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倒,剖析心迹◎

晏桑枝并不傻, 她相反很明白。

别人对待自己的特殊,哪怕不用心,只用眼睛都能发现。

她或许有点心动, 可也看得过于清楚。

不合适。

好比她要翻山越岭,只想要一双能够陪她走完全程都不坏的鞋子, 不管是否平庸, 只要足够合脚,足够耐劳。

可摆在她面前的, 是一双很华丽的鞋子,甚至连内里都是精致的。晏桑枝不用试都知道,这会很舒服,甚至很让人心动,还会在心底问自己, 要不就选这双吧?

哪怕后面出现问题, 都可以磨合的,可以解决的。

但哪怕再心动她都知道,不适合。

此夜的风很好, 没有那么凛冽,只是两个人聊完后,都各怀心思,谁也没有再开口。

好似这真的是闲聊, 随口聊完也不会往心里去。

晏桑枝仰头看天, 这么好的晚上居然没有星子,她觉得有点失落,并且这种失落的情绪越来越重。

手抓住栏杆边缘, 她想, 也许还是有点难过, 毕竟华美的鞋子少有。

但很快,她收起这种多余的情绪。

守的屋子里发出哭嚎声和拍门声,“大夫,大夫,我的孩子要不行了!救人救救我的儿啊!”

晏桑枝和谢行安赶紧跑过去,心里却沉下去,这间屋是他们诊脉的,没有人比他们更知道发病的是谁。

进屋借着灯火一看,是今早那个眼皮都垂下来的孩子,他半靠在他娘身上,弓起背咳嗽,喘气若有若无。

晏桑枝去摸他的脉,低垂着头好半天没动。

最后她几乎是忍着哭腔出声,“移到另外的屋子去。”

谁都明白这话的意义,她娘哭喊着磕头,只想求他们救救他,可是阳气已尽,谁也救不了。

在那个晚上,他们送走了一个刚过完五岁生辰的孩子。这个孩子很乖,没有哭闹,就这么静悄悄地离开了。

他们给盖了一块青绿的布,他娘说,孩子喜欢这个色。

此后几日,陆陆续续有人离开,连最先进去的几个大夫,也有人走了。

不过四日,大家的话越来越少,人也消瘦地很多。后来,谢行安说,这些人,官府给找了一片好地,埋在山谷里,是个朝阳会有花开的地方。

死去的人众人都很难过,可更要在意还活着的。

那些换洗下来的衣物全都烧毁了,屋子里叫药燃起的烟熏了不知几遍,能喝药后,院子里全是方药的苦味,二十几只炉子一同烧着。

到第九日时,病情已经趋于稳定,好似他们真的控制住一场瘟疫,只有他们自己知道,那背后是多少条人命。

九日死了将近一半多的人,从夜晚拉人出去,到不分白天黑夜,也正因为如此,病症才没有蔓延开。

传到外院,也没有人高兴,却派了新的大夫过来接手,等病情大半都消除后,官府和药行都会有封赏。晏桑枝他们功成身退,从后门离开去旁边的院子安置。

要待上三日,主要是看有没有染病,若有症状,总不能放出去害人。

药行这边安排还算妥当,每间的屋子干净有泡好的水壶且是软被,晏桑枝本来是被单独安排在最旁边,四处没有其他屋子。

却被谢行安阻止,原因很正当,万一发病却无人发病该如何,所以把晏桑枝安排在最前面,另一间就是他的房间。

临进门前,谢行安呼了口气道:“这么多日,终于可以好好歇歇了。”

晏桑枝没回话。她今日起来就觉得头昏脑胀的,强撑着时还好。现下一放松,头胀得要裂开来,眼神落到地上,一片模糊,腿软。

等谢行安回过头时,晏桑枝半闭着眼,手往前无意识地乱抓,人却往后倒去。他惊得连气也没敢喘,三步的距离硬被他大跨步地迈过,揽住晏桑枝的胳膊。

却被她的头撞得往后踉跄,顺势扶住她的头坐到地上,再看怀里的晏桑枝,人已经完全晕过去了,嘴唇苍白。

谢行安立马去摸额头,松了口气,没发高热,他的心跳得很快,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将晏桑枝先平稳地放到地上,把脉要紧。

若真的是伤寒,耽误一刻,病就会重一分。更何况他无比清楚晏桑枝的身子情况,侥幸能熬过这样烈的伤寒,只怕半条命去了。

短短的半刻钟,哪怕他手上很稳,额头却除了不少细密的汗水,哪怕诊到是死症时,都没有现在来的慌乱。

等能收回手,他瘫坐在地上,幸得保佑,不是伤寒,劳累过度。

这一条长走廊没有人,其他大夫早就累得歇下了,谢行安不怕别人看见,但怕别人说闲话。

请了楼下两个女使将晏桑枝扶到床上去,没有进门,声音沙哑地道:“还要劳烦两位女使帮小娘子换身衣衫,最好擦擦脖子和脸。这几日在这里照料一番,等会儿拿了药也请女使帮忙喂下。”

