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完◎
春日的安城, 满街都是小贩的卖花声,他们挑着花担走街串巷,嘴里吆喝道:“茶花, 桃花,迎春花喽――”
经过晏家时, 大门从里面打开, 晏母忙招手,“给我来几株迎春花。”
小贩连忙停下, 那卖花担上斜插着不少花,各种颜色交杂在一起,花香扑鼻。
这迎春花的色一看就是刚从山里摘来的,还挂着露呢,有几日好放的。
晏母这一担子中挑了不少好的, 攥在手里, 等她挑拣完拽着这一束花准备回屋时。迎面路过的大娘叫住她,嘴上寒暄,“晏娘子, 买花呢?”
“是齐婶啊,这不是我家阿栀喜欢花,正好在院子里面忙时听见有卖的,买几株来给她插在屋子里。”
晏母逢人就是三分笑, 别人跟她说话, 她都好声好气地回。
大娘笑呵呵地点头,对此心知肚明,毕竟对女儿这么好的人家, 在西巷里除了晏家是再也挑不出第二个来, 连医术都是传给长女的。
如今还给自家女儿找了个双亲不在的郎君定亲, 到时成婚后就还是住在晏家。真的是把后路都算得明明白白。
不过大家也就是私底下说说,也没有说什么不好的,毕竟晏家为人在巷里都是出了名的好。
又与齐婶说了几句话,晏母半合上门,往院子里走去,她刚正在给药田浇水,有不少药材都冒出头了,抽出细嫩的穗。
院里摆了不少竹架,她是个闲不住的人,把之前腌好的腊肉鱼干都拿出来晒在日头底下,瓦背屋檐上也全是大小不一的竹匾,上面散落着不少药材。
晏母从屋里找了个细身花瓶,修剪一番将迎春花插在里头,她正觉得满意时,有两个小脑袋探过来,脸又圆又白,扎着两个小揪。
“阿娘,你怎么买花都不叫我一声啊?”
麦芽瞪着大眼睛看她,语气有点埋怨,她太喜欢热闹了,哪怕街头有老太太说话都要凑过去蹲在那里听。
“我哪敢带你去,要是你拉着别人说话不肯走,”晏母笑着用手指划过她的鼻子,“那我得站那里站许久。好了,别撅着个嘴了,拿两块糕点走,顺便叫你阿姐起来。”
麦芽接过比她手掌还大的糕点,分了一块给麦冬,咬了一大口含糊地应下,和麦冬往晏桑枝的屋里走。
走到门口本来想敲门,一看门没有关,两个小孩互相看了一眼,捂嘴笑,蹑手蹑脚地推开门进去,门发出吱呀的声响时,他们还停了一会儿。
晏桑枝的屋里铺了毯子,从屏风绕过去后就是放下的绣花帘布,后头一排的花窗,边上还摆了花架,几株花有点蔫了。
屋子里燃起熏香,淡淡的味道,床上的帘布也垂了下来,是秀气的淡蓝色。
麦冬自持是个男子,哪管七岁个头还不高,死活不愿意再进去,只有麦芽悄悄掀了帘子进去。
床上躺着的人肤白,睫毛纤长,此时还正睡着呢,麦芽趴在床边,用两根手指捏住晏桑枝的鼻子,边捏还边笑。
晏桑枝睁开眼,一把抱住她,声音还带着点没有睡醒的慵懒,“我说是谁呢,原来是你这个小调皮蛋。”
麦芽窝在她怀里,笑嘻嘻地道:“阿姐才是呢,都这么晚了还不起来。”
“我起了,你自己和麦冬下去玩。”
晏桑枝放她下去,打了个哈欠,她昨日帮她爹抄医案抄到大半夜,可不是犯困根本起不来。
穿着绣花鞋下床,穿衣抬手时发现手腕酸疼,连发髻都挽不好,松松散散地披在脑后,随意擦把脸就走出门找她阿娘去。
她娘正坐在院子里把豆子给挑出来,见了她这副模样,真是哭笑不得,“你这头发怎么也不梳,过来,阿娘给你梳一个。”
晏桑枝走过去,坐到矮凳上,把梳子递给她娘,就趴在她娘腿边任由她 饬这个头发。
“还没睡醒呐,”晏母给她把头发梳顺,声音轻柔地问她。
“昨夜抄书抄得太晚了些,”晏桑枝此时眼皮还在打架,闭着眼睛回道。她娘梳头发很是温柔,差点没叫她再睡过去。
“你爹也真是的,下次让他自个儿抄去。”晏母话里有埋怨。
“又说我什么了,”晏父从门外进来,语气含笑地问,后头还跟着个大高个,长得很好,眉目疏朗。
晏桑枝循声看过去,正对上他的眼神,她下意识地躲闪。
这人叫谢行安,是早先她爹从山里救回来的,家中什么人也没有了,却又会一手好医术,她爹就将他收做徒弟,几年下来靠自己开了家医馆。
她爹看他属实不错,家中又无父母,就做主把晏桑枝许配给他,成婚后还能住在一起。
“还能说你什么,”晏母斜睨了他一眼,看到谢行安时又带上了笑,毕竟这可是未来的女婿,“行安快坐下来歇歇,我去烧点东西来。”
自己起身走还不算,强行把晏父也拉走了。
晏桑枝直起腰板来,一声也没吭,谢行安大跨步坐到她旁边,声音清亮,“头发怎么还没梳好?”
