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雁县城西茶楼。
宋景琛盯着傅筠打量许久,欲言又止的,还带着点暧昧的笑。
傅筠一手支在椅子扶手上,一手正闲闲地转着茶杯,过了会儿,斜睨宋景琛一眼:“有话就说。”
宋景琛啧啧两声,望了望窗外的天气:“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认识你这么些年,还是头一回遇见姑娘家邀你喝茶。”
“唉,”他凑近傅筠,问:“感觉如何?”
“你来就是问这个?”
“顺道问问而已,”宋景琛笑,坐下来兀自给自己也倒了杯茶:“我来跟你禀报个消息。”
“什么?”
宋景琛递了封密信给他:“你看看。”
傅筠一目十行看完,蹙眉:“蛩州梁琮?”
“是,”宋景琛道:“他今年新纳的小妾一家六口死于非命,官府查了两个月无果,事情闹得越来越大。”
“这跟雁县案子有关?”
“原本是没有,不过巧就巧在,那小妾的哥哥上个月才离开雁县,且跟王东家交情不浅。有许多证据都指向他,不得不令人怀疑。不过…”宋景琛说道:“他是朝廷命官,没有皇上下令,还真不好查。”
傅筠冷笑:“锦衣卫查案子,何时这般畏首畏尾了。”
“不是不能查,”宋景琛道:“是不好查,这个梁琮跟王家关系也颇是紧密。怎么说呢,他自己没女儿,倒是喜欢到处收养女儿,几乎都嫁给了王家旁支。”
“若是王家拦着,我们要查这案子确实难。”
“那又如何。”傅筠呷了口茶,不以为意。
“大人,”这时,侍卫在外头禀报:“虞姑娘来了。”
闻言,两人停下来。
宋景琛笑:“不打扰你们了,我这就走。”
走到门口又回头:“蛩州那边我派人去看看?”
“不必。”傅筠道:“我亲自去一趟。”
?
“你不是要回京?”说着,宋景琛见虞葭从楼梯上来,他赶紧止住话头,对虞葭笑了下。
撇去他的身份不提,虞葭觉得宋景琛这人还挺平易近人的,跟之前堵她门要瓜子的那个宋公子没什么区别。
虞葭欠了欠身:“宋大人。”
“哎――”宋景琛不大习惯:“出门在外,你还是喊我宋公子便是。”
“是。”
“虞姑娘,”宋景琛八卦兮兮地说:“我们大人还是第一次跟姑娘家喝茶,回头虞姑娘……”
“不是第一次。”虞葭说。
“?”
“不是去过烟柳巷子么?”
“啊!”宋景琛没想到这也算啊,他干笑了下:“我倒是忘了。”
“……”
傅筠将茶杯往桌上一搁,发出点响声。
宋景琛乐得不行,本来还想帮他解释一二,如此一来,倒是算了。他赶紧道:“行行行,我走了。”
“虞姑娘,再会。”宋景琛摆了摆手,径直下楼。
昨天虞葭写信是约傅筠在茶楼见面,但实际上傅筠将整个茶楼都包了下来。此时侍卫们也都在楼下,整个二楼空空荡荡。
宋景琛的脚步蹬蹬蹬远去时,虞葭还在门口犹犹豫豫。
来时想得好好的,到了近前却有点情怯起来。
傅筠等了一会儿,见身后之人都没出声,他问:“虞姑娘打算改主意了?”
虞葭深吸口气进门,缓缓走到他对面,行了一礼然后坐下。
傅筠视线从密报上移开,将密报随意扔在桌上,抬头。
“想好了?”
“嗯。”
“你家人呢?”
“我跟他们说协助大人一同去查案,我母亲和哥哥都同意了。”
虞葭羞耻又紧张,手搭在膝上,微微低着头,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来。
这副模样倒是有几分乖巧文静。
傅筠懒懒地往后一靠,说道:“既如此,我们便谈一谈这次的协议。”
“大人请说。”
“期限一年,”傅筠道:“我会尽量争取一年内为你父亲翻案。”
“嗯。”
“至于你…”傅筠视线落在虞葭不停搅动的手指,继续道:“我只有一个要求。”
虞葭紧张抬头:“大人请说。”
傅筠沉吟片刻。
“我喜欢乖巧听话的,你只需好好扮演外室,必要时与我假装浓情蜜意。不过…”
说到这里,傅筠停了下,淡淡地扫了眼虞葭:“你不要有非分之想,我傅家不会让身份低微的女子进门。”
虞葭搅着的手指倏地停下来,脸颊渐渐溢满绯红,适才的紧张也消失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怒意和羞臊。
但她敢怒不敢言。
傅筠假装没看见,缓缓饮了口茶:“听懂了?”
