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漫长, 所有的花草树木都向光生长。
江昭慈倚在阳台的栏杆上,眺望远方,远处山野洋溢着绿色, 而底下的农田焕发着生机。她双手抓住栏杆,呼吸着来自山林的空气。
“春天真的来了。”
她如是说着,在山中时间流逝的很快,旧草换新草,枯木又开花。
“阿慈”
楼下有人唤她,江昭慈探出头去,江妈向她招手。
“阿慈,下来,我们一起去摘玉米。”
等她下来, 江妈和她并排行走,声音温柔而惆怅,时不时看江昭慈一眼,“怎么就长这么大了呢?”
她一直都觉得阿慈还是个小孩子,可是直到杨清之郑重的过来问她,关于他们国家结婚的风俗礼仪。
她才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孩子真的长大了, 以后也会成为母亲。
“妈,你今天好奇怪, 看到果实成熟不开心吗?”
江昭慈无力招架她妈这么慈爱的眼神, 纳罕的问道。
江妈无力的叹气, 这明明还是小孩心性呐。
“你以后就懂了。”
率先跨出门槛,门外的农田里,宋叔撸起袖子,弯腰收割大豆, 江爸抬起胳膊,握住玉米杆上的玉米,顺势一扭,玉米从杆上脱落。
还有几个小孩,站在番茄前面,杨清安伸手摸着番茄,带着点严肃。
转过身来,对着一群小跟班说:“滑滑的。”
小虎胖嘟嘟的,年纪又小,最受不住诱惑,他刚想开口,兜了满嘴的口水就从嘴角流下,流的衣襟湿漉漉的。
他哥嫌弃的要命,像猴子似的蹦开,其余的几个小朋友,到底年纪还小,嘴上是没说什么,但都侧过身去。
只有杨芙,小姑娘的眼神明亮,从怀里掏出手帕,上前去把小虎的口水擦掉,拍拍他的头。
“流口水,擦掉就好了,别哭哈。”
颇有大姐风范。原本她怯生生的,胆子比老鼠大点,可去逛过夜市、出门赏雪后,她自认为自己也算是个大孩子了,要做大姐姐,不能再随便就哭鼻子。
现在还会安慰比她小的孩子,上前去牵小虎的手,带着他走到番茄前面,指着那红彤彤的番茄,小声的说,“到时候我们让阿慈姐姐给我们吃一个,一个就好了,你多吃点。”
小虎使劲晃着头,双下巴都在抖,让人看着就有喜感。
江昭慈目睹了全过程,孩子的改变总是悄无声息的,从总是缩在龟壳中,到能和小朋友们正常相处,并有担当,欣慰之余又夹杂着点其他的感觉。
她并没有上前去打扰,双手插在外套口袋中,悠闲的漫步在石子路上。
种下去的蔬菜生长周期相近,不过隔了几天,这片地黄绿交接,那块地红青不分,全都挑在相邻的日子里成熟。
大豆窜的很高,两米多的竿子,粗壮,从头到脚挂满了小孩巴掌大的豆荚,剥开一看,里面的籽粒跟玻璃弹珠那么大。
“稀奇稀奇,要是长乐国有那么大的黄豆,早就派人上报到都城去了。”
宋叔握着那颗黄豆种子,啧啧称奇,李叔腆着个大肚子,晃荡着走过来,剥了个豆荚,黄豆跑出来,跳到他的掌心。
他端详了片刻,声音浑厚,“这黄豆好,等着我给你们做鹅黄豆生,本是在中元节做的,不过俗人也不讲究应景,想吃就吃,你们说是这个理吧?”
李叔是大厨,本身就爱吃,会吃,不然肚子也不能吃的突出来。
其余人附和,唯有李婶叉着腰,打量他那滚圆的肚子,冷哼一声。
与黄豆不同的是,玉米、番茄和芹菜,大小没有太大的变化,但果实全都翻倍生长,紧紧挨在一起,挤占着为数不多的位置。
“你们大家快来看看,看我挖到了什么宝贝?”
