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来就身材高大,加之穿着件加厚的牛津布雨衣,走过来时犹如一座移动的小山,给了她巨大的压迫感。◎
接下来的一天,又在山里跋涉了一整天,多亏了梁劭雪中送炭的那双鞋,虽然比自己的尺码大了一点,但穿着还算舒服。
他们每一天都会比前一天走得更远一点,所以回到万年村的时间也越来越晚。
今天回到多吉家时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众人早已饿得不行,幸好多吉母亲已经做好了饭等着大家回来。
一进院子,就是一股肉香扑鼻而来,众人下了车直奔饭厅,而此时,陈熙的手机忽然响了。
她看了眼来电名字,不由得蹙了下眉。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一边接通了电话,一边避开了人群往楼上走。
从她身后走过来的梁劭大约是没看到她在接电话,见她要上楼,提醒了她一句:“开饭了。”
她随口应了句:“一会儿下来。”
远离了众人,闻聪的声音逐渐清晰起来:“刚才说话的不是我们队里的人吧?”
陈熙并不觉得两人现在是还能闲聊的关系,她直截了当地问他:“打电话什么事?”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
晚风带着点山间的草木香气徐徐袭来,陈熙没有回房间,而是倚着露台上一米多高的围墙上漫不经心地点了支烟。在这个过程中,闻聪就那么被她晾在围墙上。
好一会儿陈熙重新拿起手机:“你说什么?刚才没听见。”
闻聪顿了顿:“我说关于调线的事……”
陈熙一边抽着烟,一边听着电话中闻聪关于调线的看法,和赵工的如出一辙,毫无新意。
最后闻聪总结性地说:“我的意思是,都是些小问题,能不调尽量不要调。”
她几乎要笑了:“隧道开口处岩质松散,防护工程大,成本高,到时候施工工艺复杂,安全性低……还有展线不花钱吗?一公里八千万的保守估计……这都是小问题吗?”
闻聪:“你想往大了说,这就都是大问题,但实际上完全不至于,无非就是多花点钱……再说,哪个项目不是这么做的?”
果然不是自家的买卖,说起花钱来也底气十足。
陈熙懒得再多费口舌,打断闻聪说:“所以,现在的项目负责人连这点话语权都没有了吗?”
闻聪无奈叹气:“我是为了你好,你这就是费力不讨好。先不说别的,这事儿你跟赵工商量了吗?业主支持你改吗?”
陈熙已经不想再讨论下去:“要么你直接换项目负责人,要么项目上的事你就别过问太多。”
梁劭上来时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句。
他没想着偷听她打电话,刚才多吉端着菜撞到了他身上,他这才不得已上来换衣服。
木质的楼梯被他踩得咯吱作响,他以为她能察觉到有人上来了,但她似乎太过投入了。
闻聪:“你看你这脾气又来了……要是别人,这种小事我也不管。”
陈熙无声地讽笑:“我不就是‘别人’吗?”
闻聪放软了声音:“熙熙,你非要这么说吗?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就算不是其他的关系,也可以是朋友吧?”
陈熙说:“是我记性不好还是你记性不好?我为什么会来这里,这才过去多久,你就忘了?”
这是梁劭临进房间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他关上房门,脱掉脏了的衣服重新找出一件干净的。换好了衣服,他却没有立刻出门,而是刻意在房间里等了片刻。
他想到他们进山的第一天温媛媛和刘骏说的那番话,和陈熙打电话那人的身份好像也没那么难猜了。
过了一会儿,想着她差不多讲完电话了,他才打开门走出去。
露台上很安静,半晌没人说话,他以为她应该走了,但仔细一看,那道纤细的身影却依旧还在。
她立在晚风中,几乎和暗夜融为一体。
他想了一下还是没叫她,然而正当他打算离开的时候,她却像长了后眼一样忽然转过身来看向他。
“偷听别人打电话有意思吗?”
和暗影中的她对视了片刻,他说:“我没有偷听。”
“那是什么?光明正大的听吗?”
