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要杀,活要干。

第二日朱允熥换了一身布衣,王驾直接到了抚河决口的河堤上。

大自然的力量是无穷的,在这股力量面前,人类是那么的渺小。

河堤上虽然不是海上那种惊涛骇浪,但是依旧暴涨的河水,不断的冲击着脆弱的堤坝,每一次的浪潮都是地动山摇。

百丈宽的决口出,民夫用人力艰难的堆积出基座土山。数百个精壮的汉子,站在土山上用大锤拼命的砸着木板,防止土山的垮塌。

一车车牛马拉来的石头直接被倒在江里,除了泛起阵阵浪花,暂时也看不出什么效果。

决口的河堤上都是人,都是光着膀子的民夫。他们有的是城里的百姓,有的是乡下的农夫,还有的是灾民里的青壮。远处运送修筑堤坝材料的人群中,还夹杂着许多妇人,老人,孩子。

这里是他们的家,只要官府管他们,不让他们成为流民乞丐。他们中的任何人,都愿意贡献出自己的力量,哪怕是微不足道的力量,却和天地搏斗。

是的,大自然的力量是无穷的。但,人的力量更是无穷的。

因为,人定胜天。

我们这个古老的国家,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从来就不曾被上天眷顾过,我们热爱的土地多灾多难。饥荒,洪水,地震,疾病,这些东西像是轮回一样困扰着我们,但是这些东西,从来没有把我们打垮。

我们一次次的战胜他们,把他们赶出我们的家。

我们一次次的用勤劳的双手,把废墟建成富饶的人间。

我们一次次的从跌倒中爬起来,然后无怨无悔的辛勤劳作。

我们的家,永远都是那么好,那么美,那么充满生机。

就是因为我们相信,人定胜天。

此刻,在河堤的决口处。面对浩瀚的江河,那些挥洒汗水的民夫像是蚂蚁一样渺小,但他们的身影比蚂蚁还要勤劳。

“走!”朱允熥推开拦住他的侍卫,“过去看看!”

“殿下!”何广义在他身后大喊,“河堤危险!”

“那又怎样?”朱允熥边走边笑,“男儿一生,就要不畏艰险。”说完,昂首阔步,走向河堤。

他的身后,身材高大的铁铉无声跟上。

解缙脱下脚上的鞋子,踩着泥水之中,笑着跟上。

廖家兄弟,傅让等大明勋贵子弟跟上,侍卫们跟上,锦衣卫跟上。

朱允熥走着,回头看看身后的人群,朗声笑道,“几十年前,你们的父辈,祖辈跟着孤的爷爷上阵杀人。今天,孤带着你们跟老天爷干,咱们救人!”

“还是跟着殿下痛快!”侍卫中,有人咧嘴笑道。

话音落下,朱允熥走到修筑河堤的人群之中,从一个疲惫的中年人手里接过扁担,扛在肩膀上。

扁担看着容易,其实很重,落下的时候肩膀很疼。

那中年人甩着胳膊,看着摇晃的朱允熥笑道,“小伙子,腰杆子直起来,挺胸抬头的走!”

是的,做人,做男人,哪怕身上有千斤的重担也要挺直脊背,负重前行。

他的身后,解缙涨红了脸,使出全身的力气,也没能挑起一副挂着土筐的扁担。

一双大手把他推开,铁铉瓮声瓮气,“俺来!”

解缙跳脚不满,“老铁,说了多少次了,要说官话!”

“俺乐意!”铁铉跟上朱允熥的脚步,但是他脚下一滑差点摔倒。

解缙愣了下,笑骂,“太八神!”(傻鸟是这么说的吧,有吉安的小伙伴吗)

抚州知府张善正在河堤上,和几个工匠模样的人,大声说着话。

“日落之前这块决口一定要堵上,不能漏水!”浪潮声大,张善的声音更大,“日落之后要派人在河堤上守夜,报警!”说着,张善对身边一个衙役模样的人大喊,“班头,你前半夜,本官后半夜!”

那班头赶紧说道,“大人,您几天都在堤上没睡过一个囫囵觉,这些事小的们来做就是了!”