江昭白的声音在静下来的四周响起,引得众人循身赶过去。
不大的地方,一人挨着一人,连小孩都不忘来凑热闹。
“我的天爷,这番薯咋就能长的那么大?”
江爸的话就是众人的心声,被江昭白用锄头挖出来的番薯有足球那么大,立在地上,分量十足。
“果然埋在地里的才是宝,可番薯太大了,我们也吃不完,总不能放着烂在地窖里。”
江妈最怕浪费食物,可要是让她天天吃番薯,那还是太过于勉强。
“妈,你忘了镇上的铺子吗?吃不完的东西就拿去卖,赚点钱还不浪费,最重要的是也不用愁,闲下来该怎么办。”
江昭慈觉得自己说的话很有道理,怎么就平白挨了江妈一掌。
“照你说的,一年四季都闲不下来了,合着我们大家都这么喜欢干活不成。”
“你可别说,我就听阿慈的,忙了大半辈子,让我闲下来,那可不成,便是攒点钱寄回老家,孝敬二老都好。”
宋婶挎着篮子,帮腔道。
早先就说好的,铺子里卖的钱,是大家都有份的,就是多和少的区别,不过几文钱,攒的多了,也能攒出乡下人一年的开支用度。
卖玻璃的钱,够他们衣食无忧的,可为人父母,总得替孩子考虑。荒岛虽好,以后娶妻生子,还是要在镇上买房,银子都要给孩子留着。
远在老家的双亲也不能忘记,老人总是难离故土,不然早就把他们都给接到这边来,也可承欢膝下。
现下,只能寄钱回去。
江昭慈其实也明白,他们一家是不缺钱的,但其他人,总不能生活在岛上,就与世隔绝,无所事事,总得有事情做,有目标,才有奔头。
谈笑一阵后,江昭慈的目光放到不远处的水稻上,之前做了龙骨水车,水引进稻田中,经过育苗、插秧、除虫后,也渐渐黄了稻穗。
水稻长得很好,比高粱还要高,穗子很长,垂下来的稻谷比花生还要饱满。
她的笑容很明显,浅浅的酒窝露出来,杨清安迈着小短腿跑到她的旁边,抬头好奇的问,“姐姐,你很开心吗?”
江昭慈摸摸他光滑的头发,笑意加深,“当然开心,能够吃饱饭就是很值得开心的事情。”
他似懂非懂的点头。
粮食蔬果一筐筐的入库,地窖塞的满满当当的,丰收的喜悦洋溢在每个人的脸上。
江昭慈拿了几个番茄,洗净后切片,拌上白糖,端着盘子走到厅堂。
“小芙,你们进来。”她大声喊着,在外面玩的小朋友打打闹闹的进来。
江昭慈把准备好的筷子挨个分给他们,“吃吧,刚才在外面不是想吃吗,番茄很好吃的,你们都站着不吃,那我就先吃了。”
她说着,观察他们的神态,作势要拿过碗自己去旁边吃,犹豫的小孩子才一窝蜂的涌上来,一人夹了一片,小虎连忙塞进嘴里,狼吞虎咽,还没尝着什么味,就已经下肚。
但他不贪,要不是江昭慈叫他再夹点,还眼巴巴的盯着别人嘴里的番茄呢。
闲下来后,才发现杨清之又不见了,这段时间开始,他就三五不时的消失,摸黑回来,不过念在他每次回来后,都给她带各种好吃的,她也没有那么想知道他到底去干什么事情。
就算是恋人,也应该有私人空间。
……
番茄切碎,熬制成番茄酱,酸酸甜甜的气味从厨房中飘出来,呼吸间都是番茄的味道,让人口齿生津。
红彤彤的酱中加入处理好的石梓花,再用蒸好的竹节密封装罐。
生活在热带雨林中的石梓,是天然的染色剂,除了能够给食物染色以外,还有增加香气,延长保质期的作用。
