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圆再醒来时,窗外的天色已黑。

她迷迷糊糊睁眼,望着床顶的帐帘发呆了片刻,然后突然一个鲤鱼打挺起身。

一旁忙活的婢女吓得大跳。

“姑娘醒了?”

“沈哥哥呢?”阿圆跳下床,四处张望。

“公子在书房,褚姑娘要现在找公子?”

.

书房。

萧韫已经换了身家常衣袍,坐在书桌前写字,边听陈瑜汇报今日之事。

“殿下和褚姑娘走后没多久,顺天府的人就到了。”

“都灭口了?”

“皆已绞杀干净。”

“嗯。”萧韫淡淡道:“接下来的事就交给顺天府处理便是,吩咐下去,从今日起,景王府闭门不见客,所有人皆不准出府。”

“是。”

“殿下....”陈瑜迟疑地问:“殿下不歇息歇息?”

适才大夫才给萧韫的伤口上过药,他伤在腹部的位置,此时腰腹绑着两圈纱布。

“无碍。”萧韫笔下动作不停。

陈瑜悄悄打量,见他家殿下安安静静坐在书桌前写字,烛火映得他整个人温润如玉,仿佛平常人家的公子吃过饭后写字作乐一般。

可谁也不知,一个时辰前,他才策划了一起刺杀案,死伤无数,恐怕接下来朝堂又要震荡许久了。

过了会,萧韫写完一副字,抬眼问:“还有事?”

“殿下....”陈瑜停了下,开口问:“褚姑娘那边......要如何解释?”

今日傍晚小姑娘脸色发白地被殿下抱回来,他心疼得很。这等血腥场面,想想被她一个小姑娘看到,就于心不忍。

萧韫淡淡睇他。

陈瑜赶紧解释道:“殿下有所不知,小姑娘们最是怕看到这些事,兴许会做许久噩梦。”

“做噩梦?”

“确实如此,”陈瑜说:“我听林护卫曾说过,他家中幺女有次见到他身上有血,就做了近半年的噩梦,后来还是去寺里找住持念了段经才好的。”

闻言,萧韫沉默。

随后,听见外头由远而近的脚步声,萧韫突然起身。

阿圆一心挂念萧韫的伤势,连茶都没来得及喝一口就跑过来了。

她跑得太快,惯性地往前冲了一段距离,眼见就要撞门上,突然门就被从里头打开。

萧韫眼疾手快地扶着人。

“小丫头跑什么?”

“沈哥哥你怎么样了?”

阿圆抬头,视线紧张地往他身上打量。

“沈哥哥还好吗?”

“伤得重不重?”

“此前我都见你流血了。”

“请大夫了吗?”

小姑娘神色焦急,连声音都不自觉地带了点哭腔。

萧韫没回话,默了默,温声问:“饿不饿?”

阿圆萌萌呆呆地点头。

“那就先吃饭。”

陈瑜赶紧退出去,吩咐人摆饭至一旁的小厅。

书房里,阿圆仔仔细细地检查了遍,发现萧韫只腹部受伤,暗暗松了口气。

“还流血吗?”她问。

“大夫上了药,不流血。”

“疼不疼?”

“不疼。”

“伤口深不深啊?”

萧韫挑眉,似笑非笑道:“小丫头可要看一看?”

“......”

阿圆一噎,她是个大姑娘了呢,怎么好意思看男子的身体。

可不看又担忧得很。

唉!就挺抓心挠肺!

“沈哥哥,”她问:“那些人为何要伤你啊?”

想起那场景,阿圆现在都还后怕。也不知是想到什么,很快,她眸子开始湿润起来。

“沈哥哥到底得罪谁了?光天化日就要你的命?沈哥哥,你以后该怎么办呐?”

“怎么又哭了?”萧韫无奈。

只得赶紧说道:“那些人并非要我的命,只是吓唬吓唬我罢了。”

“为何要吓唬你,居然还带着那么长的刀。”

“小丫头忘了?哥哥欠了许多债。”

“竟是这样?”阿圆恍然,瞪大眼睛不可思议:“我可从未听说追债拿刀子追呢。”

“也许.....”萧韫以手抵唇咳了咳,说:“...是哥哥拖太久没还。”

“为何拖着?是不是因为沈哥哥没银子?”

“唔....最近....”萧韫脸不红心不跳地说:“手头有点紧。”

外头,陈瑜悄悄把下人都挥退,免得让他们看笑话。

堂堂景王殿下,竟是这般诓骗个小姑娘,陈瑜都替他家殿下臊得慌。

但萧韫似乎无所觉,他眼底压着笑意,问道:“小丫头为何出现在那里?”

“我来找沈哥哥。”

“嗯?”

“是这样....”阿圆边说边去袖中扒拉东西,但扒拉半天也没有,最后才想起来她换了身衣裳,想来帕子落在屋里了。

她继续道:“沈哥哥有张帕子落我那里了,哦,也不是落下,是我之前不小心收起来的。我已经洗干净了,想来还给沈哥哥。”

“帕子?”