“不行,本官不放心!”张善说着,忽然瞪大了眼睛,然后好似不相信一样,用脏兮兮的手揉搓两下,惊呼一声,“天爷!”

随后,他身边的人就看到,张善用不符合年龄的矫捷,一下窜出去,跑到一个年轻人的面前,弯腰行礼。

“殿下,您怎么来了?”张善大惊失色,“殿下,请速速回城,堤坝刚铸,还不牢固。”

“你都不怕,我怕啥?”朱允熥把土倒入江水中,挑起扁担,“没事,放心吧!”

“殿下!”张善忽然绕到朱允熥的面前,义正言辞说道,“殿下乃大明吴王,圣上嫡孙。君不闻,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乎!”

朱允熥轻轻推开对方的肩膀,头也不回的说道,“这里没有君子,只有

男儿。我朱允熥虽然出身尊贵,但也是大明男儿!”说着,回头一笑,“但为抚州百姓平安耳!”

“殿下!”张善这个读书人,瞬间失声,看着朱允熥略有有些单薄的身影,踉跄的脚步,哽咽了。

“乡亲们!”不远处,那府衙的班头也认出了朱允熥,对着堤坝上的民夫百姓们大喊,“吴王千岁亲自来帮咱们筑堤了,咱们加把劲呀!”

短暂的愣神之后,堤坝上爆发出比潮水汹涌百倍的欢呼声。

那些精壮的汉子脱了衣衫,露出古铜色的胸膛,还有满是老茧的肩膀。他们开始更加用力的劳作,不知是谁开头,堤坝上响起了久违的号子。

“嘿吼!嘿吼!嘿吼!”

“莫让抚州百姓小瞧了你们这些京城的少爷!”朱允熥对众侍卫,锦衣卫笑道,“使劲,跟我一起。”

“谨遵王命!”侍卫们狂热的呐喊。

好男儿,谁不想为国为民!

好男儿,谁不愿为国出力!

好男儿,谁不是少年豪情!

不知过了多久,朱允熥甩着酸麻的手臂,揉着酸痛的腰,停止了劳作。他身边那些侍卫们也没好到哪里去,练武跟干活是两码事。

种地永远比健身更锻炼人,但是也更辛苦。

走下堤坝,朱允熥随便在一处干爽的地方坐下。现在是开饭的时候,米讷夫们都拿着碗,围着热乎乎的铁锅打转。

“殿下累了吧!”张善快步走来,手里是不知从哪弄的药油,“殿下千金之身,肯定没干过重活。臣这里有药油,晚上泡过热水之后,用药油擦身,不会那么难受。”

“谢了!”朱允熥笑着接过,问道,“我看你倒是没怎么样?”

眼前的张善虽然五十年纪,神情憔悴,眼神也有些疲惫。但是却没想这些年轻人这样,这里酸那里痛的。

“臣本就是乡下人,从小种地的,这些活算不得什么!”张善笑道。

这时,朱允熥注意到,张善袖口上全是补丁。

后者正坐在地上,脱下脚上那双已经磨得不成样子的鞋子,交给身边的随从。

“拿去洗一洗,晾一晾!”

“你那鞋都露脚趾头了!”朱允熥笑道,“堂堂一府知府,不会连双鞋都穿不起吧!”

“臣,还真是穿不起!”张善神情有些苦涩,“臣的鞋都是贱内和小女缝制的,臣很多年都没买过新鞋了!”

“不止于此吧!你是举人,每年有四百亩地的免税!”朱允熥皱眉道,“何止清贫至此?”

“臣家中只有十亩薄田。”

“你不会挂给别人,每年吃现成的?”朱允熥笑道。

读书人官员的免税特权,很多时候都是被别人挂在名下的,这是当世的潜规则。

岂知,张善正色道,“免税乃是大明皇恩,国家供奉,臣岂能做那些无良之事!”

天下,不只是有贪官,其实也有好官,哪怕这个官迂腐了一些。

朱允熥肃容道,“是孤失言,张府君莫怪!”

就在此时,前边忽然传来一个银铃一般的声音。

“爹,吃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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