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在出发之前,包括昨天夜里,方慕都已经给自己做过许多的心理准备,但是他孤身一人来到特纳莱酒庄,站在暂停营业的酒庄面前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他的帽檐压得极低,身着着一件十分不起眼的浅灰色外套,没有什么样式。

两秒钟之后,他掏出来一张员工卡,刷开了特纳莱酒庄员工通道的窄门。

酒庄确实是暂停营业的状态,里面非常空荡,一些酒水品鉴的摆台也已经撤掉了。

方慕进来之后,除了在一楼撞见了两位保洁阿姨之外,都没看到别的什么人影。

方慕的动作可以称得上是小心警惕,他低着头,乘坐员工电梯,来到七楼。

这里是所谓的“员工宿舍”方慕和别的一些被迫在这里从事情色交易的员工都在这里,方慕走进一片漆黑的走廊里,随着方慕轻巧的脚步声,那敏感的声控灯接连亮起。

这里的房间门都紧闭着,看起来真的如同那位男生所说的那样,在七楼的员工们都在那天趁乱逃走了。

方慕来到一扇门前,一只手在外套的口袋里摸了摸,掏出来一张门卡,刷开了门。

等进入门里,将门又关上,方慕紧绷的神经才微微放松了一些,他背靠着门,缓缓吐出来一口气,后背却已经都被冷汗打湿了,衣物不太舒适的贴在背上。

方慕平复了一下呼吸之后,很快就不再耽误时间,走到房间里的一扇柜子前,拉开柜门,在对方所说挂在倒数第二件位置的衣物内兜里摸出来一个优盘。

事情顺利的有些超乎自己的想象,或许是徐渡铭和金硕现在的精力都集中在对付藏揽柏上,对已经暂停了停业的特纳莱已经无暇顾及。

现在东西已经拿到手了,只要像来的时候那样,小心的出去就好了,方慕甚至已经想好了,今天主动买早餐回去给罗宴赔罪,再用早上起来去公园遛弯之类的借口为这次的出行打掩护。

方慕打开门,迈出脚去,动作不由越来越快,眼看着即将来到走廊尽头的电梯前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来一道方慕极其不愿意听到的声音。

“是谁!谁让你来这里的!?”

脚步声响起来,伴随着金硕的厉声质问。

方慕怎么也没想到金硕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方慕动作一顿,立刻拔腿朝电梯跑去,到了电梯口疯狂地按电梯,却看到电梯还停留在一楼没有动静。

他转而就往左边的安全出口跑,身后传来紧随而至的脚步声。

金硕看到他的动作,又从那包裹得严实的身影上嗅到了几分熟悉的味道:“方慕?是你吗!方慕!别跑!”

方慕的体力并不好,他很快就被金硕追上一把抓住了后衣领,他这个时候一只脚已经迈下了一个阶梯,却被生生勒着脖子拽了上来。

“滚开!”方慕抬腿就踹上去。

金硕被踹了一脚,发出一声闷哼,身后跟着的保镖要上来阻拦,却被金硕抬手制止了动作。

“别动!”金硕被方慕不断反抗的举动惹出来脾气那样:“我让你别动!听到没有!”他将方慕一把掼到墙上,力道没收。

方慕的后脑勺撞上墙面,带来一阵眩晕和抽痛。

金硕那张脸在自己面前显现出来,他伸手掀掉了方慕的帽子,一把扯下来他的口罩:“捂这么严实,不还是叫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松手!”方慕浑身是汗,有些喘不过气来。

金硕松开了攥着他衣领的手,但是两人之间的距离并未拉开,他眼睛盯着方慕:“你来这里干什么?”他的目光自上而下地打量着方慕,目光里充满怀疑和审视:“这个地方对你来讲可不是什么可以闲逛的场所吧,你是回来干什么的?找人?还是找什么东西?”

金硕边说,边一只手搭上了方慕的肩膀,微微使劲:“找到了吗?要不要我再陪你回去找找?”

