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屯粮买物◎

该买的东西是一定得早做打算的, 毕竟今年的天一日冷过一日。

连起早起上门来看病的老大娘穿着袄子,都冻得打寒颤,进门第一句就是, “这鬼天,以前哪有这么冷, 也就今年入秋早, 眼见还没入冬呢,我家就一病病三个。”

听闻老大娘的话, 晏桑枝烤火的手一顿,她接话,“许婆,今年确实要冷许多,您说这天会不会下雪?”

许婆搓搓手, 抖抖身子坐在椅凳上, 浑浊的眼眯着,“怎么不会哦,老婆子前头听侍庄稼的老李头讲, 他最会看天象,说这般冷,只怕是要下场大雪。”

“大雪?”

晏桑枝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自己的衣服, 又道:“那老李叔有说什么时候会下雪, 好像这里下雪也不多。”

“什么时候下,”许婆咂着嘴巴,“估摸就是这个月末。雪确实落得不多, 前头两年都没下过什么, 落点雪籽就化了, 没什么看头。”

要有什么看头呢,晏桑枝的神色明显不对劲起来,她随意附和了句,低头烤火收拾好神色。

然后面色又恢复以往的冷静,冲着许婆说:“许婆,我先帮您诊脉,瞧您身子还硬朗着,应当只是风寒。”

“老婆子也这般想。”

把完脉后晏桑枝嘱咐她,“是风寒,天一冷容易患上这毛病,许婆你的轻,吃药膳见效不够快,给你煎点汤药,过一个时辰来拿就成。”

“哎,到时候我把家里孙子也抱来,他也有点这毛病呢。”

“成的。”

等许婆走后,有人又掀了帘子进来,抱着个孩子,面色张惶,“阿栀,你快帮我瞧瞧,我家哥儿是不是发高热了,额头怎么这般烫。”

晏桑枝连忙让他平躺在长桌上,去触小孩的额头,很烫,她当即吩咐阿春,“阿春,去打一盆冷水来,拿巾子浸湿。”

阿春连忙跑出去,不多时就抱着一盆水过来,晏桑枝忍着寒绞干给他敷上,趁平躺时摸脉,心里只觉得不好,是热病。

她脑子想的比嘴里说的快,思虑过立马道:“婶子,你先带着孩子去泡个热水澡,一定要泡够半个时辰。然后再回到我这里来,我需要熬药。”

那婶子已然将晏桑枝当做了主心骨,用冷水擦擦孩子的头颈部,包裹严实后立马抱出门去。

晏桑枝送走她后面色难看,平静下来对阿春道:“阿春,你等会儿拿一袋子米到灶间,让曹婶把最大的那口锅烧开,等会儿你回来在这里坐着,我去烧点粥。”

“哎,小娘子我现下就去。”

阿春立刻撒丫子跑出去。

而她自己把药柜里全部的麻黄都倒出来,又去后面的袋子里抓了一大把。她预感没错的话,有一个风热的,就会有不少人也是相同的病症,毕竟会传人。

只不过不像伤寒这般严重,若没有烧得太严重,便都能治,烧得太重只怕医好也会成傻子。

阿春回来得很快,晏桑枝捧起一盆的麻黄走到灶间,曹婶早就将锅子烧得很着很热,她请曹婶去提好些桶水来,全部麻黄倒进去,一桶桶放下去煎。

煎到滚起的水都是浓黄色,才捞出去渣,往里头加一袋子米,淡豆豉放不少下去,熬成粥。

全部弄好以后,她叮嘱曹婶,“婶子,你看牢了,底下的火不要太着,要是等会儿米软了,火小点温着。我叠在那里的碗筷也要劳烦婶子你帮我给洗出来,泡些热水。”

曹婶一边点头,一边记下,她虽然不爱说话,手脚却十分麻利。

晏桑枝又连忙回到医馆,果不其然就小半个时辰的功夫,又来了不少人,这些病症大多相似,就是热病。只是头痛咳嗽的,她请人先坐下,发热的让他们洗个热水澡再来。

药馆从来没有像今日有这么多人过,她怕咳嗽的会把病气过给旁人,请他们先到另外的空屋子里坐着,让阿春去生火盆子。

自己把屋子的窗全给开了,冷风倒灌进来,有人缩紧衣物颇为不解,“阿栀,这般冷你还要开窗子做甚?你瞧我冷得鼻涕都快流下来了。”

“阿公,你看来了这么多生病的,要是再不开窗把病气透出去,只怕明早你老都要发热。”

