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遥还没来得及好好参观下祝府,便被拉上了一张四人才能抬起的大圆桌。摆满在桌上的菜肴,都是他生平从未见过的,可是动了筷子以后才发现,这些与他平日里送到山下的食材没什么两样。只是上了这张桌,一块萝卜都顽皮地装成一朵花的模样。
“本想与贤侄斟壶清茶好好聊聊,可你们回来得晚了些,这天都已经黑了,闲话也就不多说。上酒!”
祝老爷一道令下,两个仆人应声抬来两坛美酒,顿时一股飘香的气味扑鼻而来。
“我们在山上多待了一会儿。”雨蝶答道。
“山上的风景有那么美?让你几次三番地跑去。改天,老夫也去看看。”
“不是谁,都能看懂的......”
“不懂事的丫头,在外人面前跟你父亲顶嘴?还是说,已经不当外人了?”
“伯父,祝姑娘挺懂事的。”
“在我眼里,她永远都不懂事!镇子都没出过的人,能跟我这走南闯北的老江湖相比?”
“还不都是你关起来的......”云遥低声自语道。
“你说什么?”
“我是说,伯父想聊什么,只管说就是了。”
“不不不,到了桌上,当然是喝酒为主。先喝,再聊,来,满上!”
“晚辈不胜酒力,还请伯父高抬贵手!”
“哈哈哈,这一言一行,真不像山里人,学得还挺快,悟性不凡呀!”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嘛。”
“贤侄,不胜酒力,说准一些,是多少量?”
“这,老实说,我还没醉过。”
“什么!”
“伯父您别误会,我没醉过是因为,过去没多少买酒钱,真要管够,可能一会儿就倒下了。”
“原来如此,那就好办了。”
“嗯?”
“我是说,那一定得好好尝尝,我府上的陈年老酒,来,咱们叔侄俩头一回相逢,先饮三杯。”
二人一边说着,一边谈天论地,三句之后,就聊到了云遥的身世,再往后便是京城一路的所见所闻。
“贤侄啊,将来有何打算?”
“嗯......我想闯荡江湖,踏遍山川。”
“好!有志气!年轻人就是该多走走,将来老了,才不会觉得一辈子白过。”
“可您之前不是这样对我说的。”雨蝶在一旁缓缓道。
“你给我闭嘴,人家无牵无挂,无病无灾,你能跟他一样?”
眨眼间,两坛酒已经空了,祝老爷将右手支在桌上,托着额头,心中默念道:“这小子应该没必要撒谎,可难道他是酒仙转世?本想将他灌醉,看能不能找些话柄,让他远离我女儿,又不损我这父亲的名声,可是……”
祝老爷抬头看了看云遥,却见他依然面不改色,两眼炯炯有神。而自己已经开始摇晃了。
“伯父,您还好吧,要不咱们就喝到这里?”
“不不不,这才到哪儿,满上!”说罢,祝老爷扭头使了个眼神,身后一名下人悄悄离开,不一会儿,端出个木盆,趁云遥仰头进酒之时,把木盆放在老爷脚下。
“伯父,晚辈先干为敬!”
“好,爽快,哈哈哈!”
“伯父,您也干了?”
“那当然,我能输给你们年轻人,你瞧,一滴不剩!”
这一切,雨蝶都盯在眼里,看着自己的父亲在酒桌上耍无赖,却又不能掉他的面子,只能无奈地摇摇头。
“哎哟,伯父,我先去趟茅厕,回来咱们再接着喝。”
“好好好,去吧去吧!”
酒桌上只剩下父女二人,雨蝶开口问道:“爹,您究竟要如何?今天的事传出去,我怕今后没人愿意和您做生意了。”
“放心,”祝东海晃着脑袋,瞅了一圈屋子里的下人,“谁敢说出去,我把他的嘴给缝上。”
“女儿想求您一件事。”
“你要什么我没答应,还用‘求’字,说。”
“我想,同他一起闯荡江湖。”
“什么!”祝老爷突然酒醒,一声大吼,屋子里站着的下人都吃了一惊。
“女儿,你喝醉了。”
“女儿喝的是茶。”
“好,那我醉了,明天一早再说。”
“爹……”
“来人!扶小姐回房歇息去。”
两个丫鬟应声上前,搀扶着心不甘情不愿的大小姐。
“伯父,我回来了,咱们接着喝。誒,祝姑娘呢?”
“她休息去了,茶喝多了,也是会困的。”
祝老爷突然挥了挥手,一个佣人端着木盒走到桌前。云遥只有一眨眼的好奇,随后便烟消云散了,毕竟出去一趟,也见过不少世面。他认为不管盒子里有什么,都不必惊讶。
打开后,只是一叠厚厚的纸,黑字红印,却看不懂写了什么。
“贤侄,我听说朝廷给了你五百两赏钱,可是要出去闯荡江湖,五百两哪里够用?”祝老爷不再看云遥的眼睛,两手架在桌上撑着额头,缓缓道,“这里是十倍,五千两银票。”
“伯父,您这是何意?皇上都才五百两,这……”
“没别的意思,那狗官断我财路,现在人没了,今后能挣的远不止这些。你,就收下吧。”
“可是……”
“别可是了,不收就是瞧不起我,闯荡江湖,自然免不了花钱的。我只有一个要求。”
“伯父您尽管说。”
“你马上收拾东西,今晚就启程。”
“伯父,我还有件事没告诉您。”云遥看了看另一边,已经空出来的雨蝶的位子。
“不用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她已经告诉了我。”
“啊?”
“她不能跟你走,她是我唯一的亲人,二十年都没离开过我,没离开过这个家。她生来不比常人,学了些奇门法术,若铁了心要走,我是拦不住的。可是,父母在,不远游,这份心,希望你能理解。”
一切都已经明了,只剩下久久的沉默。过了一阵,云遥缓缓站起身,长叹了一口气:“我能理解,我这就回去收拾东西,不过这钱,我不会要的。”
“何必跟钱过不去呢?”
“我虽然没念过书,也不识字,但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我有我的尊严,我不拿,是我瞧不起你;我拿了,你一定会瞧不起我。谁都可以瞧不起我,只有你不能!”
说罢,云遥转身踏出了祝府,步伐坚实而果断,没有一点回头的打算。只剩下祝东海在桌上捂着额头,瞅着消失在黑夜里的背影,一脸困倦。
“我真是喝多了,该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