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

【番外一】

除夕的天上总闪着一团团的烟火, 通往谢家的小道上灯火通明,晏桑枝和谢行安两个人不紧不慢地欣赏这夜色。

要说晏桑枝完全不紧张好像也说不上来,只不过她更习惯于把事情都藏在心里。

谢行安看出她越接近谢家, 话就越少,宽慰她道:“我爹娘你虽然没有见过, 但我祖父阿弟都晓得你, 今日三叔、照月都在,就当是见见熟人。”

“不必担忧, 我只是在想到时候要说什么才好。”

“在家如何就如何,不用那么拘束。”

谢行安拍拍她的脊背,停下来帮晏桑枝的袄子正了正,又笑着道:“现下就更好了,无需担忧。”

他的态度越云淡风轻, 晏桑枝的内心就更容易平静下来。

两人才刚跨进谢家的门槛, 在院子里赏烟火的一群人齐刷刷地看过来。谢母反应最快,原本还在说话,立马满脸带笑, 还喊了句,“陈嫂,锅里的浮元子可以下锅了。”

说完就大跨步走来,亲热地挽着晏桑枝的手, 话里一点生疏都没有, 好似她们已经认识很久了。

“我很早就听过阿栀你的名字了,行安表祖母是你医好的吧,当时我听了就觉得这小娘子厉害。如今见了人, 我才发现这般投缘, 只不过伯母瞧你真的太瘦了些, 自己会做药膳,应当多补补才好。”

谢母的话跟倒豆子一样,叫人连插嘴都插不上,这般地热情,倒也不全是为着谢行安。只不过从他嘴里听过一星半点晏桑枝的身世,本来就觉得可怜见的,瞧着人了,那厚袄子穿在身上,竟还这般清瘦,心里越发觉得不落忍。

这话也就多了些,谢母吹到冷风,一时发颤,赶紧拉着晏桑枝往里头走,边走还边说:“外头冷,我们进去说,里头生了炉子,可别冻着了。”

眼神一丝一毫都没有分给谢行安,他和剩下的人对上眼,都摇摇头默默跟在后头进去。

厅堂里生了暖炉,又关着门窗,一进门热气就冒了出来,谢母要晏桑枝坐在她旁边,不待旁人进来,又关切地问道:“饭可曾吃过了?要是觉得饿,我先去给你端碗浮元子来。”

晏桑枝到现下才有开口的机会,别人待她这般热情,她自然也不好木着个脸,笑着道:“伯母,我吃过才来的,还不饿。除夕还上门来,真是多有打扰,特意带了点年礼过来,是些干货干果,还望伯母几个不要嫌弃。”

“阿栀,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谢母状似嗔怪,见了众人进来,就连忙给她引见,“这是行安他爹,你就叫伯父好了,这是他祖父,阿栀你应当认得的,”

晏桑枝也确实认得不少人,有熟人在,她也更放得开了一些,一一叫人。

不过谢行安有点郁闷,这些本来都应该是他的活计,现在倒好,全被他娘给抢了去,头一次被迫当了锯嘴葫芦,偏偏还插不上话。只能接收他们打趣的视线,坐在那里喝茶。

大家虽然对于两个人的关系心照不宣,不过没有定亲也不好说得那般露骨,叫人听去传开反倒不好。

所以谢三叔爽朗一笑,而后道:“我第一次见着阿栀的时候可不像你们这样,我当时觉得她年纪太小了些,又是位女郎,看病应当没有像其他的大夫那样老手。

不过我谢三也有看走眼的时候,你们可不晓得,她把完脉,就让我喝了碗粥,当天夜里我就能睡不少时辰。”

他话里话外都是在捧着晏桑枝,就是想着怎么也要叫大家高看她一番,行医世家的可能对富贵权势都不算那么看重,但是对于医术好的人,大家一定是捧着的。

“更别提后来还医好了我娘的病症。”

谢三的好话点到为止。

在场的哪个不是人精,谢老爷子捧着茶附和,“这在药膳上确实是没话说,我行医这么多年,确实只见到了这一个,阿栀你要是有空的时候,我还想跟你讨教,我也准备学点药膳。”

“当然可以。”

晏桑枝一点都没犹豫,满口答应,难得有人想要跟她讨教药膳,自然是求之不得。

“阿栀姐,这药膳是不是很难学?”