晏桑枝好声好气地说,实则她自己也冻得发抖,手指头僵硬,全靠火盆子烧得热。

那些人也老实地闭嘴,实在不想因为这点事情得罪晏桑枝,走到菩萨桥得要不少的路程,花的银钱也不知要贵上多少。

她忙的手都在抖,麦芽想过来帮忙,却被她赶回到灶间,生怕这病过给麦芽。

等到洗完澡的人都回来地差不多,她让阿春去请曹婶把粥舀到桶里,连带着碗筷一起拿过来。

粥桶很大,是曹婶和曹木工一道提过来的,阿春和麦芽拿碗筷,晏桑枝安抚大家,“今日大家这病都是相同的,一人热百人病,不过不算是太严重,喝三日的粥,病自然就好了。等会儿我请到哪位叔婶,谁先上来拿。”

粥一勺勺舀的很快,色是淡黄的,味咸有点回甘,那些人一拿到后,也顾不得烫。勺子随意搅两下,顺着碗沿吸溜一大口进肚,暖和地吃下去可舒服了,觉得叫病给弄得湖涂的脑子也有点清明起来。

有那些勤快的,堆在那里的碗筷也拿去洗了,有的家近,就跑出去把自家的碗筷拿过来,着实让晏桑枝省力不少。

等把大家都给送走后,她累得瘫在上头,趴了会儿又支棱起来,把门窗关起来,用艾叶条熏屋子。

晌午随意吃了碗面垫肚子,知晓自己走不开,就请曹木工来,“曹叔,孙行户的店你是晓得在哪里的,劳烦您帮我走一趟,请他过来,再带三缸淡豆豉来,要最好的,银钱不管。”

曹木工虽然不知道她的用意,连连点头,把还在干的活计给放下来,自己裹紧袍子走出门去。

晌午后也有不少人过来,除了个别的不是热病,大多数症状都相同,锅就一直没歇过。

送走大家后,晏桑枝在那里想事情,太多要忙活的,没等她把全部的理出头。有段日子不见的孙行户进来,这人见面就问好,见着人就扬起笑。

“小娘子,你要的淡豆豉我给你拿来了,特意挑的最好的。”

“劳烦行户了,我们到里间坐会儿,我还有事要托付行户。”

晏桑枝点头道谢,引着孙行户往里间走去,两人一道坐下后,她给孙行户倒了杯茶,而后才说起自己的要求。

“我曾听行户你说,自己走南闯北,知晓哪里的粮食便宜。我现下手头攒了点银钱,想托行户给我买些粮食,不要陈粮,最好是今年新晒好的。粳米、高粱、小麦、大麦、面粉等每种都要一些。”

孙行户抚着胡子,点头问道:“我确实在这上头有门路,不知道小娘子要多少。”

“米面随意数量,但我要三十两银子的。”

“什么?”

孙行户有点失态,茶水差点没喷出来。今年的粮价本来就不贵,三十两银子的粮食只怕要将整个晏家都给堆满。

“行户你没听错,我确实要这么多的粮食有急用,且不要大张旗鼓,我不想要人家知道我买了这么多的粮食过来。入夜送来,还有便是其中有十两银子的粮食,我想请行户帮忙,晚些日子把它送到山光寺里头去。我会跟住持说好,只不过也要入夜。劳烦行户了,此事成后我会多给一两作为谢礼。”

孙行户听着她说的话就知道心意已决,连忙从怀里掏出本子里,笔到了外面拿进来,歪歪扭扭地把事情给记下来。

晏桑枝没时间去比对旁的价格,把该买的全都嘱托给孙行户,“还有糖、油、盐、酱、醋等各要十两,各些种子一两,正好有的菜蔬也给我来上五两。我希望到时候行户能给我列个单子来,虽说我们也这般熟了,我却不想太过湖涂。”

“应当的,应当的。”

孙行户见了这么大笔的生意,哪会不应,还有些零头碎脑的加起来五两银子,也就不一一说了。

等全部事情交代完以后,晏桑枝把最后想说的给说了,“还有一件事要麻烦行户,等会儿路过时,请范大哥和谢老太太还有浩哥儿都一并过来,我给他们把完脉,应当就可以把病案了结。天再冷起来,路到时候可不好走。”

这些小事孙行户怎么会有不应的,他连忙答应,又将单子对了一遍才出去。

晏桑枝还剩下大概四十几两,除去必要开销的,她还有三十多两可用,又让曹木工和阿春过来。

几人也这么熟了,直接开门见山地道:“曹叔,我想请你帮我买上一些木头,大概要十两银子的。屋子你也晓得,有些地方年久失修,都遭虫蛀了,能换的换,能把他弄牢固的就牢固一些,我要大雪来都不塌的那种,到时候银钱不够再说。”

