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在摧枯拉朽之中结束了。

如今,东方天际之处已然红霞漫天,朝阳将在下一刻降临人间。

天已大亮。

河谷的景色看得清楚通透。

灞水滔滔,滚滚东逝,亘古不变。

两岸之上,绿草盈盈,更有几处不知名的粉白小花,随风摇曳。

苏凌靠在一处树桩之前,一脸凄哀的看着眼前的景象。

硝烟还未完全消散,无声无息的飘荡弥漫在天地之间,仿佛一场大战之后,不肯坠入黄泉的鬼魂,那阵阵硝烟,便是他们对这人间最后的一丝留恋。

营垣残破,远处还有几展残破不堪的旗幡,在微风中左右飘荡,虽摇摇欲坠,却依旧不愿倒下,凄凉而壮烈。

战场之上,尸体已经被一车一车的运走了,现在根本看不出昨夜的一战到底有多么惨烈。

可是,苏凌却永远不会忘记,到底有多少鲜活的生命,在最美好的年纪无可挽回的流逝。

尸体早无,血迹未干。

苏凌长身站起,缓缓走到灞河岸边。

眼望无尽的碧水东逝,满脸的苍凉悲伤。

乱世,究竟活着有什么意义?

就是为了这无休止的争权夺利,而随时准备上战场屠戮性命,或者被屠戮性命?

若是没有上位者的争斗,或许无论己方还是敌方的那些无数的无名兵卒,会守着自己的小家和幸福,一生相安,平淡而满足吧。

更决计不会杀得像如今一般你死我活,生者十不存一吧。

他们,说到底并无深仇大恨。

却还是要卷进这无情的战场之中啊!

那么这样的战争,到底意义何在?

苏凌想不通,也不愿想。

忽的身后有脚步响起,关云翀迈步走了过来,与苏凌并肩而立。

见苏凌如此神情,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苏凌兄弟,是头回上战场吧,看到这残酷的景象,想不通?”

苏凌不语,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

关云翀抚髯一笑,淡淡道:“无妨,经历多了,就想明白了,这不是天灾,也不能全然算到人祸的头上。怪只怪这吃人的乱世。若想再无战争,便要早日结束这个乱世才好啊!”

苏凌虽然心中郁结,但明白关云翀话中的道理。

他说的不错,若天下一统,何来战争和死亡呢?

关云翀长叹一声道:“关某平生所愿,能亲手终结了这乱世,才不负我堂堂九尺之躯也!”

苏凌被他的言语感染,心神一阵,抬头看去。

朝霞漫天,那个绿甲大将站在漫天朝霞之中。

高大伟岸!

苏凌回想昨夜的情景,关云翀带憾天卫一冲之下,再加上自己的配合,两相夹击。

文良和颜仇部根本无法抵挡,只得仓皇逃走。

剩下的他们麾下的军士,死的死,未死的皆做了俘虏。

一战而胜。

经此一战,苏凌更加佩服那个被称为白衣神相的郭白衣了。

昨夜刚到灞水南岸,两人便都想到了同样的计策,便是趁颜文两将未加防备,率一支步军偷营。

他和苏凌自己都在手掌上写下了偷袭二字。

只是,苏凌的意思是,找个便宜,骚扰一下他们的大营而已。

可是郭白衣却是想的更远。

两人去见萧元彻后,萧元彻最终拍板,决定偷袭敌营。

郭白衣却说了自己的担忧。

己方虽然行动迅速,且保持静默,可是两军不过隔了一道灞水,己方的动作再轻,也不可能不惊动对岸的敌军,所以,真就去偷袭敌营,怕是敌人有所防备。

为了证实自己是对的,他们三人一起走到灞河岸边,朝对岸敌营观望。

见敌营一片漆黑,连箭楼处都没有丝毫的灯光。便更加笃定,那里是一处空营无疑。

郭白衣侃侃而谈,敌营将士就是都睡了,也不可能如此寂静,甚至连一点光亮都没有,这是摆明了在告诉咱们,他们没有一点点防备。

换句话说就是,我们没有准备,你们还不过来偷袭?

再者,文良虽是莽夫,但颜仇还是有些谋略的,再者此处乃是沈济舟阵营的第一处军事营地,扼守灞河,不可能不重视。

因此,不可能如此的防卫松懈。

于是,郭白衣断定,定然是有沈济舟帐下谋士献计,做了个空营出来,故意引萧元彻的人马前去偷营,若萧元彻不派兵偷袭还是便宜,若是派兵偷营,他们的伏兵便会尽出,将偷营的萧元彻人马全数包围歼灭。

郭白衣说到此处,苏凌已然出了一身冷汗,看来自己还是缺乏战场临阵的经验啊,被郭白衣这一番分析,果然就是如此。

于是,苏凌便想要打消偷营的行动。

郭白衣却摇头笃定的说,不但要去偷营,还要苏凌亲自带步兵,大摇大摆的涉过灞河前去偷营。

苏凌惊愕,问郭白衣既然知道那是空营,为何还要上这个当!

