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神农此话刚一问出,还未等苏凌答言,张芷月已然羞红了脸,娇声叫道:“阿爷,你怎么老没羞的......哪有把自己亲孙女往外卖的道理?再说了,我何时说过要嫁他?他那三天两头就犯病的病秧子,怕自己都照顾不好的。”

张神农闻言哈哈大笑道:“现在苏凌经过洗筋锻骨,怕是以后想要生个小病小灾的,已然不可能了,怎么阿月你不愿意么?”

未等张芷月和苏凌答言,便看到飞蛇谷口处,急匆匆的走来一人,穿的破烂不堪,看起来是日子过的极苦的寻常百姓,年岁约莫四十出头,却是骨瘦如柴,两眼无光。

他一眼看见张神农,紧走两步,倒头便拜道:“张神医......张神医救我!”

张神农先是一怔,才看出这乃是南漳郡城边处的一个百姓,唤作邓午的,见他跪在自己脚下,涕泪横流,形状凄惨无比。

张神农将他扶起,又让张芷月给他倒了杯水,待他喝了,这才问道:“邓午,你怎么跑到我飞蛇谷来了?”

邓午仍带着哭腔道:“神医救救我儿啊,我儿邓宣快要死了,他才十九岁啊,整日埋头苦读,写的一手好字,满指望着今年能中个秀才什么的,我也算有个盼头,可是......”说着又是悲声大放。

张神农闻听此言,眉头紧皱,顿了顿方道:“邓宣只是体弱多病,又加之没日没夜的苦读,所以才有那虚弱病症,前些时我不是已然替他瞧过病了,也给你开了药,我那神农堂还让你免费抓了药,前日我还问过你,你说已然大好,为何才两日不见,竟然会快死了?”

邓午边哭边道:“我也不知道啊,前天还好好的,前些晚上便说自己头疼眩晕,我以为他是读书累的,便让他早些休息,可是躺下到第二日便起不来了,眼见今日晌午过后,已然剩了半口气,如今正躺在床上,怕是不好了,张神医您发发慈悲救救他吧。”

张神农沉吟片刻,随即站起身道:“以我的药方,根本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我未见到他,你也莫慌,带我前去看看,或许还有一救。”忽的似想起来什么,面露难色道:“出了这么大事,你那本家亲戚邓方可有过问?”

邓午闻言,眼中出现恨意道:“张神医话虽不假,我也是邓氏家族的一员,只是,邓氏家族皆乡绅或是南漳郡里的头面人物,像我这过日子都过不下去的穷亲戚,他们如何要管?今日白天我凑了几吊钱,买了礼物去求邓方,没曾想他指使恶奴将我的礼物全部扔出,还将我赶了出来,临走时还说,既然有您张神医妙手,何必来求他......”

张神农顿时怒满胸膛,冷声道:“医者仁心,枉他邓方也是神农堂的主事之一,虽与我有些过节,却未曾想竟然如此凉薄,邓午莫慌,邓宣的病我管到底了!”说着走进药庐之中,提了药箱,跟着邓午急匆匆的走了,临走时交待张芷月,若邓宣病重,他可能今晚就不回飞蛇谷了。

待张神农走后,苏凌和张芷月也有些担心,满桌子的菜竟食之无味,倒是那杜恒不管不顾,一顿胡吃海塞。

见张芷月一脸担忧之色,苏凌问道:“芷月妹妹,老先生只是去瞧个病,不用担心的。”

张芷月叹了口气道:“你不知道这其中的缘由,若是普通人家有了病人,我自然是不担心的,只是这病人姓邓啊......”

苏凌疑惑道:“姓邓,又如何?”

张芷月又叹了口气道:“你来这里不过月余,自然不知道这里的内幕,你可知南漳郡杏林有四大家族么?”

苏凌闻言,摇了摇头道:“四大家族?”

张芷月点头道:“不错,乃是南漳郡四个医术最好的人和他们的家族成员,分别是邓氏、吴氏、齐氏和我们张氏。这四大家族皆是医术高超,在南漳郡颇有名望的,他们四大家族的主事人,商量后,便一起募钱在南漳郡开了一家医馆神农堂,是南漳郡医馆的总堂,阿爷便是神农堂总堂的首席,另外还各自以自家姓氏开了神农堂的分堂,原本他们这样做的本意是能够相互照拂,更好的为没钱看病的百姓们看病。前些年,我爹娘活着的时候,几大家族倒也相安无事,还时常走动切磋技艺,当然我阿爷阿爹他们的医术是整个南漳郡公认的第一。”

说到此处,张芷月的神情颇有些自豪。

苏凌点头道:“这样不是很好么?”

张芷月叹气道:“时间长了,人是会变的,我爹娘活着还好,但前几年我爹娘.......张家只剩下我和阿爷两人,我阿爷医者仁心,一直恪守悬壶济世的医者本分,替人瞧病,便是收钱也收的很少,有的时候看到穷人,甚至连看病抓药的钱都免了,而那三个家族最开始还好,可久而久之,却将问诊抓药的钱收的越来越贵,自然生意也就一日不如一日,加上他们的医术本就不如我阿爷,所以去他们分店瞧病的人也就越来越少了,到如今门可罗雀。”

苏凌叹道:“那也是他们自己作的,怨不得旁人。”

张芷月苦笑一声道:“若他们真如你这般想也就好了,只是他们不知反省,还眼红我张家,开始时搞点小动作,造点小谣,阿爷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们去了,到现在越演越烈,甚至告诉他们三大家族的人,看病不准来我张家或神农堂总堂,否则便要将他们从族谱中抹去。”

苏凌闻言,眉头也皱了起来,杜恒也吃的差不多了,插话道:“这却是太过分了!这些家族仗势欺人,跟我们三河镇那个程家村差不多少!”