“应当是够的,这活计我平日也在做,只不过木头也确实不够。但十两银子属实可以了,要是小娘子着急,我现下就去找人买。”

曹木工也很快应声,晏桑枝点头后立马走出去,屋里只剩下阿春,她请阿春也不是为了旁的事情,只是知道她于布上晓得多。

“阿春,你看天冷得这般快,今日发病的人越来越多。除了冷还跟衣衫太单薄有关,我想让你晚点跟我去布行走一趟,买些厚布,加点芦花,做成厚袄子厚床。”

阿春摇摇头,一副你有所不知的表情,“小娘子,布行那都是宰客,一百文的布,他们能卖到三百文去,银钱要花上不少。

你去李阿婆那里买,我们住她那里,夜里也会去帮忙纺些布,阿婆的布织的是真好,只是花样不时新,所以买的人少。

但小娘子不看重这个的话,明日我拿点布头过来给小娘子看。至于要缝衣衫,我,阿娘和阿婆空闲时候都能帮着做几件,熬过这个寒冬不成问题的。”

晏桑枝确实在这上头一点也不知道,全权托付给了阿春。盘算着还剩下一点银钱,准备找个时辰去农家采买点药材和干货。

喝口水缓缓干涩的嘴唇,虽然事情都请人帮忙了,但是东西一样都没有到手上,她便一日不会放下心来。

长舒口气后,她翻看穆月橘的医案,临走前她是交代麦冬上她家一趟,把药膳改为喝赤小豆粥,现下这般久了也须得再换。她打算晚点上门一趟。

不过得先把之前的病案给结了,范大来的最早,不喝酒的日子里他从最开始馋酒虫,到现下滴酒不沾,人属实瘦了一大圈也精神不少。

“这病到现下才算是将好了,要是再喝酒无度的,胃疼犯起来,到时候我也救不了你。”

范大立马嘿嘿一笑,“小娘子,我早就不喝酒了,偶尔小酌一杯,再让我喝得烂醉我也是不敢的。”

“你知晓就好,最近做瓦还忙吗?”

“瓦嘛一直都是这般,也还算好,不够最近忙着一起砌砖,今年这天冷得够呛,大户人家里要修厚墙,里头灌灰浆来暖和点。我算日日忙着这个呢。”

说起这个,范大也着实是忙的没样子。

晏桑枝心念一动,“那这砖价怎么算?”

“小娘子要买的话,自然也能给你便宜一些,”范大很实诚,“几间屋子要砌的话,银钱能降到七八贯。”

“那要麻烦大哥你给送点过来,这天再冷下去,生再多的火盆子也熬不过这个冬。”

“成啊,现下造砖的人多,还有不少呢,我晚上就给小娘子送过来。”

范大一口保证。

等再看了浩哥儿、曹婶后,两个人的病症结案后,谢三才带着谢老太太过来,两个人穿得厚实,头戴风帽。

晏桑枝忙请了他两个坐下来,老太太连着不少日子去听佛经,现下人面色红润含笑,见到她还笑眯眯地道:“小娘子,我去礼佛时候静心师父还问你,怎么这些日子都没来,她怕你出什么事。我家三儿去跟她说了什么,她才没问。只日日替你诵经呢,你要是得了空赶紧去瞧一瞧师父。”

“这段时候被事情绊住了脚,忘记知会师父一声,害得她平白担忧。要是明日老太太再去时,帮我给师父说一声,现下医馆病人太多,忙的脱不开身,再过上几日就去给她老人家赔罪。 ”

晏桑枝在这件事情确实考虑欠妥,当时情况太过于紧急,她忙的忘记跟麦冬说一声了。

谢老太太恢复地很好,这病症总算能结案了,谢三虽然也有笑,不过想起松镇那档子事情,他犹豫了半晌,还是没说。

临走时叹了口气,自己扶着老太太出门去了。

天黑得很快,曹婶说晚上宰只鸡给晏桑枝补补,再做一桌子的菜,她点点头,拿上药箱到穆家去。

这个时辰他们还没吃饭,穆娘子看见晏桑枝过来很是惊喜,忙请她坐下来,很关切地问,“小娘子吃了不曾,要不要再吃一点。”

她摇摇头,“我给月橘把个脉,看看这段日子药膳吃得如何,再换个药膳来尝尝。”

“哎,”穆娘子应得很快,冲里头喊了声,“月橘快点出来。”

穆月橘出来得很快,乍一看跟以前差不多,尤其叫厚厚的袄子一裹,身形全给遮掩住了。

她看见晏桑枝就笑,“小娘子回来啦?明日再过来也是一样的,不用这么赶。到我屋子里来,那里暖和。”

“有清减下来一些吗?”

