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胭来到阿茶村时看到的便是村民带上警车。

知道消息后她很快请假赶过来, 村里那些贩毒制毒的人都被带走, 男女都有。

男人普遍要多些。

易胭遇见那个之前在后边树林里晕倒过的男人, 就是那个被周凛偷袭后晕倒的人, 男人吸毒也贩毒。

她忽然想起在阿茶村义诊时,有一次接待她们几个义诊医生吃饭轮到这户人家。

当时正好赶上苏岸来阿茶村谈生意,那会儿易胭正疑惑为何这户人家的男主人在看到周凛时态度与上次不同, 畏惧且不自然。

直到现在才明朗起来,他在害怕不是周凛,而是苏岸,男主人与女主人都在畏惧苏岸。

易胭胸口一闷。苏岸到阿茶村的确有谈生意一事,作为警察的身份,可他同时也是毒枭洛。

易胭也终于清楚为何苏岸每次来阿茶村找她都能准确避开村民,来去自如,甚至谈生意也不怕耽误时间, 不是阿茶村村民有多不谨慎,而是阿茶村本来就是他领地,无人能阻碍他。

不过两天时间,易胭已经被迫知道很多消息。

挤得头脑快要炸掉。

易胭再次见到了莎莎, 上次离开阿茶村离开得着急, 一面也没见上。

看到莎莎, 易胭忽然也弄清之前一件事。

她们还在阿茶村的时候,莎莎曾经喊过她和小沈一起去田里。

三人插秧苗间隙, 遇上了路过的周凛, 那次苏岸也在周凛旁边。

易胭知道莎莎怕周凛, 因为叫她们两个人来田里忙农活,莎莎被周凛教训了一句,被周凛教训后她一句话也不敢回。

但那时她们都不知道周凛身旁站着一个让阿茶村人更加恐惧的人。

莎莎平时就一活蹦乱跳的小女孩,那次却被吓得够呛,甚至说漏嘴周凛杀过人这件事。

经过她和小沈两人解围后周凛没与莎莎算账,等他们离开后,易胭至今都记得当时她和小沈问过莎莎的话。

她们当时问莎莎很怕周凛吗?

可莎莎却回了句怕谁。

易胭是个警惕的人,当时便察觉出这句话不对劲,可她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她根本不会去怀疑苏岸。

直到今天所有疑点全部明朗。

昨晚坐飞机后又坐大巴,易胭几乎一夜没睡,思绪也没一刻闲下,脑子昏沉。

这次再见到莎莎,小姑娘不再像以前那般一见到便活蹦乱跳,眼圈有点红。

小姑娘坐在田地路边上,微低着头。

易胭大概能知道她家里也发生了什么,莎莎不是个多会掩饰情绪的人,看到易胭也只蔫蔫叫了句姐姐。

易胭折腾一晚浑身疲惫,也找不到苏岸,他的电话,短信,所有联系方式都找不到人了。

易胭很少有找不到苏岸的时候,这种感觉陌生又难捱。

她忽然也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了,明明很多梗在她心里的谜团如今都拨云见日。

可她却觉得全所未有的迷茫。

很迷茫。

易胭在莎莎身旁坐下。

天幕倒映水田里,秧苗像插在云雾上。

两人一开始都没说话,不知过了多久,莎莎忽然开口:“姐姐,你知道吗?”

易胭嗯了声,表示自己在听。

莎莎说:“我以后没有爸爸了。”

易胭沉默,她不知如何安慰。

“我是爸爸妈妈捡来的,以前没爸爸妈妈,现在很快也要没有爸爸了。”

“贩毒了?”易胭目视前方,淡淡一声。

现在阿茶村的秘密已经不再是秘密,整个村庄曾经做过的事都被曝光到天日下。

莎莎听易胭这么问也不排斥,点点头:“是。”

莎莎是阿茶村的父母领养的,她养父母也不会告诉她村里的肮脏事,如果不是这次的事情,小姑娘根本不会发现阿茶村一直以来的秘密。

“虽然我爸爸不是什么好人,做坏事,还总让我做家务,哥哥和弟弟都不用做,可是,”莎莎大概有点难过,吸吸鼻子,“可是没有爸爸还是,好难受啊,妈妈也一直在哭,从昨晚到现在一直躺在床上哭。”

易胭忽然问:“你恨贩毒的吗?”

