纷在阿禄奇的带领下举起了弓箭,鹿鸣忙出声道:“等等!他们已经投降了!”
“他们是酋诺的人。”阿禄奇摇头,张开了弓。
“但他们已经投降了。”鹿鸣强调。
“我不能给他们杀我的机会。”
“我们刚刚说了投降不杀。这样反复无常,如何取信于人?”
“杀了他们,就没人知道我们食言了。”阿禄奇理所当然道。
“这不行!”鹿鸣阻止他,“把这些人流放就是了,何必非要杀?”
“以后他们打着酋诺的名义勾结其他部族,后患无穷。”阿禄奇的脸上滑过一道血迹,漠然看向她,“你太仁慈了,会吃亏的。”
“我目前在战场上还真没吃过亏。”鹿鸣建议道,“把这些人给我如何?”
“给你?”阿禄奇怀疑地质问。
“尧州那边在挖河修渠,你是知道的,你的部族在我那边,也都有吃有喝天天干活。我需要大量的劳动力,正好尧州离这远,这些人也没法回来给你造成麻烦。你觉得呢?”鹿鸣好声好气地和他讨论。
阿禄奇觉得有道理,但还是多疑地问了一句:“倘若我不同意呢?”
“那也没办法。你要杀就杀吧,这也不是我的人。死了我也不心疼。”鹿鸣耸耸肩,无所谓道。
她这般坦坦荡荡,倒显得阿禄奇想得太多。
他犹豫不决地放下了弓箭:“看在你帮了我大忙的份上,这些人你带走吧。——以后别让他们再出现在草原。”
“都流放那么远了,哪还回得来?”鹿鸣微笑。
【好耶!免费劳动力加向导get!】鹿鸣在心里欢呼。
【阿禄奇不懂政治。但凡他懂,也不能把这些人给你。】刘彻摇头。
【挺好。不懂政治的人上位,对我们有利。】李世民满意这个局面。
“我来接收这些俘虏,你去安抚其他部落首领和使者,大棒加甜枣,恩威并施。聪明人知道该做什么,不聪明的杀了就是。”鹿鸣叮嘱了阿禄奇一句。
“我知道该怎么做,我比你了解草原。”阿禄奇带着人匆忙走了。
鹿鸣对俘虏们笑道:“你们也听到了。阿禄奇会是新的大可汗,你们老老实实别惹乱子,我回中原的时候会带你们一起。——如果有妻儿老小,我允许你们一起上路。——是真的上路,不是去死。放心,我不爱杀人,我缺劳动力。有没有能听懂中原官话的?我现在就提拔你做翻译。”
她用羌语和官话说了两遍,才有零零散散三四只手举起来。
“哎?都举起来了又放下做什么?我们鹿家军不吃人的,你们放心。”
鹿鸣笑得如沐春风,下了马走近那些俘虏。
“将军!”于姚马上挡住她。
“没事的,他们知道该恨谁。杀了大可汗的又不是我。阿禄奇要杀他们,我救了他们,他们怎么好意思恨我?”鹿鸣笑道,故意提高声音,“况且我要是出事,所有俘虏都得死。”
她走得更近了一些,隽美的脸上笑意吟吟,温和地安抚道:“阿禄奇也做过我的俘虏,他手下的部族,也帮我挖过河。现在他们都回到草原,咸鱼翻身了。谁都有亲人,都有故乡,跟我走,你们还有活路,也许以后还有机会回来。只要活下来,就能和家人团聚。——我日后打算和草原开互市,大家常来常往,一起做生意,不比打来打去要好?你们说对吧?”
