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袁书这人最爱端些清高自傲的臭架子,平日就差把持才傲物四个字写自己脸上。偏偏他骨子里又不是真对那些个名和利一点不在乎。
他此前是学话剧表演的,搞这么多年没弄出来过名堂,后来去一个剧组里做过场地策划,当过副导演,这么一步步走上来的。
别人其实也没说过什么,他野路子出来的,反而是他自己耿耿于怀,整天爱在自己微博里阴阳怪气余 一流的学院派。
年前余 拍了尺度很大的文艺片,在国内根本上映不了,不过在国际上还是拿到了一个奖项。
这事落到闻袁书他们这群人嘴里,都在说于 拍不出来像样的作品了,只能拉大作品尺度来博人眼球了,成为了风月片的导演。
在这电影座谈会上,藏揽柏和闻袁书闹这么大动静,加上余 最后还上来凑热闹,当天圈里都快炸开锅了。
闻袁书看到余 也站起来之后,又环顾四周,他毕竟是特别注重自己身份的人,最后只咬牙切齿和藏揽柏放出来一句狠话:“你等着!”
藏揽柏整理了一下被他抓皱的衣领,显得很是不痛不痒。
闻袁书这样爱面子好端架子的人,也断然做不出来大庭广众之下也和藏揽柏一样高喊着解释什么,比如他没有真的想要放弃《半湾中月》这块大肥肉的之类的话语。
“这是你以前的作品?”方慕坐在书桌的另一把椅子上,手里翻看一沓词曲作品集。
上面的署名是“白雾霭霭”,作品数量有那么十几到二十的样子,方慕大致一翻,没有仔细数。
作品大量都是以情歌作品为主,字词哀绝的,能从中读出来一种婉转悲伤的感觉,方慕看了看,不知脑海里滑过什么,有几分迟疑的发问:“这是……是你以前分手后写的?”
这些字句让方慕特别难和藏揽柏本人对上号,因为藏揽柏大部分时间里都是风轻云淡的,很难在他脸上找到什么过激的情绪反应,比如特别悲伤或者特别愤怒。
方慕注视他的眼眸的时候,大多时候觉得自己在凝望一滩平静沉重的死水,哪怕那双眼眸总是笑意盈盈望向他。
藏揽柏瞥过方慕手里的东西一眼,然后回答:“是的。”
方慕沉默一下,又问:“这些都是你分手后的心情吗?”
藏揽柏听到这里,似乎是有些惊讶,他不得不停下来手头的动作,然后转而望向方慕,否认道:“这些都是分手后他们的心情。”
方慕:“……”
是机器作响的声音打破了这份诡异的气氛。
藏揽柏整理好打印机打印出来的剧本,然后收拢在一起递给了方慕。
“这是《半湾中月》的部分剧本,你先看看熟悉一下。”
方慕没想到藏揽柏真的能帮他拿到这份剧本,还有些不太容易接受这个事实:“人家…人家片方知道是我……”
“好了,你现在别想这么多,这只是得到了一个试镜的机会,人家用不用你,还是要看你自己的表现。”藏揽柏打断了他,并且在他肩膀上安抚性地拍了拍。
“什么时候去试镜?”方慕问。
藏揽柏微微垂眸,像是也思索了一下:“不确定,但是应该很快。”
而后又抬起来眼睛对上方慕的视线:“能演吗?”
方慕被问得愣怔一瞬。
能演吗?
本能地退缩反应被方慕生生遏制住,在多余生出来的一些贪性里,加上“最后一次”又或者是“临终遗愿”之类的限定词,就会在要行此事时滋生出来一些宽容和勇气。
方慕没有停顿很久,他很快回神,并且回答说:“当然能演。”
当然能演的方慕在十天之后被藏揽柏带去试镜。
方慕到之后发现来试镜的人在他之前有四位,看起来年纪都很轻,至多二十出头,他没有一位认识的。
在没有排到他的时候,藏揽柏和他一起在休息室等。
大概有两个半小时之后,有工作人员来提醒他们轮到了。
方慕看起来有点紧张,被藏揽柏牵着的手手心都出了汗。
他们推门进去的时候,看到摄像头后面的坐着的人除了余 ,任栖,任宜也在。
方慕走到镜头前有些拘谨地跟他们问好。
先说话的是任栖,他脸色看起来有些疲乏,但是眼神并不显疲倦。
“方遇慕是吧,以前听说过你。”
方慕脸色“刷”一下惨白,以为接下来要听到什么不好听的话,有些下意识想要往藏揽柏那里看。
“当年是不是拿过最佳新人演员奖?”任栖揉了一下眉间,像是在问余 ,想要确认一下。
于 哪能记得这事,胡乱点着头:“好像是吧。”
“电影学院科班出身,我看过你演的片段。”任栖放下来手:“在电影颁奖典礼的大荧幕上,有印象。”
“但是太久没演了是吧。”任栖继续说。
他语气平稳,神态内敛,显出几分不符合年龄的老练感,给人一些压迫性,但是并不过分。
方慕抿着嘴,一颗心还是提吊着,点了点头。
“不用那么紧张,准备好了就开始吧。”
方慕站在明亮的灯光底下,深吸了一口气,他抬起来头,又往站在一旁候等着的藏揽柏那看了一眼,嘴也动了动。
但是两人距离不近,加上方慕怕惊扰什么似的声音,藏揽柏只模糊听到几个连不成句子的字词。
方慕的神情告诉藏揽柏,好像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因为他看起来有几分急切。
是想要得到一些他的安慰或者鼓励之类的吗,藏揽柏眼睛一亮,也不由得往前走了一步,问道:“慕慕,你说什么?”