谢行言好奇很久了,说到医术上他的话不停往外冒,“我瞧每种病都要用不同的菜蔬,又各有药性,比之药材也不为过了,真要学好当真不容易吧?”

“学个几年应当就会觉得容易了,”谢行安截过话头,他看向谢行言说道:“你要是有什么想问的,晚点就来问我,改日我带着你去医馆见识一下也可以。现下就别问这些行医之事了,要是真的很想知道,我书房里还有不少书。”

言外之意就是在告诉他,再提这些事,大晚上的都要押着他到书房里去把书给看完。

谢行言还是太嫩了一些,听到这威胁声也老老实实地闭嘴,旁边围着的人在那里看戏。

不过之后倒是真的没有再说起跟医术有关的话,大多说说家常,但大家也知道晏桑枝家里的那些事情,都特意避开了这些话。

等到后面浮元子上来后,满满一碗又圆又白的糯米丸子,谢母先给晏桑枝端的,她笑意盈盈地道:“快尝尝,这合不合你的胃口?”

晏桑枝不好推辞,尝了一口,浮元子特别甜。但她才刚咬上,就感觉牙齿硌到了,拿开勺子一看,咬开的元子里露出的是一枚铜板。

“哎呀,吃到了铜板,阿栀你今年的福运只怕挡不住。”

谢母说的真心实意,即使这明明是她叫陈嫂准备的,但说出来就让人觉得是真的。旁边还有莫照月附和,“确实呢,我上年吃着了,那一年干什么事情都很顺利。阿栀,你今年只怕也这是这般,万事吉利。”

晏桑枝也笑,可不知怎么,她鼻子发酸。怎么可能会看不出来,很久以前她阿娘还在的时候,也是这般特意将包了铜板的饺子给她吃,看她咬到了也是高兴非常。

从爹娘去世后,就再也没有感受过了。今日却在谢家得到了,她有点感慨。

晏桑枝曾经很固执地认为,谢家人虽说会礼数周全,待她应当不会很好。可是她好像真的错了,不过在一起守夜一晚,她明白谢家人当真很好相处。

祖父祖母和蔼慈善,谢父平日说话不多,但只要看他都是笑着的。大哥大嫂虽然不苟言笑,却给足了面子,一直努力搭话,他们的孩子也很乖巧。谢行言和莫照月是对活宝,总在耍宝。

哪管她不说话,大家也不会忘记她,总是时不时就找她说话,或是递点东西给她垫垫肚子。

谢母还跟她说,一个人不容易,尤其是带着一双弟妹,正好她早就见谢行安烦得不成,还得多亏有你收走他,远香近臭,出去住也好。

听得晏桑枝都觉得她是真嫌这个儿子烦人,之前那点关于入赘的担忧也渐渐放下。

到后头大家都说要去放爆竹,晏桑枝走得很慢,谢行安就跟在她的旁边,并问道:“今日高兴吗?”

“很高兴,”晏桑枝在灯烛中看向他,“你的家里人都很好。”

“以后也会是你的家人。”

谢行安很认真地回她,他又说了那句话,“阿栀,现在你信了吧,以后你会有更多的家人关心你。”

她点点头,和谢行安一起并肩坐在那里看天上的烟火,旁边有小孩在放爆竹,还有嬉闹声,是人间烟火味。

【番外二】

春末正是好时节,医馆也颇为忙碌,不过好在阿春已经能够上手不少,又有穆月橘在一旁煎药膳,她如今瘦了一大截,也肯出来见人了。有了她们的从旁帮衬,晏桑枝的活计真的是松快不少。

所以当谢行安过来找她的时候,阿春几个都让她不用在顾着这一头,出去逛逛为好。

毕竟院子里的人对两人的关系都心照不宣,定亲只是早晚而已。

不过她们也没有想到,谢行安是过来带着麦冬准备去医馆的,毕竟这是他之前和晏桑枝说好的事情。

正好今日麦冬休沐,恰好有时间可以过去,麦芽也没有落下,他们全都上了谢家的马车。

在马车上,麦芽好奇地道:“谢大哥,我们今日都要在那里看老大夫行医吗?”