梁劭有点无奈,因为他确实听到了一两句,所以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他只是说:“我对你的私事没兴趣。”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件白色的t恤,裤子还是白天的黑色登山裤,就那么很随意地站着也挺养眼,可惜说出来的话总是这么不讨喜。
陈熙:“还说没有偷听?那怎么知道是私事不是公事?”
“你能不能讲点理?”
很普普通通的一句话,忽然就让陈熙破了防。
她也不知道自己刚才哪来的火气,或许是闻聪的存在太让她觉得挫败和难堪,面上表现得再风轻云淡毫不在意,可是剖开内心,她还是在回避这段过往、这个人,所以刚才发现这里还有另一个人的时候她才会那么失控。
她低下头,抽了口烟。
对比起露台上的死气沉沉,楼下的饭厅里传来了其他人的欢声笑语。
不知过了多久,他说:“少抽点烟,还有,不要随便迁怒别人。”
说完他便转身下了楼。
看着某人离开的背影,陈熙缓缓吐出一口烟雾。
月光下,远处黑压压的轮廓依稀可见,那正是他们白天刚刚翻过的木耳瓜山,原本充满生机的青山绿水,在这一刻因为有了夜的笼罩多了份未知带来的恐惧和压迫感。
而她脚下灯火点点的万年村,就像一座荒岛一样被困在了茫茫的荒野中,四周俱是无边的黑暗。
她忽然觉得自己就跟这小村子差不多,存在在几乎与世隔绝的世界里,能够远离外面的纷纷扰扰,可在有些时候也显得那么孤独。
将剩下的半支烟抽完,她已经重新整理好了情绪。
楼下众人正有说有笑热火朝天地吃着饭,但不出意外的,她一出现,气氛就有了微妙的变化。
刘骏见她下来朝她招手:“陈姐,这有位置。”
还真就只有那一个空位置了,但那旁边是梁劭。
陈熙走过去坐下,因为刚才的不愉快所以并没有搭理梁劭。
或许是因为今天开饭时间晚了,陈熙还真有点饿了,看着一桌子农家菜,她难得很有食欲。
可是餐具都在梁劭那边,空间狭小,她自己去拿又不方便,这要是平时让他帮忙递一下就好,可惜就在几分钟前,两人刚针锋相对过。
那种气氛过后,两人就应该谁也不理谁,虽然她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记恨上他,但是先和对方说话总有点先低头的嫌疑。
陈熙是打定了主意绝不先开口,那就只能期望有个有眼力价的提醒梁劭帮她拿一下。
陈熙看向另一边的刘骏。
刘骏正埋头吃烤包子,感受到她的视线,抬起头来朝她笑笑:“今天这牛肉包子真不错。”
陈熙随口应道:“那你就多吃两个。”
刘骏:“牛肉汤也好好喝。”
陈熙有点嫌弃:“又是牛肉包子又是牛肉汤的,不腻吗?”
“不啊,好吃!”
刘骏声音不小,惹得周遭人闻言都笑着看向他们这边。
不远处多吉的母亲拉姆虽然听不懂一连串的汉话,但“好吃”两个字大概是听懂了,隔着老远就朝他们这边露出一个淳朴的笑容。
刘骏:“姐,你也吃啊。”
她怎么吃啊?!
正在这时,面前忽然递过来两根筷子。
她转过头,是梁劭。
她犹豫了一下才接过来,但就是忍着没说“谢谢”。
紧接着他又帮她盛了一碗牛肉汤,放在了她面前。
自始至终两人谁也没说话,可她刚刚明明还在生这个人的气,此刻就因为他这一个有心或者无心的示好,心里的那点气竟然就消了。
她低头吃饭,忽然感觉到有人似乎在看她。循着那感觉看过去,是温媛媛。她不知道在想什么,视线在她和梁劭之间打着转。
陈熙不由得又想到了闻聪的那通电话。
她一开始以为是赵工去找了闻聪,后来听闻聪问她有没有和赵工商量这件事,那时候她就意识到,这个没事找事的人不会是赵工,应该是他们队伍里的人。
在她陈熙的队伍里,绝对不允许出现这样的人。
她放下筷子,看向桌子对面的温媛媛:“你对我的决定有什么意见吗?”
