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虞觉得这日子过不下去了。
明明才下过一场雨,可仍旧觉得空气沉闷得很。她披散着头发任由丫鬟们帮着穿衣,听佩青一大清早的在院子里大骂芷琼院的宋姨娘。
“不就是摆了两桌席面吗?我家小姐过生辰的时候,姑爷还送了许多价值连城的珠宝首饰呢,也不似她这般,没见过世面,到处炫耀。”
她往地上啐了口唾沫,继续咬牙切齿,“呸!一个妾罢了,竟然也敢骑到我家小姐的头上来,真把自己当什么了?”
佩青嘴皮子不利索,骂来骂去也就这么些话,听得沈虞耳朵都起茧子了。
“好了。”沈虞阻止她,站在窗边吩咐道:“你快去看看我的马喂好了没。”
佩青又恶狠狠的嘀咕了几句,这才出了湘宜院。
“小姐,”徐嬷嬷走过来,从一旁紫檀匣子里取出一条长衿给她束上,“今日又要出门?”
“嗯,嬷嬷午时不用等我吃饭,兴许我回得迟了就在外头吃了。”
“近日可有收获?”
她指的是沈家的案子。
一年前,沈家还是江南百年世家大族,提起沈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沈太爷是当世大儒,学子遍地,名望极盛,且沈家财帛无数,说是富可敌国也不为过。但就在去年,官府在顺县查到了一批船只偷运兵器,这些船都有沈家商号,为此,百年世家大族卷入了一场私造兵器的风波。沈家一夜之间被查封,太爷也为此病倒,沈老爷也白了头发,连万贯家财也全被抄没了去。
沈家,再无往日风光。
沈虞为了查清事情真相,就成天往外头跑。
见沈虞摇头,徐嬷嬷说道:“照我说,你也不必无头苍蝇似的到处跑,不是有姑爷在吗?他在官场人脉广,让他多留意留意,比你这么瞎出去打听强得多。”
“也不能全靠他,再说了,我看他也挺忙的。”沈虞嘲弄道。
嬷嬷知道她是何意,姑爷整日早出晚归,有时候还得抽空去照看那位宋姨娘。以前小姐有多喜欢姑爷,如今就有多心寒。小姐跟着姑爷到长安上任,两人起先倒是甜蜜恩爱,可半年前姑爷纳了妾之后,两人的相处就全然变味了。
小姐曾多次为此事与姑爷争吵过,吵得多了,小姐的心也就冷了。
她家小姐从小就是众人捧在手心上的金贵人儿,哪里受过这样的气?可自从沈家遭事后,她家小姐仿佛一夜之间长大,凡事都开始隐忍起来。
“你看这样可还行?”徐嬷嬷将她推到铜镜面前。
只见镜中的少女眉目精致,身材匀称高挑,一身水红长裙,发髻高束,盈盈一握的腰间绑着一条墨色长衿,徐嬷嬷还在上头打了个精致的结。
“挺好看的。”沈虞对她的手艺满意。
徐嬷嬷笑道:“小姐这模样简直跟夫人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夫人年轻的时候,也是杭州数一数二的美人胚子,求娶之人踏破门槛,最后还是下嫁给了老爷,不过老爷果真没让夫人失望,待她一心一意。”
沈虞静静听着,看着镜中之人微微愣神。那个人曾经也说过会待她一心一意,她傻傻的信了,为他掏心掏肺,为他付出所有,然而成亲不到两年,一切都变了。来到长安后,他常常早出晚归,突然有一天领着个妖艳的女人回来,跟她说,以后这就是宋姨娘,好生待她。
彼时她着了一场风寒,在床榻病了半个月,心也跟着疼了半个月。
再后来,等身子好的时候,心也跟着好了,再没疼过。
就比如现在,每回听佩青她们在院子里骂宋姨娘,骂狐狸精,她就跟没事人似的,有时还能啃着瓜听个趣儿。
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把日子过成了这样,过得没心没肺,也过得没滋没味。
徐嬷嬷察觉自己说错了话,赶紧闭嘴,随后递给佩秋一把伞,在一旁絮絮叨叨的嘱咐道:“日头大,别晒久了,免得像上次那样回来后中暑,折腾了许久才好。另外,到了午饭时辰要记得”
她话还没说完呢,另一个小丫鬟就匆匆跑进来,脸上眼泪汪汪的,“嬷嬷,您快去看看,芷琼院的丫鬟硬要说燕窝是她家姨娘的,可那燕窝明明是您今日从库里拿出来给奴婢炖的,奴婢只出了趟恭回来,就见她们已经把燕窝端走了。奴婢追上去理论不过,还被莲莹推了一把。”她将纤细的胳膊露出来,上头有一道血痕,在白嫩的肌肤上显得触目惊心。
沈虞淡淡的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
倒是佩秋听了很不岔,“芷琼院的那些贱蹄子真是皮痒了,连小姐的燕窝都敢端走。”看着那小丫鬟胳膊上的伤怒其不争的剜了一眼,“你就没手没脚?不会也推回去?”