番茄酱交给李婶来做,江妈开始用石梓花做粑粑,是傣族那边特有的名叫“毫糯索”的糕点。
她不会做,但江昭慈知道做法,在一边指导。
上锅蒸制糯米,加入红糖、花生、芝麻等食物,还要放入用石梓花磨成的花粉。
揉制好后切片放到棕榈叶上,再复蒸,做好的毫糯索,绿而透,有棕叶的香气,香甜软糯。
在厨房忙碌的时候,李叔挑出品质好的黄豆,放到盆中,水没过黄豆,放着暴晒,等到出芽了,再放入糠和沙,用板压住黄豆,黄豆芽长了后,再换桶暴晒,过程得三日。
冒出的黄豆芽,就叫鹅黄豆生,只不过长乐国做的鹅黄豆生中用的是黑豆。
黄豆的做法可不止一种,他还做了豆腐,豆粉和黄豆酱。
忙碌了一天后,吃晚饭的时间到了,杨清之才风尘仆仆的回来,他精神奕奕,反观跟在他后面的王七和齐康,面如菜色,双腿打颤,看见满桌子的菜,跟饿狼见了羊羔那般泛着精光。
“你怕不是让人干活,还不给饭吃吧。”
江昭慈打趣的说道,筷子放到桌子上。
王七和齐康是有苦不敢言,偷偷的瞟着对方,恨不得吐露出杨清之的秘密来,好报他们这么多天受的苦。
为了完成杨清之的想法,他们两个走遍了泉潭镇,纵是躲在乡下地方的能工巧匠都被两人给请了过来,风餐露宿,吃的比猪都要差。
杨清之心虚的没有说话,江妈端着菜过来打圆场,“赶紧坐下来吃饭,别说那有的没的,瞧他们两个饿的。”
落座吃饭后,这桌子菜,全都是丰收的产物,番茄炒蛋、玉米炖排骨、红薯丸子、拔丝红薯、糖醋鱼、芹菜炒牛肉、麻婆豆腐、毫糯索,还有满满一锅的白米饭。
王七两人吃的头都抬不起来,杨清之一碗饭还没吃完,他们就赶紧添了第二碗,坐实了杨清之干活不给饭吃的言论。
饭后,江妈做了糖拌番茄端到桌子上,全部人围在客厅里,消食聊天。
吃完饭后,天色还很早,众人起步到草原上去。
江昭慈和杨清之并排走在青砖路上散步。
远处的自行车上江爸载着江妈,后面江昭白带着杨芙一路狂追,小孩子清脆的笑声跌落在草原上。
白伯和张伯在旁边的石桌上下象棋,王七和齐康两个人不懂什么叫观棋不语真君子,瞎指挥。
气的白伯吹胡子瞪眼的,推搡着两人出去。
“你们两个看棋还要说话,出去出去。”
无聊的两人只能踢蹴鞠,旁边以杨清安为首的小孩子,拿着工具在沙坑中堆沙子,宋婶、李婶、林姑还有何嫂子,坐在长椅上,时不时抬头望一眼,听林姑教她们怎么刺绣。
沈傅捧着江昭慈画的绘本,忍俊不禁的笑出声,何大夫瞥了他一眼,继续看他的药材图鉴。
孩子的吵闹声、大人的交谈声和各种其他的声音,混杂在过境的风声中,传出去很远很远。
江昭慈和杨清之牵着手,晃悠着往前走,时不时低头说着悄悄话。
“每天都要去泉潭镇累吗?”
“不累,铺子我都请人布置好了,想在哪天开业呢?”
杨清之面对她的时候,说话很慢又很温柔。
“先生算好了,后天是个好日子。”
江昭慈说着低头,右手掌心中被塞了一串糖葫芦。
她接过,语气无奈,“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可脸上分明洋溢着动人的笑意。
今晚的夜色终结在带着糖葫芦味道的吻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