她是真的坐不住。

“不用,我们看到晌午,下午再带你们出去玩。”

谢行安摸摸麦芽的头发,很耐心地回答。虽然他对小孩子确实很好,不过他对麦芽麦冬的好,里面掺杂了爱屋及乌。

不同于麦芽,麦冬对此次去医馆就显得特别高兴,他本来就有点老成,这次在马车上缠着谢行安问东问西时,喜悦之情露于言表。

等马车到了医馆时,人还不少,老大夫正在把脉,他们就站在一旁看,并没有打扰。

只不过谢行安偶尔会问他,比较浅显的问题,只要麦冬能答得上来,他就会在大家面前赞扬。

不过一个上午,就让麦冬高兴非常。

麦芽突然觉得无趣,但是下午的时候,谢行安带着他们去酒楼吃了一顿,点的都是小孩爱吃的,诸如糖醋鱼,油炸排骨,盘兔等,吃得两个小孩子满嘴流油。又沿路领着他们去玩了不少东西,扑卖、转圈、唱戏的,以至于黄昏的时候,两个孩子回去后高兴的脸都红扑扑的。

晏桑枝看着他们高兴,自己更加高兴,毕竟她曾经以为这是谢行安随口说说的,毕竟人在动情时说出来的话总要动听些。

“我不会骗你,”谢行安捏了捏她的鼻子,“我日后还准备让麦冬去学医的书院,就是比较远,不过看他自己。麦芽的话,我暂时只能买点衣裳给她。”

“你对他们比我还上心。”

“那当然,”谢行安在出口后立马转口,“没有你上心了。”

“不过我也算是用心了吧,”他笑道,“那你亲我一口。”

晏桑枝用手代替脸算是了事,想得倒是挺美的。

【番外三】

在认识晏桑枝将满半年内,谢行安以为自己应当不会再做梦了。

不过在春日很寻常的一天夜里,他睡下后又陷入了梦境里。

再次睁眼后,四周苍凉,树木枯死,地上全是裸露的黄土,半掩埋的枯骨。

他从松镇回来后,就再也没有看到过这样的景象。不过谢行安知道,他又梦到了晏桑枝的前世,应当是他之前没有梦到过的后半生。

只要这么一想,哪管在睡梦中,他的呼气声都变得很急促。

梦境从她拜师开始,原本两个人时,一路上遇到灾民也会提前躲藏,遇到不好的事情,也能避开。

不过从师父死后,晏桑枝就变得浑浑噩噩。当谢行安看着她大冷天的什么都不盖,躺在地上心如死灰的时候。揪心到想要冲到梦里头,但是他挣脱不了这种无形的束缚,无法动弹,无法闭眼。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晏桑枝毫无求生欲望地活着一日又一日,荒山野地连人烟都没有,吃的也少得可怜,基本吃着乱七八糟的东西保命。

不过晏桑枝有火烛,她倒是靠着烧热的雪水撑了过去,走出那个鬼地方,在她待在那里的一个月后。

就算出去也不是太平盛世,地上全是尸骨,连野物都没有多少,要是能见到一只,就算撞了大运。

这种时候她都能撑到下去,也算是少见了,屋子倒塌得很多,走不动就缩在那里,偶尔就去挖人家的地窖,有粮食就再多待一段时间。

她还是难以管住自己的善心,路上要是遇到能救的人就救他,要是不能救,挖个坑埋了,后面倒是跟着她的人越来越多。

都是些在乱世还没有失去傲骨的普通人,他们不想死,也不想吃人,走了一年多才找到一处山,里面还长着谷物。

原本以为是块宝地,但晏桑枝到那里不过多久,感觉身体越来越沉重,吊着她活下去的一口气也渐渐消散。

在做这段梦的时候,谢行安有无数次想要闭上眼睛,也有很多很多次想要挣脱束缚,但是他不能。他只能看着,就像个局外人那样看着晏桑枝受伤,趴在地上不能动弹,他甚至只能看着她活的一点人样都没有。