虞葭点头,懂。
“如何做外室…”傅筠不确定地问:“你可知道?”
闻言,虞葭刚刚才消下去了绯红,又瞬间涨回来,气得不行,索性不想再忍。
“大人”她怒目而视:“我一个闺阁女子又如何懂做人外室,你未免…未免欺人太甚。”
傅筠一怔,这才察觉自己失言。
“不就是要假装与你浓情蜜意吗?”虞葭气得得很:“我自然是会的。”
虞葭心想,怎么说她也看过许多话本子,照葫芦画瓢还是会的。
气氛安静了下,傅筠缓缓地“嗯”了声。
“大人还有什么要求?”
“没了。”
“既然大人没有要求了,那我说说我的要求。”虞葭道。
“虞姑娘请说。”
虞葭坐直身子,缓缓从袖中掏出一张四四方方折叠整齐的纸,然后展开,再展开,足足展了好一会儿。上头密密麻麻地写了许多字。
傅筠:“……”
“大人,”虞葭严肃着小脸:“我要求也不多,就列了二十三条。”
“……嗯。”
“其一,”虞葭照着念:“不得要求我端茶递水,洗衣叠被。”
“?”傅筠抬眼。
虞葭解释道:“我在家里没干过这个,嫌累。你若是缺人服侍,大可叫婢女。”
“不缺。”
“……”虞葭噎了下,继续往下念:“其二,不得要求我与你做…做亲密的事。”
说到‘亲密’二字,虞葭难为情得很。
“如何算亲密?”
“就…”虞葭红着脸:“比如男女之间的肌肤之亲什么的。”
傅筠忽然想起之前在南安县客栈的那一晚来,不解地问:“拉手算?”
虞葭瞪大眼:“你还想摸我的手?”
“……”
“你继续。”傅筠淡漠道。
“其三,不可限制我的自由,”虞葭说:“我喜欢出门逛街,买好看的首饰和衣裳。哦,对了,还得加一条…”
说着,她熟练地从袖中又摸出一根长条的墨炭,然后在纸的边缘空白处写下‘第二十四条’。
傅筠:“……”
虞葭边写边说:“毕竟您是锦衣卫指挥使,有身份有脸面,做您的外室可不能寒酸。所以,买衣裳首饰的钱还得你出。”
“……好。”
虞葭写好后,又继续往下念:“其四,不得要求我做不喜欢的事……”
“其五……”
“其六……”
虞葭认认真真念了许久,直到傅筠喝完了两盏茶,她才念到最后一条。
“第二十三条,”虞葭顿了下,说道:“这一条很重要,上次你说会帮我隐瞒身份,希望你能说到做到,毕竟…”
“毕竟什么?”
“毕竟…”虞葭不大好意思,别过脸:“我总归还是要再嫁人的,可不能坏了名声。”
“……”
“可。”傅筠懒懒地问:“念完了?”
“嗯,完了。”虞葭点头,随后从袖中摸出个小布包。
她缓缓打开布包,露出椭圆扁平的瓷盒――印泥。
傅筠嘴角抽抽。
“既然大人没意见,”虞葭说:“那请您盖个手印。”
“……”
傅筠半晌没动,锦衣卫审案子,盖了多少人的手印,就是没盖过自己的。
倒还挺稀奇。
虞葭警惕:“大人不愿意?”
好一会儿,傅筠心情复杂地伸出根手指,沾了点印泥,然后摁在她那张密密麻麻的纸上。
虞葭暗暗舒了口气。虽然这人看着不怎么样,但莫名地觉得但凡这人承诺就一定能遵守诺言。
她重新将纸叠好,再放进袖中,说道:“若是大人没什么吩咐,那我就先回去了。”
“等等…”傅筠刚想起件事,说道:“你回去收拾东西,明日一早离开。”
“这么快?”虞葭惊讶:“不是说三日之后吗?”
离三日之期,还有一天呢。
“你不想让你父亲早点翻案?”
虞葭自然是想的,只不过……算了,反正早晚要走,也不在乎这一日两日了。
她盈盈行了一礼告辞,而后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