她后知后觉,自己阿娘只给她梳了一半就进去了,这时候再叫,指定在忙着没有空。
她准备自己动手,手却被谢行安握住,他看着她有些泛红的指节,垂下眼皮问道:“昨夜抄书弄的?”
“嗯。”
晏桑枝应了声,准备将手抽回来,他却握得很紧,按压她的指节,还一点一点用手指去揉按她手腕上的穴位,做得很是认真。
她只能强忍着酥麻的感觉,谢行安边揉边道:“定亲之后为什么老是躲着我走?”
“我没有。”
晏桑枝死鸭子嘴硬,这婚事明明就是她自己也同意了的,一到定亲后,就觉得哪哪都别扭,跟他站在一块时就觉得怪怪的。
谢行安轻笑出声,“好,你没有,那晚点跟我一道去医馆。”
“我,”她刚想说不去,但这样好像又自打嘴巴似的,点点头算是应下来了。
晏桑枝也说不出哪里别扭,明明定亲前和定亲后谢行安的举止都差不多,可能多了点爱动手脚罢了 。
“我帮你梳头。”谢行安没说大话,他确实是会梳头发的,医馆旁边有梳头娘子支的摊。时常都能看见还不足七岁的女童被爹娘带过来请她梳头,兴致起来的时候,他就会在那里看一会儿,时日久了之后,自己也会其中一两个样式。
他做事很细致,分发挑发动作利索,他边分边说:“要是我们成亲了之后,你不想梳头,我可以每日帮着你梳。”说起现在还没有影的事情,他也一点羞赧都没有。
晏桑枝毕竟还是个姑娘,总没有他这般厚的脸皮,两颊飞上一点薄红。当即啐了他一口,“不知羞。”
“与我未来娘子说话,要这般知礼数做什么。”谢行安将最后一点头发缠到发髻上,话里全是笑意。
他这个人前些年没了父母之后,又被晏父带回家后,当时确实是不苟言笑,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但也没持续多长时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就老爱嘘寒问暖,然后温情小意,买吃的来或是带着她出去玩,总之是做足了姿态。
以至于后面晏父问起他如何的时候,晏桑枝虽然有些羞涩,却还是点头答应了。
现在看着他越来越露骨的表现,她着实有些后悔。
等头发梳好后,她立马从石凳上起身,往灶房里面走,半点都不带犹豫的,看的谢行安在后头发笑,整理自己的长袍不紧不慢地跟上。
灶房里晏母正在忙活着切菜,麦冬和麦芽两个头碰头围在水盆边上洗菜。
洗菜麦芽也不老实,老是掬着一捧水,将手举高,然后从张开手掌,水花四溅。她笑得很大声,麦冬就假装粗声粗气地道:“麦芽,你要是再这么玩,晚上我不教你认字了。”
他年前刚上了学堂,自认为知道不少字,回来就要教给麦芽,因为当初第一日进到学堂的时候,麦冬就不停地问,怎么麦芽不跟他一道进到学堂里去。
知晓只有他一个人去学堂的时候,还着实难过了很久,进去时眼里都包着泪,让晏桑枝在心里发笑。
后来进到学堂里后,就再也没有哭过,每日起得很早,一定要晏父第一个将他送到学堂里去,那时才五更天刚过不久。
麦芽听了他的话,才收起自己作怪的手,老老实实地洗了一片菜叶子,又将头转来转去。看见晏桑枝进来的时候,她猛地一甩手,水珠直接飞到麦冬脸上去。她还浑然不觉,声音欢呼雀跃,“阿姐,你起来啦,再晚一些都要吃午饭了。”
晏桑枝掐掐她肉嘟嘟的脸,“成了,别念了,我知道等会就要吃饭。”
晏父在后面的灶台上烧火,看见姐妹两个打闹正乐呵着呢,就被晏母指派,让他去把桌子擦一下,碗筷全拿过去,面条要出锅了。
面条全部窝在白瓷碗里,汤汁正好没过面条,一个黄澄澄的荷包蛋,几株烫的发软,菜叶却还是青翠的小青菜。