莎莎从小没生活在法治社会,她生活的环境里人和事都不会有这种思想。

她自然也不例外,她有点迷茫地摇摇头:“不知道,他们都说,不贩毒家里就没钱了。”

这个“他们”自然是阿茶村的村民,不贩毒,家里便穷。

易胭没反驳她,只是道:“那你知道吗?每年有多少因为毒品牺牲的缉毒警?”

莎莎有点懵:“缉毒警?”

易胭:“侦查贩毒案件,对抗毒贩罪犯的警察,贩毒的人是为了赚黑心钱,而他们呢,他们为的只是国家。”还有家人。

缉毒警察对易胭来说从来不仅仅是四个汉字,它是个活生生的警种,还与她的男人挂钩。

以前她问过苏岸为什么会当缉毒警。

苏岸说不知道。

现在回想易胭信他才有鬼呢。

想到这易胭莫名笑了下,莎莎疑惑转头看她。

苏岸为什么会做缉毒警是她以前一直没想通的事,现在倒是明白了。

易胭笑着笑着忽然有点心酸:“他们的生命在毒贩面前好像都不是生命。”

每年总有许许多多的缉毒警死于禁毒,也有许多在执行任务时受伤,苏岸不过其中一个。

毒贩摧毁的不仅缉毒警,还有一个个被毒品迫害的家庭。

莎莎问:“毒贩有很多钱拿,他们呢,他们也有很多钱吗?”

易胭摇头:“没有。”

她叹了口气:“甚至很危险,怕毒贩报复一般不会跟家里人出现在公共场所。”

就像苏岸。

情侣之间会做的事,看电影,旅游,还有很多热闹的公共场所,他们都没做过。

虽然苏岸从来没对她说什么,但易胭很清楚他其实与她待一起时经常会防范。

有时候缉毒警保护家人都成了奢望。

莎莎明显没听过这些:“真、真的吗?”

“真的啊。”

易胭也不试图去说服谁,也许等莎莎以后长大去到别的地方她便会知道了。

易胭想起一件事,问:“记得你以前说过周凛杀过人?这是真的吗?”

现在这些都没什么好隐瞒的了,莎莎说:“真的。”

易胭转头看她。

莎莎说:“但我以前不知道他为什么杀人,爸爸妈妈不会告诉我,我是昨天才知道的。”

易胭嗯了声。

莎莎挠挠头:“其实就是,好像之前村里有人组织要去买原料制毒,还有想造反,然后就,就被周凛枪杀了一个。”

易胭心脏一抽。

她们言语里的毒枭洛,是她所不知道的苏岸的另一面。

“他们两个平时都挺吓人的,不爱笑,”莎莎说,“不过他们是不是就是你说的像缉毒警一样的好人?”

易胭不清楚她为什么会问这句,转过头:“嗯?”

莎莎说:“他们不让贩毒,是好人。”

易胭最终点点头。

两人都没再说话了,最后就那样坐着。

许久后莎莎又问了一句:“姐姐,你讨厌贩毒的人吗?”

易胭几乎没有犹豫:“讨厌。”

