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殿。
裴 之回来后一直心情抑郁, 坐在龙椅上批阅奏章也心不在焉。
裴胜进来禀报道:“皇上,晚膳好了,这会儿摆上?”
裴 之头也没抬, 挥手退开他。
裴胜暗暗叹气, 又轻手轻脚的走出去,让人将食盒都先端回去煨热着。远远见刘太医等人过来, 问道:“又该换药了?”
“裴公公,皇上此刻可方便?”刘太医问。
这个方便有两层意思, 一个指此时是否得空, 还有一个便是指心情如何。按照以往情况, 若是皇上心情不佳, 定然不愿意配合手臂的治疗。之前在南海时,皇上的手疾已经十分严重, 彼时在外行医不便,且皇上无心医治,便也耽搁了多时, 使得手疾越发厉害了,若是再不及时治疗, 恐怕整个手臂都要废了。
这等情况太医也给裴 之说过, 可裴 之听了之后却又没当一回事。他们这些人也是跟着无可奈何。
裴胜没说话, 就使了个眼色, 眼中依旧是无奈之意。
刘太医脚步便踟蹰了, “那依裴公公看, 得过多久才合适?”
“过多久都不合适, 今日皇上去了凤阳宫,回来便一直这样了。”
提到凤阳宫,刘太医就不说话了, 凤阳宫里住着谁,他自然是清楚的,那位跟皇上关系一直处于紧张状态,皇上心情不佳,大半都得与那位有关。
想了想,他也不想这时候去触霉头,与裴胜行了一礼,便赶紧离开了。
裴 之自然也听见了外头说话的声音,他撂下奏章,烦躁的揉捏额头。以往以为她没了之时,虽夜夜受梦魇折磨,可那时却反而心无旁骛,一心只要处理好国事,再就是喂养玉簪就是。可如今找到了她,反而令他患得患失起来。
之前一心只想将她带回宫里,将她绑在身边。却没想带回来之后该该如何。两人已经六年未见,尽管他不想承认,但他知道,她早已不是那个一心痴念他的阿虞了,她心里恨他,怨他。他甚至不知道除了小心翼翼,该如何对待她,也不知该如何修复两人破裂了这么些年的关系。
以前只想着,等他当上帝王了,一定会给她天底下最好的,可如今才发现,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永远失去了她。
后悔吗?
后悔,悔得得痛彻心扉。踽踽独行二十载,她是他唯一的光,如今这光不见了,整个世界便也暗了。
哪怕是当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帝王,也令他觉得索然无味。
“皇上,可要这会儿用膳?”裴胜看着天色越来越暗,晚饭时辰都要过了,便又提着胆子进来询问。
裴 之实在没什么心情吃饭,“不必了,朕不饿。”
他话才说完,就别瞥见门口一个窈窕的身姿,骤然抬眼看去,是沈虞来了。
“皇上不饿?”她脸上恰到好处的遗憾之色,“既如此,那我还是回去吧,原本以为”
原本以为什么,裴 之当然听出来是何意,他断然改口道:“朕又突然觉得很饿了,裴胜,快让人摆膳。”
他站起身,高兴问道:“你怎么来了?”
沈虞前一刻还在凤阳宫下了他脸子,这会儿就要过来跟他用膳,一时间也觉得尴尬。她别过脸不大自在地说道:“凤阳宫的饭菜无甚滋味。”
裴 之笑了,仿佛看到冬日满山花开,一朵朵在微风中摇曳生姿,他的心也跟着欢快摇曳起来。
但还是尽量克制自己,以免担心太过激动而引起她不适。
骤然在甘露殿见到日思夜想的身影,莫名的,他竟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不停的打量门口,想看看裴胜将饭菜送来了没,生怕他送晚了,这人儿就跑了。
他就这么傻愣愣的站着,竟一时忘了喊她入座。
在他直勾勾的眼神中,周遭空气渐渐热了起来,沈虞站了一会儿,只好转身盯着楹窗看,故作欣赏外头的景致。
好在没过多久,裴胜便让人将饭菜摆上了桌。恭请两人坐下后,又让人端水来给他们洗漱,之后才带着人退出大门。
室内安安静静,落针可闻。
时隔六年,裴 之再一次与她坐在一起吃饭,心中感慨万千。他都快忘记两人最近一次坐在一起吃饭是什么时候了。仔细想了想,好像是两人初来长安的时候,那时候他还没纳妾,他们恩爱如常。可自从纳妾后,他们的生活渐渐变了,那时候他以为只要他好好弥补,她一定能原谅他。
却想不到
裴 之小心翼翼的抬眼看去,虽然不知她为何突然改变主意要来陪他一起用膳,但不论是何原因,她此时温和的态度让他惊喜,也让他珍惜。