谢行安从来没有哭过,可是他现在眼眶通红,尤其看见晏桑枝瘦得只有一把骨头,躺在一张简陋的木板上,屋子歪歪扭扭地搭着,里头也没有一丝光。

她就这样静静地躺着,动也没动,眼睛无力地看着那木板缝里透出来的一丝光,在逃难路上从来没有笑过的晏桑枝,躺在这里时却勾起唇角。

谢行安知道,这样的面相已经是油尽灯枯了,他救不了她,就算能入梦也救不了她。

他只能看着,只能看着她闭上眼睛,从这个人世间离开。

这时,谢行安完全脱力,他忽然觉得自己手脚一点力气都没有,面上一片冰凉。

连最后的时候,晏桑枝也是孤身一人走的,只不过同行的人将她埋在了山上。

他根本没有办法进到梦里,哪怕是送她最后一路。

谢行安醒来后,他的无力感更甚,他反复告诉自己那不过是梦,不是真的。

但同时冒出一个念头,他要见晏桑枝一面,他现在就想见到她。

哪管天还是黑的,出门的时候碰到一旁的谢七,他说:“你去驾马车,我要去晏家一趟。”

“郎君要去找晏娘子不成,”,谢七想也是这样,他又道:“今日过节,小娘子被请到这边来了,郎君你回来时说不舒服。老太太让我在这里守着,也就没吵你。要我去将小娘子请过来吗?”

本来谢行安应当要自己去的,但是他感觉自己好像走不动步子,只能让谢七走一趟。

晏桑枝来得很快,她进到书房时,里面只点了昏暗的光,谢行安靠在圈椅上。

她好奇,“叫我来做什么?我正跟你侄子玩呢。”

看到眼前鲜活有人气的晏桑枝时,他没说话,他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哽咽,只是紧紧地盯着她看。

“你今天晚上有点怪,”晏桑枝凑到他面前,摸了下他额头,而后撤开了手,“好像也没有发热,睡懵了不成。”

她自顾自地说着,而后瞟到书桌旁边最上面叠起来的书,还有张纸,她拿过来,笑着道:“我瞧瞧你都在看什么书。”

晏桑枝径直翻到折起来的那一页,她借着微弱的灯光,看到了上面写的字,原本还翘起的唇角立马放下,甚至手指不自觉地揉捏着纸边。

太初八年天降大雪,伏尸千里,白骨皑皑。明年春,饥荒至,寸谷不生。太初十二年人相食,疫病起,民十不存一。

太初十三年,乱马过城门,国灭。

春燕归,巢于林木。

她那短短的一生,都在这几句话上了,她从尸山血海里走过的一生,淹没在国灭两个字里。

晏桑枝整个人是怔然的,她没有哭,只是惨然一笑,脑子里闪过许多画面而后一片空白,甚至连谢行安站在背后都没发觉,自己绊自己的裙摆直接摔到地上。

她呆愣楞地坐在那里,她呢喃道:“春燕归,巢于林木,那我是什么呢?”

谢行安同她一样跪在地上,他紧握她的手,哽住的喉咙让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巢于林木,可是后面连林木都没有了。”

晏桑枝她笑,将头埋下去笑了一声又一声,从胸腔里发出笑声,“原来史书是这么记载的,不足百余字。”

她伏地小声地笑起来,她想起自己见过那么多的尸骨啊,每走一步都是踏在别人的骨头,别人的坟地上行走。

那么偌大一个国啊,伏脉千里,可是也只得了那么短的一段话。

“阿栀,”谢行安小声地喊着,拉她起来,紧紧抱住她,侧脸贴在她的脸上,他哽咽地道:“阿栀,你想哭就哭吧。”

“为什么不哭呢?”

