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今是在第七天的下午才看见荣荀的。
他知道自己要在外面度过“重置”了, 所以不免有些紧张。
这八年来,他已经习惯了一睁眼就是医院的天花板,还有充斥在空气里的消毒水和药水的味道。
虽然他不喜欢, 但他也得承认, 习惯让他安心。
荣荀回来时,余今还在看书。
毕竟医学书的厚度真的堪比搬砖,而且有很多地方没有老师带,余今都得自己一个个去查。
听到门口的动静, 余今就合上了书起身过去, 就见荣荀独自一人回来了。
他身上还带着点外头的寒气,不过一经过门口的暖气孔,就彻底消散。
连带着他整个人,也变得柔和起来。
荣荀:“抱歉, 本来以为可以赶回来和你一起吃中饭的。”
现在是下午两点。
余今听到这话,敏锐地问:“你没吃饭?”
荣荀很坦荡地点了头:“是啊。”
余今拧眉, 不悦道:“你胃不要了是吗?”
明明被训斥了,荣荀却没有不开心, 反而弯了眼, 主动软和了语气,像是哄人般:“我没想到路上会堵车。”
余今不高兴地学着他之前的样子去拿酒店里的平板喊客房服务。
他点了鸡肉粥, 又点了几个清淡的菜:“你不能这样啊,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不会自己吃饭, 你也是!”
荣荀靠近他, 低声道:“可我想和你一起吃饭。”
余今一噎。
他听着荣荀声音里带着的一点可怜, 心已经软了大半, 不知不觉退步:“那, 那你都碰上堵车了, 买点什么垫垫肚子总行吧?”
荣荀眼里的笑意更深,又抬起了自己的手,把手里拎着的袋子递给了余今:“我知道了。别生气了,我给你带了小礼物。”
余今不明所以,伸手拿过打开后,发现是糖人。
这东西他记得他小时候吃过一次,是在学校组织春游时买的。
因为那时候是第一次见这种东西,所以余今印象深刻,他还记得他买的是一条蛇。
糖人师傅的画工很好。
而现在,袋子里装的是一条金鱼。
余今觉得这尾金鱼有点眼熟:“……这画工和之前一个餐厅屏风上的有点像。”
荣荀点点头,大大方方承认了:“那个也是我画的。”
注意到了他的“也”,余今不可置信:“这个是你做的?”
荣荀嗯了声,随意道:“路上见到一家店可以自己diy糖人,想起你大概会喜欢吃这个,就去了。”
余今这下是真的被震撼到了:“你……”
他的话哽在喉咙里,本来是想质问的,可当对上荣荀那双含情脉脉的深邃眉眼时,所有的话又说不出口了。
这人,他连自己饿着肚子都没管,却想着要给他做个糖人带回来。
余今捏着手里的签子,忽然觉得这个糖人似有千斤重。
因为就这么一尾糖做的鱼,就承载了太多的情感。
余今不明白。
他有什么好的?
他这样一个人,究竟有什么值得荣荀这么好的人这样喜欢?
甚至于不需要他的回应,就这样一味的对他好,好到不需要任何回报。
荣荀跟他提条件的时候,他还以为荣荀会让他和他在一起,但是没有。
余今觉得自己不值得荣荀这样对待。
可人大多数都是自私的,他也不例外。
所以他攥着手里的糖人,到底做不到把推拒的话说出口。只是望着荣荀眼里似乎从未掩饰过的炽热爱意,一颗心胀满的同时,也是泛着无法诉之于口的酸涩。
“谢谢。”
余今郑重道:“我很喜欢。”
这其实就是表达谢意的一句话,可丨荣荀的神色明显轻快了起来。
余今恍惚了下,发现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所以他又试着说了句:“喜欢到我都有点舍不得吃了。”
然后就见荣荀的笑容愈发扩大。
……啊。
余今有点哭笑不得,鼻头却开始发酸。
一个人能为他的一句话喜形于色,这是多么奢侈的事啊。
“……你真是。”
余今缓了缓:“下次别这样了,你先顾好你自己的胃啊。”
荣荀点头应下,在余今转身时,他脸上那种纯真简单的笑容就瞬间变了味。
他勾着唇,散漫的神色和眼里计谋得逞的愉悦,让他看上去实在是不像什么好人。
偏偏他的语气还是被他拿捏得那么好,就好像一个纯情男大学生一般:“我都听你的,别生气了。”
不过说起来……小金鱼是什么时候发现他的胃不太好的?
荣荀眸中划过一抹深思。
.
等荣荀终于吃完了中饭后,时间也不早了。
余今在他吃饭时,还是没忍住悄悄地拿手机拍了荣荀给他做的金鱼。
这个糖肯定是要吃掉的,不吃就浪费了,但照片可以留作纪念。
荣荀吃过饭后,就看向了在旁边捧着书在他这儿蹭了几口粥和菜的余今:“要出去走走吗?”
这几天也能够看出来,余今其实很喜欢出去玩,但是他今天却摇了摇头。
“你可以陪我待会吗?”
荣荀微顿:“当然。怎么了吗?”