方慕开始意识到自己的小动作其实并不小,有些尴尬扭捏还没讲话,就听到另一道声音响了起来。
任宜坐在导演侧后方,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遍:“他说让你先出去,你在这他容易分心。”
藏揽柏组织好的台词统统咽了回去,背影显得有几分失魂落魄的出去了。
藏揽柏前脚刚退出来,后脚紧跟着,任宜也出来了。
两个人在走廊过道里对上,藏揽柏看着停在自己面前不走了的任宜:“怎么了?有事?”
任宜眼睛看着藏揽柏,心里说不出来的滋味。
短短几天里,事情急转直下,那天原本藏揽柏冲动之下的疯话,竟然成了真的,闻袁书真的被换掉,整个《半湾中月》剧组班底可以说除了他之外,全部都换了人,紧跟着搁置了许久的选角也重新开始。
“你那天…本来就是冲着于 去的?”任宜眉心敛起:“你知道闻袁书和于 不对付,于是在那天故意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那样的话,按照于 的心性,他一定会跳出来说些什么。”
藏揽柏似乎是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哪有那么神,你想太多了。”
任宜皱着眉望着藏揽柏一点波澜未起的神情,很快又反驳自己的推论:“不对,你的目的不仅仅是于 ,方遇慕身上背的还有合同,你是想要……”
任宜最后的话没说出口就被藏揽柏给打断了。
“你瞧瞧,还越说越离谱了。”藏揽柏终于收敛了神色:“这一切对你都没所妨碍,你还是这部电影的男主角,导演从闻袁书换成任栖不好吗,他可要比闻袁书好相处得多了。”
任宜轻吐出来一口,眼睛紧盯着藏揽柏:“你太想当然了,事情不会按照你想的发展的,那人可不是会吃闷亏的性格,与其这样筹谋不如让方遇慕来我这里。”
“来你那里?啧,亲舅舅是老板就是不一样,舅舅知道你在外面替他揽这么大一活吗?”藏揽柏失笑:“小宜,别担心一些有的没的,我不会做太出格的事情。”
但事实上,任宜眼里藏揽柏做的这一切已经够出格的了。
于 今天都没怎么发过话,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擅作主张接下来《半湾中月》挨了任栖训的结果。
原本和闻袁书只是一些口头上的龃龉,现在算是彻底得罪了。
这跟在圈里出了名的“会做人”的任栖的行事风格特别不符。
任宜望着藏揽柏那双依旧笑意盈盈猜不透的眼,心里觉得这事处处透着诡异,他感觉到这事的促成不会是那样简单,总觉得背后有一张诡异的推手在做这一切。
如果方遇慕没有试镜成功的话,那么紧接着被换掉的会是任栖吗。
任宜在这个念头出现的下一秒,就觉得这样的想法会出现在自己的脑子里实在是离谱。
反观藏揽柏,他看起来身上并没有非要做成什么不可的执着劲,但是事情却在他很无所谓一样的态度里达成了。
“咔哒”一声门响,是方慕出来了。
任宜的思绪被打断,看向方慕的方向。
方慕见到距离有些近的两人,神情一愣,还未等反应过来,就看到藏揽柏朝自己走过来跟自己介绍说:“这是我的朋友,任宜,也是这部电影的男主角。”
方慕回神,看着任宜,伸出来手:“你好。”
任宜还是那副蹙着眉头的模样,平心而论,方遇慕确实是长相非常出色的,一双漂亮的杏眼望着人的时候,很容易被那乌黑的眼眸吸引住,鼻梁挺翘,嘴唇的形状很好看。
安静不说话的时候,有种脆弱艺术品的漂亮矜贵劲。
但是他面对任宜的时候,两人眼神对上,那股他曾经看到过的,怯怯感完全不见了。
任宜伸出来手:“你好。”
“怎么样?”藏揽柏和方慕一起往外走。
方慕低着头:“不知道呢,等通知吧。”
去地下车库的一路上,方慕都在走神儿。
等坐进了车里,藏揽柏的手机响起来,是提醒方慕喝药的时间到了。
藏揽柏伸手从车后座拿过来包,去掏药盒,打开递给方慕几片。
方慕看也没看就仰头吞了,又喝了一大口温水。
就在这个时候,藏揽柏看了看药盒里的药片,瞧着数量不对,没想到数了数,确实不太对。
“你偷着减药了。”用的是陈述句。
方慕咽下去药片,抿着被水洇湿了的,显得几分惹人的嫣红的嘴唇。
突然闷声说了句:“我不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