他喃喃地问,眼前想起他梦到的那些年,那般的苦,她也从来没有掉过眼泪,他自言自语,“为什么不哭呀?”

“为什么要哭呢,”晏桑枝将头埋在他宽阔的脊背上,短促地笑了一声,反问他。

“可是,”

我这个旁观者都为了你流了那么多的泪,那你吃了那么多苦头,为什么一滴泪都不肯掉呢?

谢行安双手捧住她的脸,让晏桑枝直视自己,他的眼眶通红,有滴泪悬在眼睫上将落未落,脸上满是泪痕。

他从来没有哭过,可是只要一想她的那些苦难,就忍不住想要落泪。

谢行安摸着晏桑枝脸颊的手颤抖,他说:“阿栀,你不想哭就不要哭了,我已经替你哭过了。”

晏桑枝收敛起自己的表情,她伸手去擦谢行安脸上的泪,指尖碰到那泪的时候,她只觉得发烫。

埋头靠在谢行安的胸前,她双手环住他的腰,现在她能听见一个人的真心。

晏桑枝很慢地道:“所以你从什么时候知道我的来历呢?”

那张夹在书里的纸是她到谢家医馆诊脉的医案,如果这也是巧合,那一叠的书册,隐约可见的景平国又是怎么回事。

在昏暗的光线下,两人就坐在地上,互相抱着,谢行安很坦诚地将自己知道所有关于她的事情,一点点讲给她听。

晏桑枝没有过于惊奇,她甚至只愣了一下就接受了这件事情。

她还有闲心关心道:“你那时就不害怕我是鬼?”

“不怕,但是当时觉得你应当执念过深,想去找天师来渡化你,”谢行安想起当初,他又说:“不过我见到你后,我就再也没有想过。”

“为何?”

“因为我满脑子想的都是,该吃了多少苦,才能到这里来。”

谢行安他说完闭了闭眼,因为他知道,究竟吃了多少的苦。

“阿栀,那些事情我知道,它永远都过不去,也不可能会放下。”

苦难永远不会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能带过的,谢行安他说得很温柔,“原来你只能藏在心里,但以后你只要想说,我都会好好听。”

“真的?”

“当然。”

晏桑枝把头埋得很低,她有太多忘不了的事情,她说:“那时走得太急,连爹娘的坟都没去看过,后来做梦都是我在坟前磕头。师父走的时候,你应该梦见了,我当时居然没哭,本来想把骨灰带着的,可是我不想师父死后还不安稳,就将她葬了,后来再也没有见过。”

“我有一段时间,每次睡下都能梦到大家的脸。”

“我收过很多小孩的尸骨,可惜那么小就死了。”

“我的命其实很大,熬到了最后才死。”

她最后一句话说出口的时候,泪才落了下来,一大颗一大颗砸在地上,渐渐晕开,每一颗都是她的恨。

一直哭了很久,把所有的不甘全都发泄出来,谢行安拿巾子给她擦掉全部的眼泪。

他揽着她,很轻柔地拍拍晏桑枝的脊背,“那找个日子去祭拜爹娘,以后可以年年都去,不用再挂怀于心。”

“阿栀,以后要高兴一点。”

这个很漫长的夜,两个人没有睡,相拥着说了很多很多,第二日天还没亮,徒步走到很远的山上,晏桑枝爹娘的墓就在半山腰。

两人都跪,谢行安甚至还在墓前说了许久的话,走在半路上的时候,晏桑枝问他,“你都跟我爹娘说了些什么?”

“我说,要是可以的话,我想阿栀还能有爹娘,我就做上门女婿去。”

谢行安原话并不是这样,但也大差不差。

“你还想着入赘呐,”晏桑枝笑他,可也想起当初是真的为这一份心而感动。

“那你还说了什么?”

“我问爹娘,”谢行安牵她的手,缓缓道:“能不能把女儿托付给我。

“那你听见他们怎么说呢。”

“他们说问问你自己,是不是要跟谢行安定亲?”

谢行安有点忐忑。

“好啊,我替自己答应了。”

晏桑枝没有犹豫,因为她在谢行安身上看到了真诚,那胜过很多很多的东西。

“真的答应了?”