张芷月又道:“若只是这般,便也忍了,无非是姓邓的、姓吴的、姓齐的不瞧便是,这天下如此大,都姓了这三个姓不成?只是,你们还未到飞蛇谷的前几天,以邓氏族长邓方为首,吴氏、齐氏召集所有人说什么要开个会,阿爷和我也都去了,会上他们仗着人多势众,逼我阿爷让出神农堂首席的位置,我阿爷据理力争,他们还想闹事伤人,这件事被南漳郡的百姓知道了,皆向着我阿爷,他们也知道民心不可违,加上我放出了小青,吓得他们连滚带爬的,这才作罢。”

“还有这一节?”苏凌闻言,心中更是百般心疼张芷月,这大山之中,这父母双亡的少女,整日与蛇为伴,家中只有这一个年长的阿爷,却从未觉得孤单难过,那日在万蛇林,她那舞姿和笛曲,若不是对这世间万物从内心深处的热爱,怎么能如此动人。

苏凌忽的握住张芷月的手道:“芷月妹妹不要担心,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我跟杜恒绝对不会让别人在欺负你和阿爷!”

杜恒也挥挥拳头道:“那帮吃才,敢来这里闹事,便尝尝我的拳头!”

张芷月竟不躲闪,任凭苏凌拉着手,眼中已满是柔情,轻声道:“谢谢你,苏凌。”

苏凌又安慰她道:“那邓午家穷困不堪,邓氏家族族长邓方,早不把他们当做族里的人了,你也不必过于担忧了。”

张芷月这才点了点头。

一夜无话,次日平明,张神农急匆匆的回来,又拿了些小针和药材,便又走了,连一句话也顾不上说,看他眉头紧锁,看来邓宣的病果真凶险。

张芷月心中奇怪,那邓宣自己也是见过的,按照阿爷开的药,不至于反复凶险到这个地步,看阿爷这神情,她十分担忧,阿爷年纪大了,若操劳过度,怕是身体早晚吃不消的。

晌午吃饭的时候,苏凌张芷月道:“芷月,你也不要担心了,南漳郡离此也不远,等我们吃了饭,一起去邓午家看看去,也能让阿爷休息休息,你也好安心。”

“对啊,对啊,这一个多月在这山谷子里,我也是憋闷的紧了,正好可以去南漳郡城看一看,早听说南漳郡是个大郡城,这下可以去转一转了。”

苏凌白了他一眼道:“杜恒,我们去是帮张老先生忙的,要逛街你自己逛去。”

杜恒这才挠了挠头,嘿嘿一笑。

三人正要用饭,忽的见远处谷口慌张张走来一人,走的近了才发现是一个跟张芷月年岁相仿的姑娘,张芷月却是认得的。正是南漳郡市集上卖豆花的阿娴,忙道:“阿娴,你怎么来了。”

阿娴一把拉了张芷月,神色慌张道:“阿月,快跟我去南漳郡府衙,你阿爷治死邓宣,如今邓氏族人联合吴氏族人和齐氏族人将你阿爷告上了府衙,郡守大人正拿了你阿爷,在堂上受审呢!”

“什么——”张芷月如坠冰窟,身子一软坐倒在石凳上,六神无主的望着苏凌慌乱的问道:“苏凌,该怎么办啊?”

苏凌忙过来握住张芷月的手,沉声道:“不要慌,我有计较!”

说着回头对杜恒道:“杜恒,套辆马车,我们一起去。”

“好嘞!”杜恒二话不说,快速的套了马车,临走时,苏凌又道:“杜恒,拿了你的朴刀,藏好了,别让人发现,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三人和阿娴上了马车,杜恒扬起鞭子抽在马屁股上,马车转动,朝着南漳郡疾驰而去。

一路之上,张芷月急的潸然泪下,她到底是个少女,心中早就慌了神,只紧紧的握着苏凌的手,一句话不说。

苏凌心中不忍,将张芷月轻轻拦在怀中,用袖子替她擦拭着眼泪,柔声道:“芷月放心,一切有我!天大的事有苏凌在呢。”

说着,眼神深邃的望着马车窗外的山色,眼眸中却沉稳无比。

张芷月看着苏凌的面庞,忽的涌起无限温暖。

这个少年,真的是自己所有的天下。她在他的怀中依偎的更紧了。

苏凌望着窗外山色,心中已然思索起来,依照张神农的手段,自己都是在阎王爷那里挂了号的人,他都能医活,断断不可能将人治死。又想起张神农与邓午的对话,那邓宣其实已然大好,病情却突然恶化,这也太不符合常理,加上张芷月告诉他的与那些大家族的矛盾。苏凌心中已然觉得事情绝对不像表面看起来,只是单单死了一个人那样简单。

如果真的是......苏凌心中也变得沉重起来。

如果事情真的如他所料,那张神农、阿月和自己,真的要摊上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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