全部都捧到桌子上,大家就围在小方桌前吃午饭,晏母烧的面很清淡,却又不失鲜味。晏桑枝也最喜欢吃这样的面,要是到河鲜泛滥之际,面里再加几只红彤彤的大虾,几个吐沙开壳的蛤蜊,或再加上一点别的河鲜,这种做出来的面她能连吃好几日,都不腻味。
晏家饭桌上是想说什么说什么的,麦芽吃完一口面,转着眼睛一张嘴就是个要求。
“阿娘,晚上我不要吃面了,我要吃炖鱼,隔壁李姨家昨天炖的鱼太香了。”
“这香味把你馋住了是吧”,晏桑枝打趣她,“再让阿娘给你煎点小鱼干,小馋猫。”
她这话一说完,饭桌上其余人都笑了起来,麦芽可不就是只馋猫,但凡巷里人家吃点好吃的,被麦芽这鼻子闻着了,也不会上去讨要,但是转天她就会缠着晏母做,一定要吃到这口好吃的。
“小鱼干要是阿娘愿意做的话,我也可以。”麦芽晃着腿回道:”小鱼干多好吃啊!”
晏母真的被她给逗笑了,“成,等会儿让你爹去买点鱼来,做给你吃,你这嘴巴也不知道随了谁。”
大家正吃完饭说说笑笑的时候,门外就传来喊声,“麦芽,麦冬,你们吃好了没,我们要走了。”
“哎来了来了,等我们两个一会儿。”麦芽回他们,连忙从椅背上爬下来,准备往外头走,被晏桑枝抓住衣领,“去哪里玩?”
麦冬老实地回答,“跟阿花他们去前面那条小溪里去,说是有河虾和小螃蟹。”
“那条溪才刚到他们小腿,去吧去吧,我给你们灌两壶水,渴了别喝溪水,早点回来啊。别到时候还要我去找你们。”晏母边说边去给他们倒了两壶温茶,塞到两人的手里。
“阿娘我知道了,”麦芽点头如捣蒜,从墙边拿了两个网兜,飞似的迈过门槛,就怕等会儿他们反悔不让她去。
”这孩子,”晏母还生怕她摔着了,看他们出去后才开始收拾碗筷,低头擦桌子的时候对晏桑枝说:“早上看见有卖花的,给你买了几株迎春花,就在那边的桌上,晚点你去摆在自己房里。”
“好。”晏桑枝点点头,其实晏家的院子里栽了不少花,不过大多都是药材开的花,好看归好看,都是要入药的,也没有人会专门摘下来。
所以她房里的花,大多要么是她爹是山上采药的时候,会和谢行安摘几捧来,要么就是她娘碰着了就买点,反正基本都没有断过。
等她起身放完花回来,晏母坐在门槛边上绣点头花,眼睛也没抬,“行安说你下午要跟他一起去医馆,人家在外头等你。等会儿早点回来吃饭。”
“知道了,阿娘,晚上我想吃红烧鱼。”
“给你做,已经让你爹出去买鱼了,”晏母也不嫌麻烦,一口答应,“已经让你爹出去买鱼了,买的多了再给你们炸点鱼块,留着明日喝粥时吃。快点走吧,免得行安等急了,别耍小性子啊。”
她说完后再抬头,晏桑枝已经走出去了,她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晏桑枝出门后,谢行安靠在墙边上等她出来,额头有汗,呼气声微喘。
她就问,“去干什么了?”
“刚才跑过去看了眼麦冬麦芽,怕他们几个小孩等会儿胡来。不过到了那里发现水确实不深,又有小河管着他们,我叮嘱了几句,怕你等急了就赶紧跑回来。”
那小溪离晏家还是有些路程的,来回跑着确实会气喘。晏桑枝看着他,从袖子里掏出一条绣帕递到他手上,特意转过头不去看他的眼睛,自己往前走了一步才道:“快擦擦吧,瞧你出的一脸汗。”
等那股别扭劲过了,她又说,声音并不重,“下次别这样赶了,不过是等会儿的事情。”
她的话是这么说的,但心里终归是为这份心意高兴。谢行安几个跨步跟上她的步伐,笑着道:“下次我再早点,不用你等我。”
“随你罢了,”晏桑枝斜着看他一眼,见他一副正经的模样,又扑哧一声笑出来,任凭谢行安如何问她都不肯说。
一路打闹着到了他开的医馆,里头并不算大,除了个老大夫,边上还坐着个女大夫。晏桑枝见着人特别欢喜,忙走上前几步,“师父,你老人家来了怎么都不到我家里去?”