谢行安不敢相信,晏桑枝甩开他的手往前面走,丢下一句,“好话不说第二遍。”

“那我要你再说第二遍。”

“好吧,我说晏桑枝答应了。”

山林里回荡着都是她的声响,那两座坟前的草也摇晃着。

【番外四】

在他们定亲后的第三个月,谢行安有将近一个月没有怎么过来,偶尔过来晏家都是急匆匆的,待不了多少时辰就要走。

晏桑枝也会好奇,问过他好几次,都说有要事,真的不得空。她看出来是真的忙,最后一次见面时,他挨着她的脸都能感受到胡茬,得是多久没有怎么梳洗过了才会这样。

他忙了将近大概有两个月才回来,刚见面时晏桑枝都没敢认他,瘦得太多了些,两颊都凹陷了不少,只有眼神依旧明亮。

“你这是做什么去了,”晏桑枝打量他,话语关切,“要不是看你面色还好,我都要以为你病了一场。你明日过来我给你好好补补。”

“好,我以后天天过来,”谢行安揽着她的肩头,而后把她往马车上带。

“你要带我去哪里?”

晏桑枝坐上马车后,语气疑惑地问他。

“带你去个地方,告诉你这段时日都在忙些什么。”

为着这件事,谢行安真的累得够呛,来回折腾。

“什么事把自己弄得这么累,你真的该补补了,我只怕你这身子现下还不如我呢。”

晏桑枝笑他,她现在的身子确实好上不少,师父时常做药膳给她吃,谢母也隔三差五就会带着补汤过来,曹婶是三餐不落。她觉得自己如今还长胖了点,至少脸上也有肉了。

“你身子比我好就成,”谢行安舍不得掐她的脸,干脆用手摸了摸,靠在她肩头,跟她嘀咕自己有多累。

等车马到了安置所门前,谢行安才止住嘴,从马车上跳下来,扶着晏桑枝下车。

“到安置所来做什么?”她抓住谢行安的手,声音略大,“难不成又有了什么―”

“不是,别慌别慌,”谢行安反握她的手,“是件好事。”

晏桑枝想不出是件什么好事,心里没个定数,只能握住他的手,跟在谢行安身后进去。

跨到屋子里时,她就被乌泱泱的一群人给惊住了,他们全都挎着包袱,手里提着不少家伙什。

“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晏桑枝确实很震惊,以至于失声问出来。

领头的那个汉子跟她熟,沧桑的脸上带着笑,他笑着说:“小娘子,我们要回松镇去了。”

“回哪里去?”

晏桑枝确实觉得很不可思议,她的眼神都在疑问,回松镇去?

“对,小娘子你没有听错,我们就是要回到松镇去了,”汉子眼里都是对松镇的向往,他说,“是谢郎君跟官府说的,忙前忙后,到今日,官府说送我们回去。只是也要我们知道,那里已经没有人住了,光有我们还不够,官府会把其他地方的流民,以及愿意的百姓都迁到那里去。”

“小娘子,我们等了很久,终于要回家了。”

之前说起任何事情都不哭的汉子,现在说出这句话潸然泪下,他哭后面一大片人也跟着哭,因为他们太怀念故土了。

哪怕他们踏上那一片土地的时候,是倒塌的房屋,是遍地的坟墓,亦或是荒芜人烟。可他们还是要回去,因为哪怕最挂念的人都不在了,那里还有他们牵挂的土地。

大家说起乡土来,眼里总带着泪,他们说:“我要回去看看,家里的那颗树有没有淹死。”

“我家的房子用青砖造的,只要它没有全部塌下来,我都能住在里面,我死,也要死在里面。”

“地里的田不能荒在那里,我要回去种地,我想要很多的谷子,我真的饿怕了。 ”

他们说,“小娘子,谢郎君,多亏你们和其他大夫了,我们身上什么也没有,报答不了你们,你们要是来松镇,我们必然好酒好肉招待。”

“不必挂念我们。”