俘虏们互相交换着眼神,在鹿家军的威胁下不敢吱声。
鹿鸣知道这不是一时之功,慢慢来,人心会给自己找出路。
好死不如赖活着,对谁来说都差不多。
——只要像给驴吊胡萝卜一样,给绝境里的人一点希望,他们就会拼命地活。
但这自然不包括政治敌人。
王后果然没有活过这个晚上。
阿禄奇一把火,烧了她整个帐篷。
鹿鸣在帐外迎到了六神无主的格桑,上下打量她。
格桑呆滞地看看火,又看看她,吓得几乎失声。
“吃糖吗?”鹿鸣从格桑送给自己的小包里掏出一包核桃糖。
烘烤过的核桃酥脆香甜,裹着金黄的糖浆,粘着糯米粉,一打开来就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王后……”
“王后染了急病,不治身亡。会传染的,所以得烧掉她的东西。”鹿鸣轻描淡写地解释道。
格桑整个人都在哆嗦,根本控制不住。
“别怕,你会没事的。我那里有神医,你和你的姐妹们一起过来看看吧。就算得了天花,我们也能治。”
她笃定地拉起格桑的手,一点也不怕,反而笑了笑。
冲天的火光里,红袍的少女披着金辉,牵着她的手,把她带走。
格桑惶惶地回头去看,一个个熟悉的面孔倒在大王子亲随的刀下。
她几乎要尖叫起来。
美丽的红衣少女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她的嘴,轻笑:“嘘,不要引起阿禄奇的注意。他快杀疯了。”
她给格桑嘴里塞了颗糖,柔声细语道:“不要怕。这点面子,他还是得给我的。——我们走吧。”
格桑眼睁睁地看着大火吞噬了王后的帐篷,震悚不已,如坠梦中。
她跌跌撞撞地被公主捡回去,和劫后余生的同伴们抱作一团,被一个温柔的夫人把脉问诊。
公主笑得很美,却说着很奇怪的话。
“以后不要再提起任何与王后相关的事。让你的家人放牧的时候远离其他的牛群羊群,今年也别去配种。秋天多准备些牧草,越多越好。这个秋冬,草原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格桑似懂非懂,含着糖,许久都忘了言语。
很久之后,格桑都记得这个夏天,记得赛马会上摔死的二王子,被叛乱杀掉的大可汗,在火焰里凄厉哭嚎被活活烧死的王后,杀得满脸是血的大王子。
以及,那干干净净,笑起来像糖果一样甜美的红衣少女。
而后秋天来了,牛痘席卷了这片草原。
冬天到了,大雪压住了所有草场。
灾难一次又一次降临到草原,新的大可汗将盖着他印章的命令传达到各个部落,违逆者杀。
“这日子越发难过了。”格桑听见父亲忧愁的声音。
“要不我们也搬到云州去吧?听说那边冬天有粮食。”她听见母亲小声地提议。
“云州……有点远啊……”奶奶腿脚不好。
“总要活下去吧。我们虽然存了牧草,但这雪太大了,最多再吃两个月。那时候才12月,剩下的日子怎么过?”父亲咬着牙。
“我听说云州在互市,用牛羊马匹换粮食茶叶,很划算的。”母亲积极道,“琪琪格一家的牛死了七只,只好用五只羊换了五石粮,我去看了,够吃一个冬天了。”
“人好说,牲畜吃什么?”
“他们说牲畜吃的粮和牧草也可以换。关内没有这么大的雪灾,路上一直有中原过去的商人,还有官家的运输队。”
他们商量着漫漫前路,格桑呆呆地看着帐篷外鹅毛般的大雪,织毯子的手慢慢停了下来。
原来是这样。她想,原来公主早就知道……
格桑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却不敢再想下去,而是加入了这场对话。
“我们去云州吧……这个冬天,草原很难活下去了……我会说一点官话,那位公主殿下,她教过我……”
他们最终决定向云州迁徙,一路上遇到不少同族,也遇到不少曾经的大周俘虏。
据说那位公主和大可汗签订了什么盟约,赎俘虏们回去。
“那大周原来的皇帝呢?”有人这么问道。
对啊,那皇帝呢?
他怎么一点存在感都没有?
他还活着吗?他在哪儿?他回大周了吗?
公主会怎么处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