“什么?”
“这里的事,是你跟闻聪说的吧?”
陈熙声音不大,但很冷,任谁都听得出这语气和她刚才与刘骏讨论牛肉时完全不同。
周遭忽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看了过来。
温媛媛从梁劭身上收回视线,这才发现陈熙正看着她。
她了解的陈熙本来就是个很冷漠的人,但这一刻,她感到她的眼神比以往的任何一刻都要冷。
那个连自己都不认可的小小龌龊举动被人当众揭穿,她羞愧之下便下意识犹豫着要不要承认。
而就在她犹豫的空档,陈熙再度开口,说的话比眼神还冷:“你是觉得我不配做这个项目的负责人吗?”
从小到大,温媛媛虽然不是什么尖子生,但也一直是让老师和家长很省心的那类好孩子,在她的印象中,她甚至没有被当众批评过,像今天这场面,她还是头一次经历。
这一天下来她一直忐忑着,也后悔昨天冲动之下打了那通电话。虽然那是闻聪的要求,但她平时没汇报,偏偏在和陈熙发生了争执后去找闻聪,多少是有点打小报告的意思。
所以此刻,面对陈熙的质问,她竟然觉得不知所措,而每一道来自同事们的视线也让她如坐针毡。
陈熙似乎并没指望她解释什么,只是冷冷地说:“再有一次,你就回北京去。”
温媛媛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这话里的意思。
周遭静得出奇,她发现除了梁劭低垂着眉眼,在场的所有人似乎都在看着她。
她从来就没有这么丢脸过,顿时觉得委屈极了,但在这里哭更丢脸。
她放下筷子,趁着眼泪流出来前快步走出了院子。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重新将它启动的是刘骏。
刘骏放下还没吃完的半个包子起身:“陈姐,我去看看她。”
其他人有的继续低头吃饭,有的草草扒拉两口也起身回了房间。
说实话,温媛媛的反应是陈熙没想到的。
那个会质问她是不是故意针对她的女孩,在这种时候应该会梗着脖子说些“我就是说了又怎么样”,或者“你敢做不敢被人知道”之类的话才更符合常理吧?
可那委屈巴巴的神情是怎么回事?好像那个说人闲话,耍小脾气,给院里打小报告的人不是她一样。
她低头喝了口碗里的牛肉汤,刚才闻着明明很香的,可这一刻喝起来却也不过尔尔。
周遭人渐渐吃完了离开,直到饭厅里只有她和梁劭两个人。
他吃东西很快,一直没有离开,显然是有话要等着对她说。
她放下勺子看向他:“有什么话就说吧。”
梁劭:“你们设计院内部的事我管不着,但我希望你们在九龙这段时间,大家可以相安无事把工作做好。”
陈熙无话可说:“还有吗?”
梁劭似乎犹豫了一下,但最后还是说:“一个好的项目负责人,不是只有业务能力过硬就可以的,建议你控制下自己的情绪,不要随便迁怒别人。”
这话什么意思?她又迁怒谁了?
“你在教育我?”
“好心提醒一下而已。”
说完他便起身离开。
陈熙简直要气笑了,她究竟做错了什么?这一个两个的都来找她麻烦,好像是她欺负了谁一样。
饭也没什么胃口吃了,在村子里逛了两圈,顺便抽了两支烟,陈熙才返回房间。
让她意外的是,温媛媛还没回来,但她也没太当回事,只当她也出去散心了,于是拿出白天的资料开始整理。
这一整理,就整理到十点钟,陈熙都打算洗漱了,温媛媛还是没有出现。
她看了眼对面空着的床,犹豫了一下起身走出房间。
她把这栋三层藏族民居又上上下下逛了一遍,过程中遇到过几个同事,但就是没见到温媛媛。
再回到三楼,她没回自己房间,而是直接敲开了隔壁的房门。
开门的是梁劭。
或许刘骏还没有回来,那温媛媛多半和他在一起。
“有事?”梁劭问。
她正要开口却见梁劭身后探出了刘骏的脑袋。
她愣怔了一下:“温媛媛不在这?”
