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战这日, 沈虞坐在营帐内,右眼皮一直跳,惹得她心中焦虑。

战鼓雷鸣之声从远处传来, 她更是坐立不安, 索性起身四处走动。很快,佩秋进来了, 偷偷的从怀中拿出封信笺信笺。

“谁递过来的?”沈虞似乎有所猜测,心砰砰直跳。

“小姐, 三皇子派来的人, 是来接应咱们的, 眼下就在营外等着。可要现在走?”

走?

沈虞一直都想走, 可此时却突然犹豫起来,裴之昨日便已经带着兵马出发, 出发前嘱咐她在此等候。彼时她便想着,等他一走就离开,然而一个上午过去了, 她听着那些战鼓声,越发的焦虑彷徨了。

但佩秋觉得她是想走的, 因此早一步进内室去收拾衣物。沈虞走进去见衣物散乱在床榻上, 佩秋正在收拾包袱。

她阻止道:“算了, 无需准备这些。”

佩秋诧异的看着她, “小姐不走了?”

“走, 可我们得悄悄走, 带着包袱目标太大。”

佩秋想了想, 也是,于是便又将衣物放回柜中,只从梳妆台取了些重要的东西。

沈虞想了想, 也换了一身衣裳,收拾妥当后,就和佩秋一起出了门。

营帐外,有士兵把手,还有裴之留下的侍卫们,众人见她一身火红女装出来,纷纷愣住。

“沈小姐要出营?”一个侍卫抱拳问道。

沈虞心里打鼓,不确定自己能否说服这些人,若是裴之在,想必还能得个请示,可如今裴之不在,自己硬闯,不知是否有出去的可能。

“还请沈小姐莫要随意走动,外头正在开战,此地危险。”那侍卫继续说道。

沈虞故意沉下脸,“怎么,你这是在软禁我?”

“不敢。”

“那就让开,我今日务必要出营。”她一副气势十足的模样,想以此震慑住他们。

但这些侍卫是得了命令的,半点也不肯让开。

沈虞正忧愁之际,裴胜过来了。

“发生了何事?”他问道。

沈虞见他过来,暗道不好,裴胜是裴之的心腹,他一来,更不会让她出营。

“裴公公,沈小姐欲出营,属下奉命拦下。”那侍卫回道。

裴胜让他退开,走到沈虞面前行了一礼,问道:“沈小姐真要走?”

他问的是“走”,而非“出营”,可沈虞心里着急,并无心思去想他话中之意。

“是,裴公公,我有急事出营,还请行个方便。”沈虞说道。

原本以为他会拒绝,却不想,裴胜转身便对那些侍卫们吩咐道:“都听见了?沈小姐要出营,无需拦着。”

“是!”

沈虞诧异,没想到竟是这样的情况。

裴胜又给她行了一礼,说道:“沈小姐,这是皇上的意思,准许您出入自由。”

“他怎么样了?”

“想必沈小姐已经听见,此时战鼓已响,开战在即,奴才这就要回去了,沈小姐请便。”

莫名的,沈虞觉得胸口有些沉闷,脚步也沉重起来。

这时,佩秋唤了一声,“小姐?走吗?”

沈虞回过神,点点头,带着佩秋出了营。

会河西面有座观鹫城,这里地势平坦,四面环山,原本是风景秀丽之地,此时却是黄沙漫天,厮杀遍野。

阵前战马上,裴之一身银甲披风。他神色镇定,目视前方,仿佛看的并非一场厮杀,而是一场游戏。

“皇上,现下可要增兵?”一个将领在一旁问道。

“不急,再等一等。”他说道。

具体等什么?

他握紧手中的缰绳,手背青筋暴露。他等最后的结果,等她给他的审判,我希望她来,又希望她不要来。

如果她没有来,如果她肯为他留下

可他失望了,片刻后,他瞥见那身火红衣裙的女子远远的奔过来,身形急切。

她骑着快马,穿过连天的战火,朝对面的城墙而去。

而对面站着的,正是司马曙琰。

漫天的箭矢纷飞,此时正是战况激烈之际,他紧蹙眉头,视线担忧的跟随着她的身影。果然,就在她接近城门之时,一只飞来的箭矢射中她□□的马,令她一个不防滚落在地。

战场上,向来刀剑无眼,落马之人,只会任人宰割。

裴之来不及多想,夹紧□□的马腹便飞驰出去,他身后的将军惊愕不已,愣了一瞬后,立即反应过来,大喊道:“保护皇上!冲!”

