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上去有些年代的茶铺里。
这家茶铺在闹市街的巷子深处,虽然位置比较偏,但在南界,就连一条小巷子都总是热闹的。
更何况这还是闹市的巷子。
然而这样大好的天气和时间,茶铺却挂了暂停营业的牌子。
甚至茶铺外还站了几个穿着休闲服的人守着,不让人进来。
不过茶铺里不空荡,只是过于安静。
而且只有两个人是坐着的。
荣荀坐在最里的位置,倚靠在六方椅里,手上轻捻着一支没有点燃的雪茄,语气平淡:“我不爱这个。”
他说着,把烟放在了桌子上,推给了对面的人:“红双喜就行。”
他这话落地,站在他身边的公鸭嗓立马从口袋里掏出了包烟。
坐在荣荀对面的大金牙扫了一眼,额角突了突。
十块钱一包的软经典……
大金牙在心里冷笑,在穷地方捡回来的死衰仔就是这样上不得台面。
公鸭嗓替荣荀点上,荣荀没拒绝,却也没有抽,只将缓缓飘出灰白色的雾的烟捏在手里。
大金牙深吸了口气,主动起身,给荣荀倒了杯茶:“荣老板,我替他再次给您道歉。您放心,我手底下绝对不会再出第二个卖那位先生消息的人。您吩咐的事,我也一定办好。多谢您网开一面。”
荣荀望着自己面前的苦茶,没有接,只是端起了另一碗刚端上来的豆腐脑喝了口。
很甜。
但他不喜欢。
刚出去又接了个电话回来的公鸭嗓都没有看大金牙一眼,就弯腰在荣荀耳边说了句:“老板,他们进诊室了,跟不了。”
荣荀只嗯了声,掏出了自己的手机和放在口袋里的蓝牙耳机,然后起身。
他扫了一眼还忐忑不安的大金牙,一边戴耳机一边对公鸭嗓说:“你处理。”
公鸭嗓立马应了。
明明公鸭嗓是荣家早年那批打手养出来的,可大金牙却反而松了口气。
荣荀转去了楼上,听着耳机里传来的清晰对话声,想起余今乖乖地朝他伸手时的画面,原本沉郁的眉眼一点点柔和下来。
他是只说了装了定位和监控血氧心跳的功能,但他也没说没装窃听器啊。
虽然可以监听到余今那边,可他的心情却说不上轻快。
尤其是在听到余今抛出的一个个问题,还有对面那位被他经过深思熟虑后最终还是选择放进去的人,他是不知所云,但每一个答案,都恰好踩中了最关键的点。
荣荀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不知道余今是不是想起了什么,又或者始终记得。
可……
那个省份在十几年前就注重德智美全面发展,即便是很偏僻的小县城,学校的课程安排也是很特殊的。
比如小学一年级会让孩子们养蚕,还要写养蚕日记。
初一就会让孩子们养金鱼,要写金鱼观察日记。
书法是四年级每周都有一节书法课。
而且青少年宫在一年级的时候就会来做宣传,基本上家里有点小钱的人都会送孩子去学一个特长。
荣荀心里无奈,但在听到余今仍然戒备着后,又有点说不出的滋味。
他没误会,他知道小金鱼大概是觉得那只令人作呕的臭虫不是他真正想问到的那个人。
荣荀只是……
他想让余今知道,又不想让他知道。
荣荀靠着二楼看上去岌岌可危仿佛随时会寿终正寝的木制栅栏上,全身的重量几乎都压了上去,一点也不怕他会因为这栏杆丧命。
在听到有人起身关门离开,余今那边归于寂静后,荣荀也始终没有摘下自己的耳机。
就算是悄无声息,只要属于余今,他都贪恋。
.
等到下午五点,余今打卡下班。
他脑子里还在想着那个自称是他哥哥的人,一开门就迎面撞见了倚靠在医院走廊栏杆上的荣荀。
荣荀正对着大门站着的,站姿有几分懒散,像是没睡醒一样,软绵绵的。
余今见到他,怔愣了一下。
因为荣荀这会儿穿的不是早上那件白衬衫,而是一身看上去很街头的风格。
黑色砍袖窄领t恤配上一件黑色薄外套,却并不显得沉。
因为那件外套内里花得不行。蓝绿色的底和大大小小的黑色英文字母印在上头,看着像是两面穿的外套。
黑色本来就衬肤色,再加上荣荀的冷白皮,他站在那,余今都觉得他白得要发光了。
偏偏外套里头还另有玄机,炫得余今有些眼花缭乱。
亮色挑人,但荣荀真的很适合。
余今看着自己面前像是准备去拍男主的荣荀,诚恳地问了句:“荣先生,你是明星吗?”
荣荀轻笑了声,往前迈两步凑近他:“怎么?”
他低声问:“喜欢明星?”