刘骏不解:“媛媛为什么会在这?”
陈熙表情严肃起来:“你给温媛媛打个电话,看她在哪。”
到了这一刻,刘骏也意识到这不是件小事,连忙当着梁劭和陈熙的面就打给了温媛媛。
等待电话接通的那片刻好像被人无限拉长了,但在场三人都很有耐心地等待着谁来结束这单调无聊的“嘟嘟”声。
而结束这一切的是电话无人接通的提示音。
刘骏连忙再打,这一次,温媛媛的手机直接关机了。
这什么情况?
陈熙看向梁劭。
他也正看着她,只是那眼神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格外的冷。
难不成他以为她们回房后,她又对温媛媛说了什么重话,这才导致温媛媛想不开又跑出去了吧?
陈熙虽然不觉得自己今天的做法有什么错,但想到温媛媛或许真会做出什么过激的反应,她也有点着急了。
“我去找她。”她说完便朝楼下走去。
刘骏正要跟着去,却被梁劭叫住:“把所有人都叫起来,两两结伴去找。”
刘骏应了一声,立刻跑下楼去。
梁劭一边下楼一边拿出手机打算打给多吉,毕竟对这里最熟悉的就属他了。
可电话拨到一半,他忽然想起晚上吃饭时,多吉说吃过晚饭要送拉姆回娘家,特意跟他说了一声,算算时间这会儿应该已经在路上了。
他只好收起手机,下楼去找多吉阿爸帮忙。
不过片刻的工夫,设计院的人都从床上爬了起来,按照梁劭的话,两两结伴出了门。
陈熙没等其他人,她也想不到该等谁,就自己先去找温媛媛了。
村子不大,陈熙把温媛媛可能去的地方都找了一遍,也没见着人。
陈熙有点茫然,那她还能去哪?
她不由得抬头望向几乎近在咫尺的木耳瓜山……
万年村就在木耳瓜山脚下,这里的村民时常进山挖点野菜之类的,日久年深后踩出一条进山的小路。
当然一般人不会往深山里走,也就在刚进山的那一片区域活动。
有时候他们设计院的人早早吃过饭,也会结伴去那附近溜达。
陈熙犹豫了一下,想着稍微往山里走一走,说不准就能找到温媛媛。
可是这条小路因为路很窄,再加上今天是个阴天,光线很差,所以道路并不好走。
或许是要下雨了,今晚的空气都是湿哒哒的,一丝风都没有,沉闷得让人透不过气来。但走进山里,明显觉得温度低了不少。
温媛媛或许就是出于这个原因,跑到山上来乘凉了。
这么想着,陈熙加快了脚步,边走边叫着温媛媛的名字。
然而除了乍然惊起的虫鸣鸟叫,再没别的声音。
远处天际忽然一道闪电闪过,仿佛混沌的世界出现了一个裂痕,光从那裂痕投射进来,顿时间眼前蜿蜒的小路被照得雪亮,紧接着,伴随而来的是轰隆隆的雷声。
须臾的工夫,雨点簌簌砸了下来,且越来越密集。
陈熙知道不能再往前走,于是立刻折返,可心里又不免更加焦躁,温媛媛会不会还在山里,然后被这突如其来的大雨困住?