万千铁骑随即而出,与此同时,对面的城门大开,敌军精锐也纷纷冲入战场,开始了真正的较量。

沈虞滚落在地后,欲站起来,却突然被人撞倒。那人从她身边掠过,一刀刺入另一人的腹中,“撕拉”一声,血肠便被挑了出来。

沈虞第一次见真实的战场,这般残忍的的场景令她恶心呕吐,她头昏眼花,慌乱间从旁拾一把长刀,挥落射过来的箭矢。

佩秋远远的看见她,正欲过来相助,却被纷乱的战马拦住了去路,行进艰难。

“小姐小心!”佩秋大喊一声。

沈虞朝身后看去,是一支长矛袭击过来,她赶紧退开,然而,就在退开的瞬间,瞳孔放大,又一只乱箭射了过来。就在要射中她的瞬间,她突然被人拉了一把,落入一个坚实的怀抱。

随后便听见一声闷哼。

看清来人后,她懵了,仿佛时间静止

她颤抖着手去摸他的背,“裴之?”

裴之中了一箭,钻心疼,但仍旧强行忍着,缓缓对她一笑,“我没事,你快走!”

这时佩秋已经策马跑了过来,伸手道:“小姐,快上来!”

沈虞原本被裴之抱着的,但此时,他身形不稳,似乎已经支撑不住,渐渐的往下滑,她反手支撑着他,正在犹豫,裴之却推了她一把,“快走,战场刀剑无眼。”

沈虞被他推上马背,佩秋立即策马奔跑起来。

她慌张的转头去看,只见裴之被一群侍卫护着,正在撤退。

她离他越来越远,越来越远,但他那灼人的视线却依旧看着她这边。那双眸子里,好似盛满了无尽的悲伤和凄凉。

沈虞觉得胸口越来越闷了,连呼吸都困难,她努力扭头看着裴之的方向,想知道他到底怎样了,可没过多久,一堵高墙挡住了她的视线。

她们进了城门。

司马曙琰从城墙上下来,见她有些魂不守舍,以为是被吓住了,便吩咐人带她下去歇息。

适才城墙下的一幕他看的清清楚楚,裴之为救他中了一箭,那一箭正是他射的,寒铁玄弓,箭势凶猛,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这一箭,裴之不死也得残。

君主中箭,群龙无首,裴之的兵马很快就败下阵来,被司马曙琰追打得节节败退。才不过半日,便输了一场,损失惨重。

这里是哪儿?

沈虞茫然的走着,看到四处都挂满了白色帷帐,四周不见一个人,却听到许多人的哭声。有哀嚎的,有隐忍低泣的,听得她心里酸痛难受。

她穿过游廊,来到一座精致奢华的宫殿。宫殿两旁的抱柱上同样挂上了帷幔,她疑惑的扯过来看,之后听见哭声越来越近了。

应该是在大殿里头,她想。

于是推开殿门,眼前的景象令她悚然。

只见空荡荡的大殿中央,停放着一个巨大的灵柩,灵柩全是由金丝楠木打造的,上头缕缕金丝在光照下熠熠闪亮,灵柩边缘还雕刻着精致的花鸟图案。

可她没有心思欣赏这样的杰作,她此时心里空落落的,盯着灵柩看得出神。

“你来了?”

她猛地转头,是裴胜进来了,他一身白衣,不,是一身孝衣,脸色苍白,令她的心骤然一紧。

“你终于来了。”他又说道。

她慌张起来,“你为何穿成这样?那些人是谁在哭?”

裴胜没有理她,只自顾自的说话,“你早就该来了,他为了你,连命都不要了。”

“他是谁?”

沈虞顺着他的视线落到金丝楠木的灵柩上,明明大睁着眼睛,视线却模糊不清。

她眼眶泛红,不敢相信的又问了一遍,“他是谁?”

她指着巨大的灵柩,“裴胜你说,这里头的人到底是谁?”

“你已经见不到他了,他已经死了。”

这一刻,沈虞忍了许久的眼泪才扑簌簌的往下掉,她奔过去,想打开盖子看清楚。她不信!一个字都不信!

但是棺木太重,无论如何都推不开,她无助的朝裴胜喊,“你快来帮帮我,帮帮我啊。”

裴胜脸上毫无表情,站着无动于衷,依旧重复着说道:“你见不到他了,他已经死了。”

沈虞哭得心口疼,手指努力抠着棺缝,都抠出了血,仍旧没有撼动丝毫。

她往四周看了看,想找一件趁手的工具,可四周空空荡荡,除了到处飘着的白色帷幔,什么都没有。

不一会儿,有人进来,她看不清那些人,但是他们要将金色的灵柩抬走,沈虞赶紧慌张的抱住。

“不行、不行,我还没看他一眼,你们不能抬走。”

但那些人并不听她的,依旧稳稳当当的将灵柩抬出去,沈虞踉跄的跟着,死死抱住,厉声大喊,“不可以!你们不能抬走,我还没看他一眼!”