“没。”余今犹豫了一下,还是实话实说:“明天就是第八天了。”
他深吸了口气,有点低落:“我怕我会忘了你。”
余今在和荣荀相处时,总是会冒出也许下一次就不会忘了他的念头,这样的积极很罕见,可同样也让他格外清醒。
如果他不会忘了荣荀,那么就应该会想起从前的所有人。
他没有想起,也就代表他的病没有好。
持续了十二年的心理障碍,不是想想就能够解开的。
记忆中他试过了很多办法,甚至包括尝试不睡觉。
不睡觉的确有用,但是再睡他还是会忘记。
他不可能一辈子都不睡觉。
而且不睡觉有一个最大的问题就是――会影响到他的吃药时间,导致他的精神状态不稳定。
对于一个精神病患者而言,精神状态不稳定,是最危险的事。
因为当时发病了,他自己是不记得了,还是别人跟他说的。
那天,他差点就把自己弄死了。
而荣荀望着这样的余今,到底还是没有忍住,伸手将人揽在了怀里。
余今没有挣扎,也没有给予回应。
拥抱能够让人产生多巴胺,而多巴胺有着幸福荷尔蒙的说法。
所以一个拥抱的确能给人带来巨大的安慰。
其实主要是因为拥抱他的对象是荣荀。
余今顺从地被荣荀圈在怀里,嗅着他身上令人安心的味道,听着男人在他耳畔轻轻响起:“不用害怕。”
他低声说:“就算你忘了也没关系。”
“我会一直告诉你我叫什么,和你是什么关系。”
“你想不起来也没事。”
荣荀低笑了声,沙哑的嗓音像是烈日下被风扬起的黄沙,磁性是粗粝的,温度是滚烫的,一路吹进了余今的心里,填得满满当当,形成了沙墙,再也透不进去一点寒风。
“因为发生过的事永远都会在那里,哪怕你不记得主角是谁,它也始终存在。”
余今闭上了眼睛,到底还是抱住了荣荀。
自从来到南界以后,他就没有再哭过鼻子了,可是这一刻,他的眼睛就像是塞了两颗洋葱一样。
“谢谢。”
余今的声音有点闷,也许是因为埋在荣荀怀里,但又或者是因为别的什么。
他认真道:“我不是跟你客气,我是真的……很谢谢你。”
荣荀只抱着他,不带任何情.色地垂首轻吻了一下他的发丝,抚着他的脊背,将这一刻的温柔与缱绻展开到了极致。
他没有再说那些酸不溜秋却能引得小金鱼掉金豆子的话,只是在心里道,该是他谢谢他。
.
晚上。
余今提前洗了澡,还完成了新一轮的记录。
他在本子最后一页写的是:【糖人很好吃,还有谢谢】。
做完记录后,余今就把本子收好。
他看了眼手机上显示的时间,现在才九点多,虽然他吃了药,但暂时还没有睡意。
余今转了下手里的笔,就听见门被敲响。
他说了进,荣荀便推门而入。
余今眨了下眼,原本有点散的心神,在看到荣荀的那一刻就凝聚了。
原本有点忐忑的心情也消散,甚至于余今忽地升起了一个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念头。
然后他就听见荣荀问他:“你吃药了吗?”
余今稍微回神:“嗯,我吃了。”
他眨了下眼:“怎么了吗?”
说话间,荣荀随意地坐在了他面前的桌子上。
他本来就高,长相其实也不是温柔那挂的,这样的姿态在夜间展露出来,才会更显狂狷。
荣荀:“你还记得我们定的暗号吗?”
之前余今是不知道荣荀的心思,自己也没有那个想法,所以对吻手礼这种事没有什么感觉。
但现在却不一样了。
荣荀这么一提,余今就忽然觉得空气开始干燥起来:“……嗯。”
“我在想会不会是那个暗号定的太简单了,所以没法唤醒你的肌肉记忆。”
荣荀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所以我在想要不要再多加一个暗号。”
余今总觉得前方危险,可却又忍不住问:“你想加什么?”
就等着他这句话的荣荀朝他伸出了手。
余今没有反抗,由着他将自己的手拿了起来,然后眼睁睁地看着荣荀握着他的手,在他的无名指上落下一个吻。
荣荀的唇有点湿热,大概是因为刚洗完澡,水汽还残留在上头。
他吻下来的力度也很重,仿佛要隔着皮肉刻入他的骨髓。
余今有点僵硬。
他望着这样低头垂眼的荣荀,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感觉从脚底窜上了他的天灵盖。
偏偏荣荀还要贴着他的手指开口:“这是第一个。”
余今的喉结滑动了一下。
手被荣荀松开,屋内的黏稠气氛却没有因此稀释。
因为荣荀撑着他身下的椅子扶手朝他倾身。
余今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想要将人推开,但当手抬起来的那一刻,荣荀的声音也跟着落下。
没有往日的温柔,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
只是格外的沉。
“别动。”
余今停在半空中,最终还是顺从地将手放下。
再然后荣荀的气息就彻底包裹住了他,他没有拥抱他,但却距离他很近。
近到余今能够感觉到自己只要稍稍一动,就能触碰到他。
甚至让余今不敢再睁开眼睛。
可封闭了视觉后,其他的感官就逐渐变得敏锐了起来。
比如。
扫过他脸侧的呼吸比之前的每一次都要清晰。
有什么还残留着一点水汽的柔软碰上了他的耳垂,激得余今猛地睁开了眼睛。
再然后。
仿佛有一道惊雷从他的天灵盖劈下,余今整个人都僵硬,血液里四处流窜的电流将他的细胞电得酥丨麻。
……荣荀吸丨吮了一下他的耳垂。
甚至还嘬出了轻响。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我疯了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