“我闲着没事哪里会来,”许静心从凳子上起身,拉着晏桑枝的手笑道:“这不是行安说你最近好像不怎么高兴,请我过来看看。不然我还在道观里忙着呢。”
“早先有点伤风罢了,不过师父看见师父来了,我当然高兴。晚上可不能回去,师父你要到我家吃一顿再走,”
虽然晏桑枝跟着她爹学方药,但是她娘是会做药膳的,不过并不精通,偶尔教一教她。不过没想到她在药膳上头有悟性,在十岁那年就给她找了位师父,两人一见如故,弄得晏母时常感概,她们就是天生的师徒。
“成,我明日再回,阿栀我先不跟你说了,把这个病症看了再说。”许静心说完这句话,又赶紧坐回去,给来的几个小娘子把脉。
“高兴了?”谢行安凑过来问她,语气调侃。
“我没有不高兴过。”晏桑枝嘴巴特别硬,不过刚定亲不久的那股莫名奇妙的郁气渐渐消散了。来得快去得也快。
“都是我胡说八道。”谢行安也没有就抓着这一个点不放,而是将这件事情轻飘飘地给揭过。浑然不提自己早先的那种心里惴惴。
天色还尚早的时候,晏桑枝回到家里跟阿娘说了师父要过来后,之后又赶回去,等许静心全部忙完,三个人才走在回家去的路上。
刚到家门口,门槛才迈进去,就看见麦芽和麦冬垂着头在那里挨训,身上的衣服全都湿透了,头发也一直往底下滴水。
晏母着实有点气,见到他们两个这一身**的回来,手里的锅铲都还没来得及放下,又怕他们着凉,气极反笑,“等会儿再听你们狡辩,现在给我去把衣裳换了,头发擦干再来吃饭。”
两个立马就溜走了,晏桑枝都不用想,就知道这两个小孩,一定是玩疯了的时候,不小心滑倒在溪水里,不然哪会全身上下都这么湿。
晏母看到许静心进来,又连忙换了神情,“静心,快进来,你有好些日子没从寺庙出来了吧,最近去庙里的人这般多?”
“不算多,最近在学新的佛法,没学成哪里好出门,”许静心回她的话,一起跟晏母进门去,也无需太过客套,大家都已经很相熟了。
晚间吃饭的时候,天色还尚早,大家全都坐在一张桌子,桌上摆了一大盆炖鱼,炸鱼块,炒青菜,炖肉等。
麦芽拿着筷子想夹点尝尝,又怕因为今日下午的事情不让她吃,就偷偷拿眼睛去瞟晏母,被晏桑枝瞧到了,属实是被她那种神情逗乐了,夹了一块鱼肚子到她碗里。
“吃吧,又没有不让你吃,下次可别再这么玩了,不然我就让阿爹煎点苦药给你们吃。”
麦芽瘪瘪嘴,她往许静心那头靠近,眨着眼睛小声道:”到时候我要是真生病了,师父你总不会不管我吧,我想吃药膳,不想吃苦药。”
许静心最喜欢她这种古灵精怪的性子,不过也没答应,反倒是说:“要是真生病了,那师父给你煎药喝。”
她听到这话立马垮下脸来,那明显的神情叫大家好一阵笑。
等晏桑枝笑够了,再往碗里夹饭时,那里有一块炸好的鱼肉,她瞄了一眼谢行安,他也转过来看她,并笑着道:“这块没有鱼刺,快点吃吧,不然等会儿就不好吃了。”
晏桑枝一点点把这块鱼肉吃完。
等到晚上的时候,麦芽闹着要去外面看唱戏的,一家人也没有什么事情,就陪着她一道去。
晏桑枝走在后面,谢行安走在她旁边,他悄悄地伸出手去牵她的手,她也没有拒绝。
两个人就偷偷地在众人的眼皮子里下牵手往前走,本来就是郎有情,妾有意,牵个手而已。
就这样牵着手,从城南走到城北,从没有灯笼的小路走到有光的地方。
至于以后,将会从春夏走到秋冬,从青丝走到白发。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感谢大家支持,有缘下一本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