晏桑枝边走边问她。

“自然有,我腰间清减了不少,从前坐下去都费劲,如今感觉自己身子灵活了一些,没得再那般笨重。”

穆月橘连忙表态。

“让我把个脉先,”晏桑枝把完后伸回手,冲她温声道:“属实好上了一些,不过要是想明显一些,还有的时日好磨。”

“那没事,能瘦我就很满足了,”穆月橘捏捏自己腰间的肉,美滋滋地说:“等到了明年夏日我就能穿上漂亮的衣衫了,这难道还不够让我高兴吗?”

“你能这般想最好,走吧,教你另外的药膳。”

“成。”

“今日喝的是甘麦红枣汤,你这脾胃还是得补,且夜里睡下的也不是很安稳,先喝段日子再调整。”

晏桑枝说完,从药箱里拿出一袋子甘草和麦芽,边做边告诉她用量。

这个汤做法很简单,只要将甘草、麦芽、大枣按照一定的量放水煎成汤,再放入糖融化。

最好是睡前喝,这汤有枣香气,又不至于太过甜腻。

天色属实很晚了,她还交代穆月橘,“喝完后一定要嚼几颗大枣,不会再这般翻来覆去睡不着了。”

“我知道了,小娘子你在这里吃吧,晚点我叫我爹送你回去。”

穆月橘挽留她,晏桑枝拒绝了,她没有在别人家里吃饭的习惯。

拎起药箱就走回家里去,哪怕这么晚的天,四下的灯火都不甚光亮,晏桑枝却感觉难得的平静。

因为哪怕她再晚回去,家里也有人盼着她回来,也不会是冷锅冷灶。

果不其然回了家,灶间很亮堂,屋子里生了火炉,寒意进去就被瓦解,桌子上还没有摆菜,大家都坐在那里等她回来。

刚进门麦芽就欢呼,“阿姐回来了,曹婶可以开饭了。”

“对对,我去拿菜,还温在灶台上呢,怕小娘子回来冷了。”

曹婶和阿春赶紧去把温在锅里的菜拿出来,一盆鸡汤,一条鱼,一碟子的松菜,还有腊肉炖干菜,算是最丰富的一顿。

晏桑枝让大家都坐下来吃饭,曹婶还给把鸡腿夹给她,嘴里道:“小娘子多补补”,治好病的曹婶真的跟她阿娘一样温柔。

她低头,夹住鸡腿咬了一大口,养的不少日子的鸡很肥嫩,里头流油,皮软烂。

吃了饭又喝了一大碗鸡汤,她才觉得这算是过日子。

夜里睡下时也难得安稳。

一连几日,她都很忙,白日忙着看病,一到晚上就搬运东西,地窖已经打开看过了,可以存放东西,那些萝卜和菜都放在下头。

还有运来的数百袋米面,索性地窖够大,一袋子一袋子叠在上头,满满当当的,只能留出人走路的道。

剩下的都堆到谷仓里面去,至于旁人心里是如何想的,至少她并不担忧。到时候没有大雪皆大欢喜,真有了,到那时只怕寸步难行。

送到山光寺的还在准备当中,晏桑枝需要到时候去说一声,夜里再运过去。

还有布,李阿婆虽说织的花样很老,布却很厚,她把大半的都给包下来,让她们帮忙做被子。

砖也运得很快,还请了几个师傅帮忙一起砌墙,往里头灌灰浆。

自己家里的事情忙碌得差不多了,晏桑枝还是过意不去自己心里的那道坎,很想要提醒众人多防范,或是做点什么。

只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这日晌午时,她难得轻松一点,正缩在药馆里烤火,听有人进来,也不甚在意,只觉得是哪家的又来瞧病了。

抬头一瞟,她慢慢坐直身子,来的人是谢行安。

她现下看见他心里有点异样,还是强装着热情道:“谢郎君来了,快点坐下吧。”

“不坐了,现下找你是有件事情。之前说要立医书,这段日子也确实找了几个发急病的,大部分都医好了。

只有一个家住在谷庄的,那日医完后就急急地走了,后面再上门去瞧,只说还是病得起不来床。想请小娘子跟我一道去看看。”

谢行安说的冠冕堂皇,面不改色。只有他自己知道,不过是找个由头,没有人多眼杂的时候说开罢了。

总得让他死心。

晏桑枝有点犹豫,却还是答应下来,跟阿春交代一声便出门去。

作者有话说:

热病的治法参考至《本草纲目》

甘草大麦汤来自于――《新食疗本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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