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
“咕噜噜噜噜……”可疑的声音从河流下传来, 停在不知名物体上的乌鸦嘎嘎叫了两声,扑腾着翅膀飞走。
国木田独步额冒青筋地在鹤见川下游等了半个小时,终于等到了随波逐流顺着河水被冲下来的绷带浪费装置。
“想找太宰?在下游的河岸边等着不就好了。”咬着巧克力曲奇的名侦探吃得满嘴饼干屑, “不要担心国木田, 你迟早会习惯的。”
他没有办法习惯!
他完美的计划已经因为太宰治夭折了无数次!无数次!
一个上班的时候不是躺在沙发上摸鱼呼呼大睡就是在河里泡一整天的木乃伊人!早上比谁都来得晚, 下班比谁都跑得快,社长为什么要雇佣他这样的工资小偷!国木田独步不懂啊!
他绝对没有质疑尊敬的社长的意思,但太宰治其人,咸鱼的工作态度即使慈善单位也无法容忍, 社长到底是看中他履历上的哪一条让他成功应聘侦探社的工作?
“我的上一份工作?”太宰治浑身湿透地从河里站起来,“嗯哼国木田君,大胆去猜吧!猜对了有超级高额奖金哦!”
“是牛郎吧。”国木田独步笃定且冷漠地说, “被富婆赎身后寄居侦探社的软饭男。”
何等犀利的言辞, 太宰治捂住自己的胃, 虚弱地说:“你知道吗国木田君,医生说我胃不好……”
吃点软饭怎么了?你想吃都没有漂亮富婆姐姐喂你呢。
“今天的工作时间已经被你浪费一半了!”国木田独步举着自己的理想手帐本,“我完美的今日计划!精确到分秒的计划!全都被你摧毁了!”
“嘛嘛, 不要生气国木田君。”太宰治拧干沙色风衣里的水, “工作是做不完的,要学会享受生活才行。你就是太专注工作了,才会单身到现在哦。”
“闭嘴!”国木田独步指着手账, “我理想的女性已经存在于我完美的蓝图中, 首先交往的第一步是……”
“是殉情。”太宰治轻快地说,一副我很有经验的模样, “然后就可以同居, 一路快进到求婚, 接着是私奔, 完美!”
国木田独步:“从第一步开始你就无药可救了。”
“是吗?”太宰治唔了一声,“可是国木田君,单身的人是你耶。”
国木田独步,血量-999
“为什么啊,为什么性格恶劣到这种程度的人可以找到女朋友啊?”国木田独步大为不解,“我又是为什么要和这家伙搭档啊?”
按照在武装侦探社入职的资历来算,他应该是太宰治的前辈,身为后辈新人的太宰治理应勤勤恳恳虚心求教,争取让自己成为和前辈一样优秀自律的男人。
事实是,这位新人朋友在通过入社考验后的第一件事打电话给他在外工作的女朋友,以“看到了吗律理酱我通过面试了我是不是好棒”为开头,以“我一定控制住自己做个守法公民,律理酱也要小心警察”作结尾,一度让国木田独步怀疑太宰治是个深藏不漏的犯罪分子。
作为新人,太宰治开心地挑选了侦探社会客厅的沙发作为根据地,在国木田独步为工作手忙脚乱的时候舒舒服服睡大觉,并毫不客气地把分配给他的报告推给他的好朋友织田作之助。
国木田独步还是很喜欢和太宰治同一时间入职的织田作之助的,老实人,和太宰治放在一起令人感动流泪的老实人,含辛茹苦拉扯五个孩子长大的年轻父亲,让国木田独步肃然起敬。
太宰治面对自己辛勤工作的好朋友时不会感到羞愧吗?近朱者赤,怎么就不能学一学人家?
“我和织田作以前在同一家公司工作哦。”太宰治摇了摇手指,“我是他的上司的上司的上司,辛苦工作的人明明是我才对。”
这家伙居然还是管理层?曾经作为数学老师的人民教师国木田独步看着太宰治辍学儿童的学历,不太明白他前东家的升职标准。
“今天这么好的天气非常适合入水啊。”太宰治拧干衣角又去拧袖子,眼睛发亮地看着一颗行道树,“好漂亮的树!快让我把脖子吊上去!”
“给我去工作啊你!”国木田独步忍无可忍拎着太宰治的衣领往岸上拖,“都快到午饭时间了!”