晏桑枝是满眼包泪送他们上船的,明明在院子里有那么多人,一大片的,可一艘大船就能全部把他们装下。有床就睡,没床就躺在船板上,他们都站着挥手,大家的脸上是赤忱的快乐。

就这样,她看着船只越来越远,可是心里头好高兴好高兴,她的高兴只有谢行安才能懂。

他揽着她的肩膀,在码头看着滔滔不绝的江水,告诉她,“松镇改名字了,死了太多人,怕大家只要想起这个地方,最先想到就是瘟疫。所以决定要改,改成安镇。安城的安。”

那是谢行安在这件事情仅有的一点要求,当初从松镇回来,知州曾问他要什么奖赏,他说要再想想。

现在他把自己的奖赏用在重建松镇上,为此他在松镇和江淮之间来回跑,确保这个地方真的能够再住人。

当一切都落实后,大家谈论改名,那是谢行安提出的最后一点要求,要把松,改成安。

既然安城已经无法再回来,那就把希望都寄托到松镇上,让那些苦难都淹没在曾经的名字里,安镇表示苦难后的重新开始。

晏桑枝全然明白他的意思,她忍不住落泪,却又听谢行安说:“等安镇一切都置办好后,到时候我们去那里住段日子,我在那里买了间屋子。还有医书弄好后,我们可以在那里发出,让大家都来安镇买书。那样安镇也会渐渐地变得很热闹。”

他把所有该想的,都想到了。

晏桑枝将头靠在他的袖子,低声地道:“多谢。”

“我们日后既是夫妻,又何来言谢二字。”

谢行安与她十指交叉,他低头在晏桑枝耳边道:“阿栀,今日是你来江淮满一年的日子,以后每年的今日我都会陪着你,把它当做新生,你看,今年的这份礼,就是重新开始。”

“所以,把所有的事情都放下,也要给自己一个新的开始。”

晏桑枝很难形容如今自己是什么感觉,她真的为一个人心动。

她很郑重地点点头,望着江面,好像之前压在她心里的大山跟着船一起远走了。

它将在安城寻一个不见人的地方,在那里扎根,且永远不会回来。

【后记】

如今的松镇,不,现下已经改名叫安城了,原本那里荒凉一片,不过两年过后,这里已经变得热闹非常。

要安城现如今管印书的说,还要感谢江淮来的菩萨,是他们写了这么好的医书。大夫跟着上面的急病方子学,真救了几条人命,现如今从安城传到全国去,各地的大夫都来这里采买,也有不少的大夫觉得这里的人朴实,愿意留在安城。

还听闻有专门教做药膳的地方,一时涌进来的人更多了些。安镇人学药膳是很虔诚的,他们要学就要学得最好,日日夜夜地熬着,如果但凡有不静心的,都会被他们严厉苛责。

因为这批人知道,自己的命到底是怎么从阎王那里抢过来的。就是因着他们这样,药膳治好的人越发多,传出去越广,来学的人就更多。

如此年复一年。

要是大家来安镇瞧,除了发现有遍地医馆和药膳学堂外,这里还有个很大的祠堂,上述医公堂。

里面供奉的全是早些年在瘟疫中丧生的大夫,每一个都有牌位和名姓。安镇的人们像供奉佛祖那样供奉他们,日日上香不落。

至于改变这一切的谢行安和晏桑枝,他们就住在安镇的一间小屋子里,时常夫妻俩背着药箱出去行医,有时候身边跟着一大群人,有刚从医馆下学的麦冬,学药膳累得吐血的麦芽和穆月橘,还有在兢兢业业地做着急病救人的阿春。

他们半年在安镇,半年回江淮,日子过得安逸,平稳,这就是他们想要的。

特别的后记:

后人给安城的医道编了本书,药膳开篇的名字如下:许静心、晏桑枝、晏麦芽、穆月橘(终身未婚嫁)

方药开篇的则是:谢行安、晏麦冬

急病救人:阿春先生(终身未婚,且养育十来个孩子)

最后的结尾写到,医之大道,在民在心,在仁在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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