等女使点头应下后,他才去楼下让人把药材给拿过来,坐在那里煎药时,他才发现自己居然害怕了。

从来没有在行医这件事上害怕过,他现下居然坐下时手会抖,脑子里有瞬间闪过,真要是染病了该如何。

他想不出来。

煎药时也心不在焉的,最后火快熄了才回过神,等药凉一些端着药上去,好声好气地请女使帮忙喂药,全喝完后,他提起的心才渐渐落下。

这一日他也没有休息,时不时去瞟一眼,直到晚间时听见晏桑枝清醒后,心才彻底放下去。

很想去瞧一眼,可他请两个女使彻夜守着,只能作罢。

夜里也睡得不安稳,终于睡下时却做了一个梦,梦见白日时他诊脉,诊出晏桑枝的脉是死症,一下子惊醒,背后起了层冷汗。

披了层衣裳打开窗透气,没想到隔壁的窗户也被打开,晏桑枝睡了那么久,喝了药好些后睡不着就出来吹吹风。

听见声响后探头出去,见是谢行安,她声音还带着些疲惫,“白日多谢你。”

“不用说这种话,身子好些了吧?”

谢行安看到她松口气,告诉自己梦是假的。

“好些了,这几日太累,骤然松懈下来才会这般。回去后好好调养些就没事了。”

晏桑枝不想倒在最后一步上,她想回家,这么多时日没见麦冬和麦芽,他们指不定得怕成什么样。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谢行安喃喃自语。

两个人都睡不下,就站在窗口前闲聊,谢行安又想起她之前说过的话,试探性地问了句,“你上次说,日后要找人入赘,是真情实意且没有再转圜的余地吗?”

晏桑枝乍听闻这句话,心里涌上股莫名的想法,她双唇紧闭,低头去看底下的树木,良久才“嗯”了一声。

她说:“我有一双弟妹,总不能不管。”

“可以有别的方法。”

“可是我不想,谢郎君,你不想让他们去过寄人篱下的生活。我呢,更适合市井,富贵人家的门槛太高了,我自认为攀不上,也不想。”

晏桑枝的语气很委婉,但她说出口时,心里也并不太舒服。

“什么算富贵人家?”

谢行安又问,他很明白她的言下之意。

她犹豫再三,还是说了,“好比谢郎君这样的门第,对于我来说,算是能见到最富贵的了。”

没人再说了,话已经挑开到这份上,再说下去两个人只怕不用见面了。

谢行安捏着窗棂的台子,骨节发白,他望着今晚的明月,落下的光那么清冷,跟晏桑枝的嘴和心一样冷。

从前他要是被人隐晦地三番两次拒绝,只怕当场甩脸子走来,又不是非她不可。

可他好像真的很喜欢,也从来没有为一个人这样心动过。

明月之所以迷人,是因为亮起时的光从来没有偏向任何一人。

一晚没睡,谢行安想了一晚上,他告诉自己,之前说的太过于隐晦,他不会甘心的,除非挑开说明。

要是明月跟倒映在水里一般,他也不会一直试图捞月。

与他的想法不同,晏桑枝更多的是堵得慌,所以这三日一直都留在屋子里,女使帮忙送饭,连门都没有出过。

一直到了可以出门回家时,晏桑枝硬着头皮出去,正碰上谢行安走出来,他的神色十分自然,跟以前一样。

“小娘子,我让谢七送你回去,这些日子针灸有点耽误了,明日就过来吧。至于我,最近怕是忙得很,药膳只能让谢七过来拿了。”

他说话的语气跟平常没有差别,好似两人从来没有说过那些话。

“啊,好,好,”晏桑枝有点迟钝,“那到时候我早上做了让他过来拿吧,谢郎君这病再吃几日药膳便能好了。”

“嗯,上车吧。”

“好。”

两人的对话很简洁。

直到坐到车子上时,晏桑枝感觉浑身都有点难受,她把所有的难受都归于太累了,回去休息好就会没事。

等马车在晏家门口停下,她赶紧拎着东西下来,道了声谢后就往门口走。

原以为大门应当是关着的,但是却大敞着,阿春和麦芽坐在门槛上,一直盯着过路的人,神情憔悴不少。

直到晏桑枝站到她们面前,两个人才回过神来。麦芽揉揉眼睛,看清楚是阿姐后,没有扑上来,而是站在那,双眼通红,眼泪一颗颗从面颊滑落。

她喊阿姐都是哽咽,带着哭腔的。

晏桑枝也站着,想往前却好似有千斤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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