余今总觉得这个问题怪怪的,但有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所以余今选择不答。
他摘了自己用来伪装的金丝边圆框眼睛放到口袋里:“荣先生你怎么这个点过来了?”
荣荀没能从他嘴里套到自己想听的答案,略感遗憾。
不过他也没表露出来,只抬手示意了一下自己的表:“五点过了就是晚上了,说好晚上见的。”
余今看了眼外头明亮的天,又听荣荀说:“还给你带了点吃的。”
余今的眼睛亮了亮:“什么呀?”
荣荀把自己藏在背后的另一只手拿出来,将用一次性餐杯装着的豆腐脑递给了他:“顺路买的,你看看你喜不喜欢吃。”
余今接过,发现只有一点温度了,他喜欢吃常温的,所以倒不怎么在意,只是:“谢谢。不过你是很早就来了吗?”
“是吧。”荣荀也没说客套话:“我没怎么注意时间,不过确实等了一会儿。”
余今喝豆腐脑的动作一顿。
甘甜的汤水和打磨得刚好的豆腐脑滑进他的嘴里,弥漫着清甜的气息。豆腐脑的确很好吃,余今很喜欢喝这些带汤水的、甜甜的东西。
现在喝就连温度都刚刚好,不冷也不热,一点温凉入口,既不会有冰冷后的酸味,还很清爽。
可问题是,荣荀为什么要这么早来等他下班?
“我们明天早上九点钟出发,起得来吗?”
余今咬着吸管又喝了口:“嗯。我每天闹钟是七点半,虽然有时候会赖床,但不会超过八点。”
荣荀笑:“这么严苛?”
余今叹了口气:“主要是怕睡太久了晚上会睡不着。”
荣荀像是才知道一样:“你睡眠不好?”
余今点点头:“不是很好。”
他顿了顿,无意识地避开了这个话题:“你吃饭了吗?”
荣荀看他一眼,没有揪着不放:“还没有,要一起吃吗?”
余今心动了:“可以吗?”
荣荀玩笑道:“这不是应该我问你吗?”
余今喜欢吃饭的时候有人陪,这会让他的胃口更好:“那我跟送饭的护工说一声打两人份?”
“不用。”荣荀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出去吃,有一个私家菜还不错,试试吗?”
“好啊。”
.
等余今跟荣荀吃完饭后再回到医院,时间已经不早了,余今还没收拾行李:“荣先生,我们要去哪?”
国土广阔,十月的天,不同的地有不同的温度。
荣荀没说是哪:“北一点的地方,有点冷,你可以多带几件衣服。”
余今露出了点为难的神色:“……我在南界待久了,又总是住在医院里有空调,没有几件厚外套。”
“没关系。”
荣荀抬手比划了一下两人的身高,随和道:“我俩身形差不多,我就比你高半个头,你可以穿我的。”
借个外套而已,又不是借贴身衣物。
余今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好。
荣荀弯弯眼,心情不错地将人送到了病房门口:“手机给我一下。”
虽然不是问话,但荣荀的语气拿捏得很好,听上去很自然,余今几乎是没有防备地就将自己的手机解锁后递了出去。
荣荀低头在他手机上存了个号码:“我的手机号。”
他把手机给余今:“如果睡不着的话,可以打电话给我。不用怕打扰我,我的睡眠质量也不太好,总是睡不着。”
余今从他手里接过自己的手机,看了眼没有备注的号码。
也不知道是因为荣荀外套翻出来的一点边的颜色太过刺眼晃了神,还是因为荣荀总给他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总而言之,余今鬼使神差地多嘴问了句:“你为什么睡不好?”
他以为荣荀会告诉他,毕竟这一路上荣荀就像是一个搜索引擎,有问必答,还主动跟他说了他们上一个七天做过什么事。
其实事情余今都记得,他只是不记得人,可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没有截断荣荀的话,还把荣荀说的每一个字都听了进去。
大概是荣荀那把听上去很有故事的老烟嗓像生锈的钩子,勾住了他心头上的肉,锈迹顺着血液沾到了他的灵魂上,怎么也拔不出来。
可是荣荀没有回答。
他只扬起了唇:“秘密。”
像是想到什么似的,荣荀抬手屈指,轻弹了一下余今的眉心:“小金鱼,你得拿你为什么睡不好的秘密来换我为什么睡不好的秘密才行。”
荣荀下手不重,就是很轻的一下,可余今却觉得他这一下似乎重若千斤。
因为从没有人跟余今做过这样亲昵的动作。
不疼,就是那一声仿佛古钟被敲响后发出了足以震动山林的声音,让余今身体里的五脏六腑都跟着嗡鸣。
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所以在和荣荀互道晚安分别后,余今在本子上写下了一句话。其中前面那两个字他写得格外板正认真,像是要刻入自己骨骼里。
【荣荀,我想记住你。】
作者有话要说:
会记住的!!!!
(震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