因为心神不宁,一不留神脚下踩到一块光滑的石头,她整个人顿时失去了重心朝着小路旁边土坡下滑去。
一切都发生在短短的一瞬间,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在山坡下了。
此时的她躺在一个土沟里,距离刚才掉下来的地方差不多有十几米。
临近山脚的山体其实不算陡,只要不会冷不防冒出条蛇来,这附近几乎没什么危险,这也是大家会到这里来遛弯儿的原因。
然而这满山的草木石头虽然不至于要命,但从十来米的地方滑下来也够扒层皮的,何况她今天出门时着急,也不像平时进山时捂得那么严实,这样一来,擦伤肯定是避免不了的,此刻她就已经感觉到后背有火辣辣的痛感,还有她的脚踝,稍微动一下都疼得她丝丝抽气。
这里离万年村并不远,刚才没下雨前,她甚至听得到不远处同事们的说话声,但此时雨势很大,几乎掩盖了所有的声音。
雨越下越大,像是有人从浓黑的夜色中倾盆泼下,又急又猛,几乎让她透不过气来。
刚掉下来时她还有点急,但身上的衣服全部湿透后,她反而没那么急了。
所幸手机还能用,她打开手电筒功能,照了照四周,想看看有什么更快下山的路。
她从上面滑下来十几米,离山脚更近了,路没有现成的,但应该也不难走。只是她现在随便动一下,都会牵扯到身上的伤口。
背上的伤不要紧,最多就是擦破点皮而已。但脚踝已经微微肿了起来,还能动,应该没有伤到骨头。可是韧带拉伤最初也疼得厉害,受伤的脚踝几乎没有办法吃力,更别说让她走回万年村了。
她坐在如瀑的暴雨中,期待着那痛感能随着时间的推移减轻一些。
正在这时,她的手机忽然响了。看着屏幕上“梁劭”三个字,她没来由的烦躁。
在他的电话第二次打来时,她才按下接听键。
雨声很大,但他的声音还是清晰地传入了她的耳中。
“找到温媛媛了。”
还好是个好消息,她不自觉长出一口气。
“那就好。”她没什么情绪地说。
梁劭解释说:“她和多吉一起去送拉姆,路上手机没电了。所以我们一开始没联系上,刚才多吉给我打了电话,他们本来打算把拉姆送到就返回来的,但赶上暴雨,今晚估计要留在隔壁村了。”
“哦。”
离开队伍要报备的纪律大家都清楚,温媛媛分明是故意的,看来有必要对所有人都再做一次安全教育了。
梁劭又说:“队里其他人都回来了。”
“好的,没事我挂了。”
“你在哪?快回来了吗?”
陈熙沉默了片刻说:“我一会儿就回去。”
从刚才开始,梁劭就听出她那边的声音不对劲,而且雨声那么大,很显然她应该在户外,他记得她出门时也没有带伞,难不成在什么地方避雨?
想到这里,他问她:“你在哪?我去接你。”
“不用了。”陈熙说。
她一边应付着梁劭,一边伸手在身旁的地上摸索,企图找到一根粗壮一点的树枝,能支撑她站起来。
“那你怎么回来,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
终于找到一根长短粗细差不多的,她尝试着拄着那树枝站起身。
刚站稳,还没等她迈出第一步,伴随着暴雨中的一声清脆的“咔嚓”,木棍断裂,她整个人也随之栽倒,手机掉了出去……
电话另一边的梁劭先是听到她一声不大不小的惊呼,然后就是一阵刺耳的杂音,最后终于回归寂静,只剩下分外清晰的雨声,像是雨点直接捶打在了手机上。
梁劭忽然意识到,这村里的建筑都有院,院墙上根本没有能遮雨的东西,她很有可能没地方避雨。
“陈熙!你在听吗?”他边问边披上雨衣朝外走去,“我再问一遍,你到底在哪?!”
陈熙又摔了一跤,伤上加伤,本来正烦躁,捡起手机听到的第一句就是这么一句,顿时再大的雨也压不住她的火气。
“梁劭,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对我这个态度?”
梁劭放软了声音:“你不在村子里?那你在哪?在山上?”