“滚开!别碰我!”方慕一手扒掉金硕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眼神望着对方充满厌恶:“我没有来找什么东西,我只是来看看我之前的朋友还在不在这里。”

“哦?那确实托你的福,七楼的员工现在都在放假了。”金硕手面上被方慕抓出来几道红印,他眼睛扫了一眼,复又抬起来:“我可不信你只是简单的回来看一眼,身上有没有什么东西,我搜搜不就知道了。”

他说着就开始上手,手刚碰到方慕就遭到了方慕的剧烈反抗:“我说让你他妈的滚啊!”他手脚并用朝金硕疯狂地又打又踹。

金硕被惹毛了,上去甩了方慕一个巴掌,手掌落在皮肉上的声音清脆的响起。

“别太蹬鼻子上脸了!你看你捅出来的这一摊事!现在徐哥是没腾出来时间,等他把你那小情夫收拾了,下一个就轮到你了,你要是聪明一点,现在就该好好跪在地上求求我,到时候省得你脱层皮……”

方慕的左半张脸一片红肿,印着一个清晰的巴掌印,他陷入一阵耳鸣,听不真切金硕到底在自己面前在说些什么,只能看到对方那张令人深恶痛绝的脸上,嘴巴在一张一合。

“你以为那姓藏的是真的喜欢你?不过像是你之前的那些客人一样,把你当个玩物,当条狗……”

方慕额前的发丝散落,他始终保持着被金硕抽了一耳光之后的动作,散落到额前的头发遮挡住他的眼神,和他的左半张脸。

金硕嘴里又不时吐出来一些羞辱方慕的话,看着方慕呆愣的样子,以为是自己的话奏效,说到后来又缓和了语气:“现在事情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你除了老老实实回来,和徐哥认错之外,没有更好的选择,如果你能乖乖听我的话,我保证你不会吃太大苦头好吗?”

他这样说着,一边想要伸手将方慕额前的发丝拢到他的耳后去,那看起来是一个十分轻柔的动作,像是很怜惜对方。

方慕却在这个时候,冷笑了一声,他终于抬起来被抽红了的脸颊,目光对上金硕,不躲不避:“你以为你这些年,不像是绕在徐渡铭脚边的一条狗吗?你以为你对我的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隐藏得很好?徐渡铭早就察觉了,却故意让你来负责我,给你一点儿甜头,吊着你为他鞍前马后地卖命。”方慕将头仰起来,垂着眼眸,目露出来一丝轻蔑和怜悯:“结果到头来,你什么也得不到,即使到了今日,你还在做着想要掌控我,驯服我的春秋大梦,我的爱和恨其实都与你无关,你不过是徐渡铭的一个工具,也是一条任由他摆布的狗罢了,说恨你你都不够格。”

金硕仿佛是被什么迎头砸了一棒,他不可置信地听着方慕说出的话:“你怎么敢!你个不知死活的!”他目眦欲裂,眼里因盛怒并发出赤红:“你个不知死活的东西!现在也敢这样和我说话,当真是自以为攀上了藏揽柏就有底气了?”

金硕情绪已经完全失控,好像在方慕心里,最恨是徐渡铭最爱是藏揽柏,而自己不过是对方心里一个工具,一个不配拥有姓名的符号是对于他来讲完全无法接受的事情。

“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人吗?你就没有起疑,他怎么一见到你就在拍卖场把你领走了,然后还对你这么好,好像是对你一见钟情了,一切顺理成章成这样,还甘愿为你冒这么大风险!你也不想想,你一个精神有问题,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活在白天还是黑夜的精神病,他就这么轻易爱上你了?!简直天真愚蠢可笑至极!”

