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起◎

大雪已经下了一夜, 屋外白茫茫一片,地上有不少积雪。

就连马蹄都没入不少在雪里,行走十分费劲, 谢行安坐在马车上时,掀起帘子, 入目全是白色, 落下来的雪没有停过。

他目光沉沉,面色也不是很好看, 放掉帘子后,靠到车壁上。闭上眼全是梦里曾见过的场景,雪里的尸身,倒塌的房屋,独自前行的人。

这样的梦哪怕只做过一次都忘不了, 更何况是亲身经历过的人。谢行安呼气声略重, 他心里沉凝。

等马车到东城巷后,原本就不算很热闹的街,此时除了扫雪的, 只有零星的几个人在走,冷清得不行。

往常早就开门的晏家,现下也大门紧闭。谢行安没让谢七出去,他自己踩着积雪去敲门, 等了很久, 里头才有声响。

出来开门的是阿春,她裹得很严实,带着风帽只露一对眼睛, 看见谢行安后稍露出点惊喜, “谢郎君, 这么大的雪你怎么来了?快些进来烤火,小娘子还在屋子里。”

“我前些日子有事在忙,”谢行安的笑容很淡,“现下过来找小娘子复诊。”

阿春的神色略微有点异样,“小娘子她从前几日起就觉得身子不舒服。尤其前日见到雪后,更是发了高热。现下才好点。”

她叹口气,“若是郎君是来瞧病的,今日怕是不方便。小娘子这两日不肯见人,饭也没吃多少。把麦芽和麦冬也拘在屋子里头,不让出门一步。所以现下小娘子不会出来见人的。”

甚至还叫他们也别回去,留个人陪麦芽两个,哪管自己病着,还是让麦芽和麦冬过去诊脉,一副十分不放心的模样。

若非寺庙前两日有事,师父回去了,现下回不来。他们也不会这般愁。

“我想去瞧瞧,看看她是什么病症,你能帮我带个路吗?”

谢行安面色露出些微急切,而后又掩饰下来。

阿春这才意识到,这位也是个大夫,欣喜非常,“可以,但我到门口我要先问过小娘子才成。”

“行。”

两人都脚步急切地往里走,谢行安的鞋袜有点渗进去也没理,等到了晏桑枝住的屋子外头。

阿春敲了敲门,喊了声,“小娘子,我能进来吗?”

屋内传来晏桑枝的声音,十分沙哑 ,“进来吧。”

等阿春推门进去说了几句话后,她才出来请谢行安进去,屋子里有点黑,她说:“小娘子她不想见到外头,窗户全都用布给罩起来了。确实有点黑,还望郎君见谅。”

“无事,我进去就成。”

其实不用她说,谢行安比谁都清楚,苦难永远比幸福要更加让人难以忘记。大雪把她最重要的人全都给带走了,又如何能放得下来。好比松镇,每每想起他都觉得喘不上来气。

等阿春走进隔壁屋子后,他才从半掩的门内进去,屋子里连屏风都没有,空荡荡的只有个柜子和一张床,一排的窗全都用布给遮盖住。

屋子里的光明明绰绰,却还是能看出半躺在床上的晏桑枝唇色苍白。

她身上盖着被子,指了指旁边的凳子让他坐下来,有点无力地道:“谢郎君,好久不见。”

其实她早就知道谢行安平安回到江淮了,甚至她还去寺庙还愿。只是没想到,他会在这样的时候上门来。

“确实很久没见了,”谢行安打量她的面相,瞧出来没什么大碍后才有闲心说话。

“我走之前那么冷的天,你都没生病,不过一月而已。我给你把个脉,熬点汤药。”

“我没什么太大的毛病,倒是郎君你,才刚从松镇回来,得好好养养。”

晏桑枝拒绝了看病,她知道自己的毛病在哪里。每到这样的大雪天,她前面有很长一段日子会出不了门,腿软,只有过个几日会强迫自己起来。

更何况现下她所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所有的都跟之前不一样了

提起松镇,谢行安有点沉默,他不是很想再说那里的事情。

于是岔开话题,“身子总会养好的。我今日过来,只是很想见你一面。”

“见我做什么呢?”