村子不大,村里的路也不难走,如果她在村里,又没地方躲雨,可能早就回来了,就算遇上什么事,也可以求助附近的邻居。
梁劭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陈熙不是个会盲目冲动的人,她去找温媛媛,肯定会分析温媛媛结束工作后会去哪里,所以温媛媛会去哪里她就会去哪里。
他很快想到了山脚那一带,但那里也没有躲雨的地方,正常人就算被淋湿也会选择往回跑,难不成她受伤了,而且周围没有可以求助的人?
陈熙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不想听到他的声音,今晚要不是他她怎么会这么狼狈?她很想直接挂断电话,但他不依不饶。
梁劭:“你再不说话,我只能把大家再叫起来出去找你了。”
他雨衣还没来得及脱掉,说话间他已经下了楼,正和要上楼的刘骏迎面遇上。
见他又要出门,刘骏立刻猜到可能是陈熙出了事,毕竟刚才大家都回来了,就陈熙还没回来。
刘骏问:“陈姐还没回来吗?”
陈熙拿过手机,正要挂断电话,听到电话另一边的说话声,又犹豫了。
陈熙这人很怕被人麻烦,所以以己度人,她也很少去麻烦别人。更何况今晚有一个温媛媛已经够大家折腾了,她不想再搅和得大家鸡犬不宁,这也是她明明受了伤却不给任何人打电话的原因。
梁劭听到些微的喘息声,就知道她在听了。
他放缓语气:“把你的位置分享给我,我去接你。”
陈熙想,她今天这么惨,有梁劭一半的功劳,那麻烦他一下也是应该的。
“不用麻烦其他人了。”她说。
梁劭拍了拍刘骏的肩膀示意没事,然后绕过他快步朝雨幕中走去:“好,我一个人去。”
她顿了顿提醒他:“我的脚扭伤了。”
梁劭心里“咯噔”一下,还真被他猜中了,但她竟然就这么硬撑着,他要是不说去找她,她打算怎么办?爬回来吗?
他说:“我知道了,我很快就到。”
挂上电话没多久,梁劭手机微信收到了她的位置。
他看了一眼就分辨出她所在的大概位置,但天气不好,可见度不超过两米,要找到她还得费点功夫。
快到山脚下的时候,他干脆对她发起位置共享邀请,片刻后,看到地图上亮起的另一个点,而自己正在向她靠近,他才稍稍安心。
挂上电话,陈熙又尝试了几次自己站起来,但都失败了。
她脱力地坐在泥水中,感受着滂沱的大雨。忽然间又是一道闪电亮起,仿佛将黑色的夜幕生生劈开,在那一瞬间,陈熙看到山林中一道高大的黑影正朝她移动过来。
那种场景,照理说是令人生畏的,谁也不确定来人是不是梁劭,会不会对她这个被困在这里的年轻女性造成什么威胁,但愤怒能吞噬恐惧,千万种可能性在脑中闪过后,她想只要她有个三长两短,她都不会放过梁劭。
脚步声渐渐清晰起来,她眯缝着眼,看着那黑影一步步朝她走来,她看不清那人的脸,却已经可以确定来人就是梁劭。
他本来就身材高大,加之穿着件加厚的牛津布雨衣,走过来时犹如一座移动的小山,给了她巨大的压迫感。
来到她面前,他什么也没说,直接蹲下身去看她的脚。
陈熙回过神来,在他的手触及到她脚踝之前躲开了。
他心里肯定觉得她麻烦吧,那又何必这么假惺惺的?