这时,有人来拉扯她,她拼命的挣扎着。

“小姐?小姐?”

沈虞浑浑噩噩睁开眼睛,看见佩秋站在床前努力摁着她的手。

“小姐为何哭了?做噩梦了?”

沈虞满脸泪水,浑身是汗,梦境太真实,以至于她醒来一瞬,仍是哭得不能自己。

“小姐病了,”佩秋帮她擦汗,“大夫说歇息两日便好,小姐这会儿饿了吗?奴婢去端些粥过来。”

沈虞呜呜的哽咽着,靠着床柱缓了许久才总算情绪稳定下来。

“我睡了多久?”她问。

“已有两日。”佩秋回道。

“外头的情况怎么样了?”

“三殿下胜了一场,正在集结兵力准备明日再战。”

“那他呢?裴之呢?”

佩秋摇头,“奴婢并不清楚,小姐可要在睡一会儿?”

佩秋见她脸色苍白,气弱无力,便扶她躺下,之后又帮她掖紧被褥,嘱咐道:“小姐莫忧虑,您先好生养病,任公子来信说了,还有两日他便到会河,届时再接咱们离开。”

她继续安慰道:“小姐,您想想老爷,届时见到你指不定得多开心呢。”

沈虞点点头,“我知道了,佩秋,我想再睡一会儿,你先出去吧。”

听到脚步声远去,室内又安静下来。

半晌,沈虞睁开眼睛,对着墙面愣愣的出神。

司马曙琰胜了,她原本是该高兴的,这就是她一直想要的结果不是吗?

可为何心口却是酸痛难受?那里仿佛破了道口子,血液流尽,空落落的,又冰又冷。

脑海里又浮现那个金色灵柩,她觉得身子更冷了,将被褥裹得更紧了些。

一个梦罢了!只是梦而已!

她如是这般安慰自己。

在城中待着的这几日,沈虞断断续续的生病,向来身子健康的她也不清楚为何此时却娇弱起来。她无所事事,任子瑜说两日后他就赶过来接她,便百无聊赖的等着。

她没有刻意打听战事,却总是到处能听到关于战事的消息。

听说司马曙琰又胜了几场,如今他势如破竹,军心正盛,也许在过不久便能大获全胜。

至于那人,听说自从战场上中了一箭后就再也没出现过,许是在养病,又或许因为她的背叛而难过吧?

时至今日她再想起之前种种,才发现许多可疑痕迹,或许自己的谋划他早已知晓,若不然,她出营那日,裴胜如何会主动放她离开?

他一早就知道她想离开了吧,甚至一早就知道她已经投奔了司马曙琰。

那他为何还

想起那日在战场上,他救自己中了一箭,他完全可以让侍卫将自己带回去,但他没有,而是目送自己进了敌军的城门。

沈虞走在花园小径上,手指抠着掌心。

这一刻,她没有得到一点报仇雪恨的快感,或许还是因为他的刻意忍让,觉得自己赢得并不体面。又或许,他另有谋划,自己也成了其中谋划的一部分?

她觉得是第二种,像裴之那样的人,又怎么可能甘愿毁掉自己的江山呢?毕竟他有多看重,她心里是清楚的。

如此一想,她心里莫名的松了口气。

但转念又觉得自己很可笑,呵,自己是在做什么?

同情他吗?

就因为那个梦,所以同情,所以不忍了?

沈虞觉得自己疯了。

她甩了甩头,将心里烦躁的思绪甩出脑海。继续漫无目的的游走,沿着回廊进入月洞门后,脚步突然停了下来。

“听说了吗?轩国的皇帝驾崩了。”

“这种事你如何听说的?”

“我哥哥在刘将军手下当职,无意中听说的。轩国那边将消息努力瞒了许久,却还是被传出来了。”

“乖乖,难怪轩国的兵马明明比咱们殿下的多,却总吃败仗,原来是皇上没了啊。但是,好端端的,为何就死了?”

“听说是受了很重的箭伤,流血不止,太医们救了好些天也没救过来。”

“那这下好了,咱们殿下肯定能打败轩国,夺回长安,到时候我们又可以回长安去了。”

“长安有什么好?我还想留在翼州呢。”

“噫――莫不是翼州有情郎等着你?”

“啊呀,敢那我打趣,看我不收拾你。”

那两个婢女嬉笑打闹着离开了,而一墙之隔的沈虞却僵在了原地,仿佛浑身血液凝固。

57. [最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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