她从小见过毒贩最心狠手辣的一面,也见过毒品如何使人坠入深渊。

这些都是她亲身目睹过的事。

怎么会不恨呢。

暴雨过后,后面几日小镇一直小雨连绵。

苏岸伤势一直没有好转,愈合能力本来便不算好,这次更是拖延。

况且周凛觉得苏岸大概有什么事压心里。

以致于一些多年不犯的老毛病也陆续来了,最近几天一直喝中药调理。

苏岸也没做什么事,最近经常做的是便是静坐,时常靠床头一坐便是一天,也不说话。

这天难得出来走走。

苏岸本来就白,又几天没出来见太阳,皮肤又白了不少。

周凛跟在苏岸身后,小镇有点萧条,原本居住在这里的人口都移居到别的地方了,这座小镇是时代快速发展遗弃的产物,人不热闹,交通也不繁忙。

大概是在苏岸离开后,这里的土路都翻新成水泥路,但这些水泥路都有些年头了,毕竟苏岸离开这里也二十多年了。

小巷交错纵横,周凛也不问苏岸去哪里,就跟在他身后。

苏岸像没有目的地逛着。

直到某刻遇到在一家小卖部前买冰糖葫芦的映沙。

映沙身边倒是没跟着人,就一个人,买了一根滚了一层冰糖的山楂。

苏岸和周凛甫一转过巷头,映沙便看到了他们。

她接过冰糖葫芦后朝苏岸他们这边走过来。

苏岸也没走,停在原地。

映沙走到他们面前,咬了口冰糖山楂:“看来今天身体好点了啊,苏警官,都能下来晒太阳了。”

她抬头微眯眼看了眼天:“不对,今天没有太阳,顶多就是不下雨了。”

说完她再次看向苏岸:“对吧,身体好点了吧?”

苏岸目光平淡,嗯了声。

映沙说话向来直接,不是那种无知又莽撞的直接,而是那种明知人痛点在哪儿,能准确伤到人的犀利。

她跟易胭的身高差不多,微昂着下巴看苏岸,啧了声:“我那个傻子妹妹怎么就看上你这种了呢?”

这句话一落苏岸不为所动,倒是周凛皱了眉。

只有周凛清楚苏岸从小时候那个身体多病的小孩到现在一位身材颇好,受了伤也不眨眼的缉毒警,他要比别人多受多少苦。

映沙说:“苏警官,你好像身体不太行呢。”

苏岸不为所动,只是轻飘飘瞥了她一眼。

映沙嗤笑一声,也不开玩笑了,道:“过几天有批货。”

说这句话的时候映沙捏着冰糖葫芦的小竹签,有一下没一下晃着,眼睛直盯着苏岸。

奈何苏岸一向平静冷淡,根本让人瞧不出一丝情绪。

她转开眼眸,接着说下去:“你一起来。”

她话落苏岸几乎没有一分犹豫,嗯了声。

映沙笑了下,笑里也不知是什么含义,她没再说什么,咬了口冰糖葫芦后与苏岸他们擦肩而过。

直到映沙背影不见,周凛才出声:“少爷,你决定过去?”

苏岸嗯了声,很平静:“为什么不去。”说着往前走去。

周凛欲言又止,最终没再说什么,重新跟上去。

易胭已经回a市几天了。

每天照旧上班下班,下班了不会去别的地方,直接回家。

苏岸很久没回来了。

没人给她做饭,没人每天听她说没什么意义的话,没人每天搂她睡觉。

今晚的主卧依旧只有一个人。

易胭正洗好从浴室出来,拿着擦头巾擦干湿淋的头发。

走进卧室目光触及到放在床头柜上的木盒,易胭脚步一顿。

一股快将人溺毙的孤独感猝不及防涌上。

半晌易胭移开了眼眸,若无其事继续进屋。

明明以前一个多么不怕孤单的人,现在却难以忍耐。

吹完头发好像也没什么可做,做什么也都觉得无聊。

易胭干脆躺去了床上。

她捞过手机,打开最近通话。

即使苏岸电话打不通,消息也都通通没回,但易胭还是每晚给他打电话。

或许哪天就打通了。

她并不难知道苏岸去做什么了,她是最清楚苏岸小时候经历过什么的人,苏岸什么性情她清楚得很。

心理偏执、病态。

也能因此毁灭自己。

可她不能没有他。

苏岸留下来的盒子,分明就是想告诉她他就是小哑巴,也肯定清楚易胭会凭他的照片知道他是毒枭洛。

小哑巴一直是易胭过不去的坎,这么久以来一直为此感到愧疚。

跟她相处这么久,苏岸也知道她心里恐惧。

他在让她不愧疚。

也在让她知道,她的哑巴哥哥一直在。

电话果不其然没接通,直到通话自动挂断,易胭才松手,手机掉在了床上。

她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凌晨三点,电话忽然振动起来。

易胭睡眠不深,很快被吵醒,她迅速捞过手机。

屏幕上显示一串陌生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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