郭白衣大笑说道,就是要敌人以为我们中计了,才好将计就计。

见苏凌和萧元彻皆一脸的疑惑不解,他这才笑着打开地形图指给两人看去。

原来,离着两军阵大约十里左右,有座小桥,因为常年无人,故而连本地人都有些忘却了。

那小桥残破,一次只能通过三匹马。

郭白衣这才将胸中计策和盘托出。

先由关云翀即刻带五百憾天卫涉桥而过,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入灞河北岸。

当然,桥若残破,骑兵便涉水渡河,那里的水势不如此处湍急,皆浅滩,骑兵骑马,涉水反而更容易。

待关云翀率憾天卫骑兵过河之后,再派人来大营告知他们。

这时苏凌再带上三百人前去偷营。

以苏凌的三百人偷营为饵,调出敌人事先埋伏的伏兵,到时双方厮杀一阵后,关云翀再带五百憾天卫长驱直入,一战即可夺营。

夺了这灞河北岸的营地,苏凌和关云翀就可就地休整并静候萧元彻的大军渡河而来。到时,灞河北岸便皆在我手了。

此乃偷营,包围和反包围的计策。

听完郭白衣的计策,萧元彻和苏凌这才恍然大悟,皆言妙极。

只是苏凌担心,万一那十里外灞河浅滩,沈济舟的人也知道,并在那里派兵把守,到时关云翀岂不先危险了。

郭白衣大笑说,行军打仗,便是要兵行险着,只有赌一赌了。

若是真有沈济舟的兵在那里把守,五百憾天精锐加上关云翀的勇武,撤回来,他们是如何也阻挡不了的。

只是,苏凌为饵,却是有些冒风险的。

苏凌却慨然应诺,反正这偷袭的计策是自己先提出来了,如今到了战场,不打个头阵也太说不过去了。

萧元彻和郭白衣知道苏凌心细,又对整个计策了解的通透,这才点头答应。

即使如此,萧元彻还是放心不下苏凌,叫了许惊虎亲自拣选了三百精锐步卒。

这才有了最开始苏凌偷营被包围,后来关云翀突然带憾天卫杀到。

一环扣一环,无懈可击。

只是出了点小插曲,郭白衣的地形图时年久远,关云翀带憾天卫渡过河才发觉,眼前竟有一座山,好在山不太高。所以这才姗姗来迟。

饶是如此,苏凌也几乎身陷死地,三百精锐步卒,活到最后的不到一百五十人。

...... ......

苏凌拉回思绪,关云翀这才笑着说道:“慢慢历练吧,不过苏凌你今日的表现,关某还是十分佩服的!”

苏凌忙拱手道:“苏凌此番能活着,还是云翀大哥来的及时啊!”

关云翀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了,已经过去的事,就不要放在心里了,大丈夫,何必纠结这些呢?如今萧丞相的大军已然接手了灞河北岸军营,丞相和祭酒如今正在中军大帐之中等着你呢。”

苏凌这才点了点头,跟关云翀抱拳后,收拾心情朝着中军大帐去了。

苏凌甫一进入大帐,便听到萧元彻爽朗的笑声传来。

抬头看去,萧元彻正坐在中军大帐的帅位之上,郭白衣坐在下面,两人皆是神采奕奕,掩饰不住的喜悦。

萧元彻见苏凌走了进来,忙走下帅位,笑着走过来怕了拍苏凌的肩膀道:“苏小子,昨夜一场厮杀,你怎么样啊?”

苏凌一笑道:“只是虎口被震裂了,现在还有些疼痛!”

萧元彻点点头道:“一会儿我让军医去你帐中,给你好好包扎一番。”

苏凌点了点头,以示谢意。

萧元彻这才赞赏的看了看苏凌道:“少年英雄,苏凌昨夜那一仗,我听你带去的步卒说,你英勇杀敌,神武不凡啊!这笔功劳我记下了,待奏凯班师,定然秉明天子,好好封赏你!”

苏凌一摆手,正色道:“司空,昨夜能尽全功,非我苏凌的功劳,若不是有那些步卒弟兄,苏凌怕是见不到丞相了!”

郭白衣在一旁不好意思道:“苏凌啊......是我的错,我那地形图......害的你几生几死......”

苏凌忙拱手道:“这怎么能怪白衣大哥呢?只是,苏凌有一个不情之请!”

萧元彻点点头道:“说罢,什么事!”

苏凌正色道:“还望丞相能多多体恤跟我一同杀敌的步卒兄弟,对那些已经死去的步卒更要将他们的尸体好好安置,并给他们的家属多多发放抚恤金银,这样才能告慰他们的英灵!”

萧元彻点点头,对苏凌更为赞赏,正色道:“这是自然,萧元彻定然不会寒了这些弟兄们的心的!”

苏凌这才一躬道:“如此,苏凌代这些弟兄们多谢丞相了!”

萧元彻点点头道:“你也辛苦了,咱们坐下说话。”

苏凌坐在郭白衣旁边,三人喝了会儿茶。

郭白衣开口道:“苏凌,此次劫营大功告成,也是兵行险着,辛亏那沈济舟不知那浅滩的存在,若是在那里埋了伏兵,我大军主力也不可能这么轻易的就渡过灞河了。”

苏凌点了点头,忽的想起一事,朝着萧元彻和郭白衣一抱拳,神情凝重道:“此次劫营,我却知道了一件机密的事情,想来还是要禀报丞相和白衣大兄的。”

萧元彻和郭白衣神情一凛,忙问道:“什么机密事情。”

苏凌眼神灼灼,一字一顿道:“咱们营中......有沈济舟的奸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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