晏桑枝藏在被子底下的手捏住裙摆,她心里叹气。

“还能做什么,早先你说过的那些话,在我这里全然不做数。”

谢行安帮她把被子移移平整,语气很平。

他又继续说道:“我这回来,并不是想叫你改变招赘的主意。我想了许久,既然你并不愿意嫁与我,那我可以退一步,上门入赘。”

说这话时,他坦然得不行,甚至神色都没有变化过,好似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一样。

晏桑枝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咳嗽一声,“什么?”

“我说,我可以上门,你不是要招赘,现在有个入赘的在你面前了,你把他招了吧。”

谢行安边说还把手撑在床沿边,凑进去看她,语气很认真。

“你,”晏桑枝往后面退了一点,有点结巴,“你莫要在这里与我说笑。”

“我从来不会说假话,只要你这头答应,我与家里已经说好了,明日让我提着包袱过来都成。”

“你是不是疯了,”晏桑枝捏着自己的眉心,若说没有触动那是假的,一个男子生得好,家世不错,却肯为了你入赘。

她又不是什么铁石心肠。

但回过神之后,她的心立马冷下来,低头看自己的被子,“谢郎君,你知道入赘后会有多少人笑话你吗?甚至笑话整个谢家,他们会说很多难听的话。就算你能接受,可谢家呢?你的爹娘祖父呢?他们都会抬不起头,可能还要与你断绝关系。就算这样,你都要入赘吗?”

她确实可以什么都不顾地接受,甚至入赘,可是之后,她很难不生出愧疚感。

“就算你可以,我却不行。我不能接受。”

晏桑枝闭了闭眼,她的话很违心地说出口,“谢郎君能为我做到这份上,我并非没有感觉。可是,真的不行。我今日答应下来,那不是结亲,是结仇。”

“世上有太多很好的人,谢郎君你应当去看看。也许会觉得我不过如此。”

“你为何总要贬低自己,”谢行安声音低落,“那你说,我要如何做?我说娶你,你不愿意,我说入赘,你不愿意。那到底要怎么样,你才愿意?

“是不是根本不管我退多少步,你都不想,不愿。可是阿栀,你知道吗?我在松镇时,我想我要是能够活着回来,那一定要再为自己试一次。入赘这个决定我做得并不容易,可是为了你,我退了一步。但我现下不知道,到底该如何做了。”

他看她的眼神里有无尽的失落,脊背微弯。谢行安从来不知道,求娶这件事能有这般艰难。

“我真的值得你这样吗?”

晏桑枝她问,眼角有些许湿润。

“值得。”

“可我觉得不好,你不要为我这样。我真的不能答应。”

她说到后面,带了点哭腔。有时候她也会想,若是她的爹娘都还在,是不是不用再三番四次拒绝一个自己动心的人了。

可是很让人难过的是,她只有弟弟妹妹了。

“所以,你还是不愿意,”谢行安看着她,惨然一笑,“阿栀,我能为你走很多很多路,你能不能朝我走一步。”

她双手掩面抽泣,沉默不语。

他自嘲地笑了声,“一步都不肯走吗?阿栀,今日我既出了这门,往后再也不会纠缠你了。”

“以后,婚嫁真的两不相干。”

谢行安握紧拳头说出这番话,他很沉重地转过身,步履缓慢。他在赌,赌晏桑枝会回心转意。

一直到开了门,踏出门外,走到白茫茫的雪中,风雪没过他的身影。

晏桑枝浑身发抖地看着这一切,她想起每一个死在雪里的人,在梦里都是这样离开她的。

她紧握自己胸口的衣衫,喘不过来气,不行,不能让他这么走了。

哪管过不去那道坎,她却还是掀了被子,连鞋子都没有穿好,下床时腿软得根本走不动步,到后面扶着墙光着脚走出去。当她站在雪地里,鼻尖碰到雪花时,巨大的恐慌让她抖得厉害。

可谢行安站在雪里中央。

她就咬着牙跑过去,拽住他的衣衫,一字一句道,声线发抖,“我朝你走过来了。”

晏桑枝她也想不顾后果放肆一回,既然彼此都有意,为何不能试一回。

这一次,谢行安赌赢了,他应当要高兴的,不过涌上来的只有心酸。

因为她走在雪地上的每一步,都是踩在以前苦难上前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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