“嗯。”阿圆突然起身:“沈哥哥等等,我现在去拿来。”

说着,也不等萧韫回应,阿圆蹬蹬蹬跑出去。

萧韫瞧着小姑娘的背影一阵风似的消失在门口,缓缓勾唇。

少顷,他喊陈瑜进去。

“你适才说她会做噩梦?”

陈瑜道:“属下也只是猜测,褚姑娘向来胆小,兴许会做噩梦也说不定。”

“依你说,此事当如何?”

陈瑜懵了懵,他不知道啊,他也担心这事呢。

“不若....”他试图建议道:“多哄着些?”

“怎么哄?”

“好吃好喝好玩的,褚姑娘喜欢什么就哄什么,兴许她高兴了,就把那些事忘了。”

萧韫静默下来,脑子里浮现小姑娘今日跑过来的身影。

当时所有人都往远处跑,只有她逆着人流,跌跌撞撞地喊他。

明明害怕得颤抖,却还哭着说“我来救沈哥哥。”

那一刻,他心头竟有些温热。

少顷,他点了点头:“本王知晓,回头你吩咐下去,任何人不得在她面前提起与血和刺杀有关的事。”

“是。”陈瑜领命。

.

没过多久,阿圆跑回来了,手里捧着叠得整整齐齐的帕子,递给萧韫。

她站在萧韫面前,竟难得地忸怩了下,说:“沈哥哥的帕子被我不小心弄脏了,怎么洗也洗干净,就绣了朵花。”

“绣花?”

萧韫缓缓展开帕子,找了一会,才在角落找到一块拇指大小的图案。

看着那朵粉粉嫩嫩的花,他心情复杂了会。

同时,也有点怪异,说不上来是怎么个怪异,就......头一回收到女子的帕子,还是个小姑娘的。

此时,小姑娘就这么期盼地望着他。

想了想,萧韫开口道:“绣得不错。”

“真的?”

“下次再接再厉。”

“嗯。”阿圆得了鼓励,重重点头。

萧韫笑了笑,顺手把帕子放进袖中,少顷,又悄悄拿出来,不着痕迹地放进抽屉里。

过了会,陈瑜说饭菜准备好了。

萧韫起身,带着人去了小厅。

阿圆很饿,但没什么心情吃饭,她心里还装着件事。

咬着筷子想了许久,最后问道:“沈哥哥,你到底欠了多少银钱?”

“嗯?”萧韫抬眼。

阿圆继续问:“沈哥哥每月能有多少进项?”

“问这个做什么?”

“只是想帮哥哥算算够不够还债,若是不够......”

“若是不够你当如何?”

“我.....”阿圆拧眉,像下定重大决心似的,说:“我每月有例银,回头存起来帮哥哥一起还。”

存例银这事她也不是一时冲动,之前就冒出过这种想法。沈哥哥是这么好的人,若是能早日还清债,想必日子会过得轻省些。虽然只是杯水车薪,但总比没有的好啊。

再加上她今日见沈哥哥这般被人追债,实在心疼得很,只恨自己不是个富商的女儿,否则定要一掷千金为沈哥哥。

却不想,萧韫听后竟是愣了愣。

继而,肩膀微微颤抖,边抖边问:“小丫头例银有多少?”

能有多少?

褚大人是个五品官职,每月俸禄也就几两银子,褚家又没什么其他进项,一大家子的开销也就靠这个,以至于阿圆跟她姐姐每个月的例银也就只有半吊铜钱。

阿圆被他这么一问,脸红红地回道:“半吊钱。”

很快又补充道:“沈哥哥莫嫌少,所谓积少成多,慢慢的也是一笔银钱呢。”

她话落,萧韫肩膀抖得更厉害,之后便是大笑起来。

阿圆被他笑得有些恼!

这人......

是何意?

她有心帮他,居然还笑话她。

见他并没有停下来的架势,阿圆气咻咻地放下筷子,起身欲走的架势。

“别.....”萧韫忍着笑,拉她坐下。

他力气不大,但阿圆也只是作势起身而已,他这么一拉,她就立马坐下去。

别过脸。

许是笑得过久,拉扯了伤口,萧韫“嘶”地一声。

阿圆赶紧转头:“怎么了?是不是伤口又疼了?”

随即她嘟哝:“这有什么好笑的嘛,若是沈哥哥嫌少,大可不要。”

萧韫坐直,缓缓收住笑:“那就这么说好了。”

阿圆气鼓鼓瞪他,就听萧韫问:“不过你例银都存起来了,往后如何买零嘴?”

“我......”

天啊,她居然忘了这事。

那现在重新商量,每月分出来一点点买零嘴行不行?

见她犹豫,萧韫又想笑,但还是生生忍住,说:“这样,你帮哥哥存银钱,哥哥送你吃食。”

“这又得怎么算?”阿圆抿唇:“我这边存钱,沈哥哥花钱,这一进一出不等于白存了吗?”

“非也,”萧韫说:“哥哥不用花钱。”

“为何?”

“哥哥给人做文章,自然能收到不少好吃好玩的东西,届时送你就是。”

“哦。”阿圆点头:“原来如此。”

一大一小在饭厅里谈还债的事谈得无比郑重,而陈瑜站在外头沧桑地望月亮。

心想,他家殿下这是彻底不要脸了,连人家小姑娘的例银都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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