“那就先去吃饭嘛。”太宰治躺平任拖,“吃饱饭才有力气干活。”
也有道理。国木田独步是养生大师,每天吃饭的时间和摄入的营养搭配都写在他的小本本上。
“我要一份咖喱饭。”太宰治开开心心地敲碗等服务员上菜,国木田独步眼不见心不烦地扭过头不想看他一脸轻浮样。
“咦,那是!”国木田独步立刻低下头,视线隐蔽地扫向餐厅门口,黑白发色的少年咳嗽着走进自动门内。
“港口Mafia的黑色祸犬!他怎么会来这里?来杀人还是来放火?”国木田独步如临大敌。
“来餐厅不能是为了吃饭吗?”太宰治奇怪地看了眼把头压低的国木田独步,“哦对,芥川是国木田君记录中高度警惕人物呢。”
“黑色祸犬在港口Mafia中也是特别值得注意的对象。”国木田独步掏出手帐本时刻准备阻止可能发生的暴力事件,“嗯?他是和人一起进来的?女性?是芥川龙之介的女朋友吗?”
黑发金眸的年轻女性,身高170,冷白皮,无名指上戴有戒指……国木田独步在手帐本上刷刷刷地写。
“不是哦。”太宰治举起手挥了挥,提高声音,“律理酱,我在这里!”
“看过来了……对了,事先说明,律理酱不是芥川的女朋友。”太宰治放下手,扭头对国木田独步强调,“是我的。”
山吹律理和芥川龙之介走向太宰治和国木田独步所在的卡座,黑色祸犬咳嗽一声微微鞠躬:“太宰先生。”
“芥川,看起来精神不错呢。”太宰治笑眯眯拉着山吹律理坐在自己旁边,让芥川龙之介和震惊又僵硬的国木田独步坐在一起,“偷偷出来和律理酱吃饭,森先生不会发现吗?”
“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合适的朋友。”芥川龙之介面瘫着一张脸说,“港口Mafia和Mimic决定在进军新领域的时候合作,所以撤回了一些通缉令。”
“森先生一如既往是最优解的狂热爱好者。”太宰治无趣地说,“他怎么还没有秃头?”
“他的发际线往后移了两毫米。”山吹律理才从港口Mafia总部出来,用比游标卡尺更精准的眼神测量,“总会有彻底秃头的那天。”
“我一定买烟花庆祝,与全横滨共享喜悦。”太宰治第一次真心实意愿意为森鸥外花钱。
“等等等等。”从开始懵圈到现在的国木田独步紧急打断太宰治,“你、她、他……你们是……”
“欸?我一天要给律理酱打三个电话,我以为国木田君已经知道她了呢?”太宰治惊讶,他扯了扯山吹律理的袖子,“是不是律理酱没有接送我上下班的原因?”
“猫猫不是跟着你么?”山吹律理挖了一勺太宰治的咖喱饭吃,“我总不能从博多跑回横滨送你再回博多,何况我今天是从东京回来的。”
Mimic在日本的据点选在了博多,山吹律理只在周末和太宰治休假的时候回横滨。
“为什么事到如今反而变成了异地恋?”太宰治趴在桌上哀嚎,“居然还不如给森先生打工的时候!”
“您也可以选择回来。”芥川龙之介立刻说,“BOSS说干部的位置依然为您保留。”
“免了。”太宰治幽幽地说,“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只能在侦探社摸鱼混个基本工资勉强维持生活。”
回来、干部位置保留……短短几个字拼凑出惊人的真相。国木田独步回忆了一下太宰治干净得像纸一样白的履历,又看了看港口Mafia黑色祸犬一口一个敬称。
国木田独步:老实交代,你往档案袋里倒了几吨漂白剂?
港口Mafia的黑色祸犬、叛逃后依然可以和前东家谈笑风生的最年轻干部、灰色鬼魂的首领,小小的餐桌上坐了三个政府内部赫赫有名的危险犯罪分子,身为唯一守法公民的国木田独步握着手机,在报警的边缘试探。
我为什么要坐在这里?国木田独步思索人生,我为什么要和敌对组织的成员肩挨着肩一起吃海鲜意面?