佩秋和佩青一样,都是沈虞从杭州带过来的丫鬟,已经贴身服侍她多年。佩秋性子烈,若是她遇到这样的事,定然会毫不犹豫的打回去,做事风格很对她胃口。
“无非是仗着几分恩宠罢了,一个妾室也敢如此嚣张。”
她话才说完,就被徐嬷嬷杵了杵胳膊肘,随后立马禁声。
“没事,先吃饭,我饿了。”沈虞洗漱过后,径直去了饭桌前坐下。
徐嬷嬷见了,叹了口气,出分吩咐人摆饭去了。
吃过早饭后,沈虞活动活动筋骨,从多宝阁上取下一把蒲扇,站在门口噗嗤噗嗤扇起来。
佩秋听见动静,从偏房探出头来,随后回去赶紧放下碗筷出门。
“小姐吃好了吗?”
沈虞问,“你吃好了?好了就走吧。”
“好了,小姐稍等。”佩秋进屋子拿了帷帽戴在她头上,遮住烈阳。
经过水榭的时候,沈虞停住了。
佩秋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见被风吹起的白色帷幔里头露出个妖妖娆娆的身影,脸色立马沉下来。
早上还跟她家小姐挣燕窝,这会儿又来抢占她家小姐的地方。她气不过,上前去要将人赶走。
沈虞安静的在外头看着。
“这里是我家小姐待的地方,什么时候准许你来了?”
里头的人正是芷琼院的宋姨娘,自从进府以后很是得公子的宠爱,对于沈虞这个正室夫人也完全不放在眼里。沈虞吃什么,她也要吃什么,沈虞穿什么她也要穿什么,公子都从未拒绝过她,日子过得舒心惬意。唯一一点就是,这个沈虞凶悍得狠,每回对上都吃力不讨好。
就比如这水榭,又没写谁的名字,凭什么她沈虞来得,她就不能来?
宋姨娘笑了笑,说道:“哟,谁规定了不准其他人来的?”
“这是我家小姐惯常歇息的地方。”
这里临水,又四面透风,很是凉快,平日沈虞没事做的时候就喜欢来这里躺上个把时辰打发时间。
“那还真不巧,今日被我占了。”宋姨娘掀开帷幔瞧出来,见沈虞站在外边,她捋了捋衣裙站直身子阴阳怪气的说道:“姐姐何须这般小气?我也只是来此歇凉罢了。”
她今日为何敢这般挑衅沈虞?无外乎昨日生辰时,那人赏了她许多衣裳首饰,又给她在院子了摆了两桌席面庆贺,仗着这份宠爱,便来耀武扬威罢了。
沈虞心底冷嗤,“佩秋,我们走吧。”
“小姐?”佩秋气不过,实在不明白她家小姐今日为何要忍着这个宋姨娘。若是往常,小姐定然不会放过她,怎么说都得让她吃点苦头。
“走吧。”
沈虞转身准备走,那厢宋姨娘却没打算就此罢休,她今日故意精心打扮等候在此,可不就是想来气气沈虞的?
“哎哟,姐姐不会是生气了吧?若是如此,那我给姐姐陪个不是。公子私下常与我说,莫要跟姐姐计较,我想着也是,姐姐家逢变故,又千里迢迢从杭州来长安,本就人生地不熟的,眼下你、你要做什么?”
沈虞一步步朝她走过去,那宋姨娘节节倒退,面色惊慌,结巴着说道:“你、你想做啊呀――”
话还没说完,只听“扑通”一声,人被踹进了水里。
不远处站着的婆子们听见动静,赶紧跑过来捞人。宋姨娘跌下水,额头不慎撞到了石柱,立马肿起来老高,疼得她嗷嗷叫,全身**的被婆子们抬着走了。
收拾了宋姨娘,沈虞这才带着佩秋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