“来,先喝汤,小心烫。”他为她盛了一碗,缓缓的递到她面前。
他手腕抬得略高,无意中露出了一截,沈虞瞥见上头伤痕累累,有些地方似乎已经红肿,她淡淡的收回视线,接过汤碗,低头专注喝起来。
裴 之也知道她看见了,他赶紧收回手,有些懊恼让她撞见自己这些疤痕,女子用饭,最忌讳看到这些腌 之物,何况他手上的伤疤极其丑陋,想必是有碍胃口的。
“饭菜可还满意?”他问道。
沈虞此时不知他心中所想,她此次来主要只是想跟他一起用膳,麻痹两人关系而已。因此也并未投入太多感情,他递过来,她便接下,拿起勺子专注喝汤,不曾理会对面之人心情如何澎湃。
她微微点头,“还好。”随后又继续专注吃碗里的鱼肉。
裴 之见她乖乖吃饭,眸色温柔得要滴水,他突然胃口大开,也拿起筷子专心吃起来。
两人沉默的的吃完一顿饭,天色便彻底暗下来了。
裴 之故意吃的缓慢,就是不想让她这么快就离开,正在想以什么样的借口将她挽留时,门口裴胜禀报道:“皇上,刘太医来了。”
裴 之下意识的看沈虞,担心她因为来人了而起身要走。
沈虞早已经吃完饭,为了等裴 之吃完,她小口小口的喝着甜羹。
刘太医卡着时辰过来的,得知皇上有心情吃饭,定然也有心情上药,于是撂下碗筷就过来了。
“皇上,今日该换药了。”他说道。
“朕还未用完晚膳。”裴 之板着脸说道。
“是,那微臣便先等着。”刘太医果然退出门口,在外头等起来。
裴 之有些气他们没眼色,察觉沈虞盯着他,也再无法拖延,两口喝完了汤,干脆叫人进来收拾。等收拾过后,原本以为沈虞会告辞离去,却不想,她主动留了下来。
“听说皇上要治手疾,我来给皇上换药吧。”
裴 之受宠若惊,愣了一瞬连忙应道,“好好好。裴胜,快让人进来。”
他端端正正的坐在椅子上,从他的角度可以看见沈虞的头顶,睫毛和小巧的鼻梁。如此近距离的相处,令他心口砰砰直跳,又紧张又觉得温暖。
见她认真的将药膏抹在自己的手臂上,又用纱布细细包裹起来,这一刻,第一次觉得伤得挺好的,甚至希望能一直这么伤下去。
“皇上?”刘太医在一旁嘱咐了许多事项,完了问道:“皇上可听见了?”
“刘医使说了何事?”裴 之回过神来,脸色微窘。
刘太医只好捡重要的又说了一遍,“最首要的,就是莫要再碰水了,皇上谨记。”
“好,朕知晓了。”随后眼神示意裴胜送人。
裴胜收到他的提示,赶紧将刘太医送出大殿,并亲自将门关上,独留两人在殿内。
沈虞此时已经想告辞离去了,正要开口说话,便被裴 之急匆匆的截了去。
“阿虞想不想下棋?”
秋宜宫。
柴莺莺得知自己派去送礼的人被皇上撵出来,气得摔了好几个茶盏,殿内的宫人们个个噤若寒蝉。
皇上这般下她的脸,这事兴许不用多久就会被阖宫人知晓,到时候她有何脸面掌管后宫之事?她真是气极了,就为了个来路不明的冒牌货,皇上全然不顾两人这些年来的恩情,她实在难以咽下这口气。
都怪那个女的,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将他迷得这般神魂颠倒。
“娘娘。”冰蓝进门来,见地上摔碎的茶盏,心底也发憷。她服侍娘娘这几年,还是第一次见她发这么大脾气。顿时口中的话不知该讲不该讲。
“何事?”柴莺莺气得胸口起伏,愣是缓了许久也没缓下去。
“娘娘,适才六子让人来说,凤阳宫的那位去了甘露殿,还”
“还怎么了?”
“还单独跟皇上一起用膳了,直到这会儿也没出来呢。”
“呵,好一个狐媚子!”
那女人特地巴巴的去甘露殿伺候用膳,这么晚都还赖着不走,可见这狐媚子手段了得。
柴莺莺气得很了,她抓着桌上的珊瑚盆栽就想砸出去,却被蓝白眼疾手快的拦住。
“娘娘使不得,这可是御赐之物。”
柴莺莺这才看了眼手上拿着的东西,一盆寸尺高的珊瑚树,这还是当初她被封妃的时候那人赏赐的。六年来也就只赏赐了这么一物,但比起宫里其他宫妃什么都没有,也足够她炫耀许久。可以前看着喜欢的东西,如今再看只觉得刺眼。亏她当宝贝一般好好存着,但适才婢女去凤阳宫的时候,瞧见那凤阳宫奢华精致,样样都比她的好,御赐之物更是源源不断。
想想这对比,她难过的哭出声。
哭过之后,又怨恨的朝凤阳宫的方向看了一眼。
早晚有一天,她会得到她想要的,等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