“是蟹肉耶。”山吹律理也点了海鲜意面,太宰治扔下没吃完的咖喱饭,凑到她旁边张开嘴,得到了甜滋滋的蟹肉投喂。
“好吃。”太宰治鼓着腮帮一下下嚼,“我想吃帝王蟹了,可是侦探社工资真的好少……”
你天天摸鱼睡大觉还好意思说工资少?国木田独步攥紧拳头。
“虽然福泽谕吉阁下人品比森鸥外高出几个level,但有一说一,港口Mafia的工资水平还挺高的。”山吹律理不是很饿,拿着叉子投喂男朋友,“这么说来,织田作养小孩的钱够吗?”
“他的小说刚出版,听说拿到了不错的稿费。”太宰治嚼嚼嚼,“律理酱晚上不回博多吧?”
山吹律理周末一直是在横滨度过的,但今天是星期四,她明天其实还有点没做完的工作。
“听起来你不肯放我走。”山吹律理托腮,勾了勾太宰治的下巴,“我留下来也行,你明天请个假。”
国木田独步:请假?请什么假?早上十点来上班一直睡到晚上五点下班的人有脸请假?
太宰治别的没有,脸皮管够。
他嗯嗯点头说国木田君你听到了吧我明天请个假,你上班可以顺便帮我打个卡吗?不行就算了,有什么事等下个星期一再说我先失联三天不要想我。
要不是在公共场所斗殴会进局子,国木田独步当场给太宰治演示一个拔刀砍冬瓜。
“你的新搭档脾气还挺好的。”吃完饭,山吹律理和太宰治边散步边回家。
太宰治图方便的时候会住在侦探社宿舍,见惯他赊账消费的国木田独步并不知道太宰治在横滨有一栋带小花园的独栋别墅。
他其实是个万恶的有钱人。
“老实人逗起来更有意思。”太宰治悠哉悠哉,“我可是非常感谢辛苦工作的国木田君的。”
他上一次说这话的对象给他洗档案洗得心力憔悴险些猝死在办公室的坂口安吾。
六月,别墅花园里山吹花开得正好,太宰治摘了几朵嫩黄色的花苞偷偷洒在山吹律理头发上,花瓣从她的发梢滑落溜进衣领。
“洗衣机里的花瓣就是这么来的吧?”山吹律理抬眼看他,“你至少两件衬衫染上了色。”
“好过分,责任都是我的吗?”太宰治不服,“我们的衣服缠在一起分不开只能一起丢进洗衣机怎么想都是律理酱的错。”
“是你先开的头。”
“没有帮凶做不到的,放弃狡辩吧亲爱的。”
“共犯也有判刑区别,这是合理辩护。”
两个幼稚鬼你一句我一句,互不相让一直说到家门前。
玄关摆放的黑色猫猫头拖鞋换成了白色猫猫头,与太宰治坚持把黑色风衣换成沙色风衣是一个道理,从颜色的变化上彰显他改头换面洗白白的决心。
虽然山吹律理认为太宰治只是在欺骗自己,但,他开心就好:)
山吹律理一进门就被太宰治抵在门后封住唇,钥匙掉落在玄关地板上。
难得的假期,不想再在女朋友口中听到洗衣机和染色的话题。
太宰治咬了咬山吹律理的唇瓣,指腹陷人她腰间浅浅的腰窝。
嫩黄色的花苞从山吹律理的黑发上落下,滚进太宰治的风衣口袋。
又有一件衬衫要在洗衣机惨遭色染,方才还为此争论不休的人却无暇去管。
“啵。”客厅摆放的巨大鱼缸中,红尾的金鱼吐了个泡泡,透过幽蓝色的玻璃望向模糊的人影。
太宰治叛逃后什么都没带走,只从公寓里拿了他和山吹律理养了两年的金鱼,给它换了个更大的新家。
巨大的鱼缸中,小小只的金鱼孤零零的,它甩了甩尾巴,拱开鱼缸里装饰用的水草。
一只白尾金鱼从水草中探出头,和红尾金鱼一起游到幽蓝色的玻璃前。
“一只太孤单了,给它找个伴吧。”
白尾金鱼懵懂地缠着红尾金鱼玩闹,被养了四年对鱼缸外风景熟悉透了的红尾金鱼吐出一串的泡沫,泡沫中千万个反射面映着同样的身影。
细碎的呢喃融化在呼吸间,沙发吱呀一声响,一只抱枕滚落在地毯上。
红尾金鱼知道,要过很久它们的主人才会想起两只饿肚子的可怜小鱼。
它习以为常地摇了摇尾巴,安慰地碰了碰满怀期待的白尾金鱼的鱼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