遭受到她无言的拒绝,他也只是微微一顿,下一秒便不由分说地按住她的脚。
她以为会很疼的,但让她意外的是他的动作看似又快又准,但触碰到她伤处的力道却格外轻柔。
他一手托着她的脚腕,另一手轻轻转动她的脚。
“疼吗?”他问她。
她想说这不是废话吗?但还可以忍受。
她忍耐着疼痛,无意间的一抬眼,正好对上他的视线。
他像是在观察她的表情,顿了顿说:“骨头应该没问题。”
说完他便站起身,开始解起雨衣上的扣子来。
他刚才出来得及,看到她的那一刻才想起来忘记多带一件雨衣了。
陈熙见状说:“不用了,我已经这样了,还是你自己穿着吧。”
她这话里满是嘲讽,不信他听不出来。
但他脱衣服的动作丝毫没有停顿,他快速将雨衣脱下然后裹在了她的身上。
她用力动了动肩膀,并不想承受他的好意,但他看着没怎么用力,可收紧领口的手却在她的挣扎下纹丝不动。
像是回应她刚才的话,他说:“我现在也淋湿了,再穿不穿雨衣都一样,不穿还能活动自如点。”
雨势比刚才只大不小,这么片刻的工夫,他已经浑身湿透,单薄的t恤下隐隐呈现出肌肉的轮廓。而那双黑而亮的眼睛,在湿漉漉的短发下和她对视着。
陈熙错开视线,却没再推拒,任由他帮她戴上帽子,又一颗颗替她系好扣子。
她看着他的动作,刚才高涨的怒火此时也已经只剩一缕青烟。
厚重帆布雨衣内里似乎还留有他的体温,此刻正包裹着她冰凉的身体,好像她正在被他拥抱着。
流失许久的温度终于开始慢慢聚拢,她几近麻木的四肢也渐渐有了知觉。
帮她穿好了雨衣,梁劭试图将她架起来。但当他手臂触及到她后背时,她顿时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她的这一反应让他不由得松了下手,她又重重坐回了泥潭里。
“你还有别的伤?”他问她。
陈熙艰难动了下身子,刚才被他没轻没重的那么一蹭,整个后背都顿时火烧火燎起来。
“从上面滑下来时后背可能擦破了皮。”
他顿了顿站起身朝她伸出手。
她现在确实无法自己站起来,只好把手交给他。
以前只觉得他的手修长有力,此时和自己的对比起来才知道那是来自男人和女人的差距――一个宽大,一个纤细,一个是健康的小麦色,一个在夜色中泛着冷白。
她的手刚一搭上他的,男人的手陡然使力,结实的小臂青筋隆起,她整个人轻松被他提溜了起来。
勉强站稳,他转过身背对着她矮身下来。
“上来。”
虽然她算不上多沉,但好歹也百来斤,从这里回到村子有差不多两公里,他怎么可能把她一路背回去?
“不用,我能走。”
他却不容拒绝:“想早点回去就上来。”
陈熙犹豫了一下,只好爬上了他的背。
男人的背看着精瘦,用手臂去量才知道多么宽厚结实。
两人身上的衣服都早已湿透,把身体重量交付他的那一刻,她感受到了柔软和坚硬的碰撞,还有彼此体温的融合。
与此同时,她也没有错过他身体那一瞬间的僵硬。
这一天的过程很糟糕,但结局似乎还不错。
陈熙神色柔缓下来,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把头靠在了他的颈窝里。
虽然湿衣服贴在身上还是很难受,但他身上暖烘烘的,让她觉得舒服不少,又因为过度的疲惫,她终于有了点困意。
沉默许久的人再度开口:“你别睡。”
她没有说话。
“你现在睡着了肯定会生病。”
身下人在这一刻竟然给了她难得的安全感,以至于倦意铺天盖地袭来,让她懒得张嘴回应。
梁劭又叫她的名字,她才勉强“嗯”了一声。
他似乎是松了口气,但脚下步子明显快了很多。
陈熙打起精神提醒他:“路不好走,你别再把我摔一跤。”
他说“知道了”,开始没话找话说:“你在那待了多久?”
“怎么不早点打电话求助?”
“你这样很危险你知道吗?万一有蛇怎么办?”
他连问好几个问题,她也只回答一两个,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终于进了村子。
或许是因为终点在望,陈熙的力气在那一刻终于耗尽。
她太困了,也就没再顾忌什么,把头靠在他的肩窝处,任自己越陷越深。
“陈熙。”
迷迷糊糊间,她听到他叫她的名字。
梁劭说:“我们是一个团队,别人可以麻烦你,你也可以麻烦其他人。”
身上的人没有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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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更新还有17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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