金硕不步步紧逼,对着方慕口不择言:“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东西?不过也是一个心狠手辣心思歹毒的人,你却这样轻易地被他蒙蔽,以为自己遇到了爱情遇到了救赎!?别做梦了!他不过是同情你,他的母亲容娉当年因为陷入藏家那对叔侄之争里,最后不堪玩弄而自杀的事情你没听说过吧。”

金硕望着方慕已然变得恍惚的表情,目露恶意:“你那小情夫现在估计连自己是谁的种都还摸不清呢,不过他也确实能忍,隐忍多年也算是为他母亲报了仇。”

“你别在这里胡说八道!”方慕怒视对方,眼神看着金硕仿佛在看一个疯子。

“我胡说!藏骆霖和藏琢升因意外去世后,藏揽柏就躲到国外去治病了,谁知道他是真的去治病还是在躲避什么啊?你就这么信任他?他给了你什么,一些虚无缥缈的甜言蜜语?你能不能自己睁开眼看看!他根本就护不住你!”

金硕情绪激动,双手抓着方慕的肩膀摇晃,说到最后一句,手上失去控制,一把将方慕推了下去。

眼看着方慕就要从楼梯上跌落,金硕瞳孔一缩,还未来得及伸手,方慕突然就被接住了。

藏揽柏带着人从安全通道赶来的时候听到上方传来的激烈的争吵,等走到六楼往上,就看到了方慕的身影,他不由三步并作两步冲了上去。

方慕身子往后仰去,整个上身都跌在藏揽柏怀里,他的鼻尖有萦绕着那股清雅的香气,他不合时宜地想起,藏揽柏好像许久都没有更换过香水了。

方慕目光有些呆滞地仰着脖子侧着脸望着藏揽柏,不知道为什么对方会出现在这里。

藏揽柏老搂着方慕的腰,帮他站稳身形,他目光落在方慕红肿的左脸庞,微微低头在方慕耳边低声说道:“慕慕,还回去。”

“什么?”方慕反应不过来。

“我说,还回去。”藏揽柏手指很轻地划过方慕红肿的脸,很是耐心地又重复了一遍。

下一秒,方慕直接挥拳而上,非常出其不意地给了金硕一拳。

金硕猝不及防挨了这一下,嘴角瞬间就被打出血来。

藏揽柏在这一刻非常配合地发出了一声欢呼喝彩。

“good job!”

尽管金硕再是心有不甘,可是面对着带着众多私保来的藏揽柏,也是拿对方无可奈何。

藏揽柏带着方慕在金硕充满怨毒的目光下,步履轻缓地离开了特纳莱。

然而从坐进车里开始,感受着车里极低的气压,还有已经收敛了脸上浅笑的藏揽柏。

方慕才开始后知后觉,是他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你在生气?为什么,我们好久没见。”来到罗宴家里回到卧室之后,方慕望着站在窗台前一言不发的藏揽柏的背影说道。

藏揽柏很是无动于衷。

方慕又再接再厉:“我很想你。”

藏揽柏闻言发出一声轻呵:“所以是去特纳莱找我?”

方慕沉默下来。

藏揽柏背对着他说:“或许你应该给我一个合理一点的解释。”

还是许久的让人窒息的沉默。

藏揽柏转过身来,看了低着头不愿意讲话的方慕一眼,然后走到床边,拿起来床上自己的西装外套,作势就要离开,好像对方慕感到很失望。

方慕在这个时候急忙堵住了门:“可是…可是明明你对我也同样有所隐瞒!”

藏揽柏觉得好笑:“我隐瞒你什么了?”

在很多个时刻,藏揽柏对恋人都做到了绝对坦诚。

“你为什么在特纳莱第一次见到我就带我走了,那个时候我精神状况那么糟糕……并不如何的讨人喜欢。”

那个时候的方慕明明面临着客户的接连退货而造成的价格腰斩,显然是已经非常不适合再接待任何客人了。

不可否认的,金硕今天的到底还是对方慕产生了一些影响。

不是第一次了,藏揽柏和方慕的相处之中,屡次面临过方慕的种种疑神疑鬼,猜疑,与不信任。

但是唯有这一次,让藏揽柏感受到一种挫败感的叠加。

藏揽柏叹了一口气,望着方慕漂亮的杏眼,对上那张露出不安神情的脸说道:“因为在特纳莱酒庄,根本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在三年前的精神疗养康复中心,我们就见过。”

“可是我怎么一点儿记忆都没有?“方慕不由陷入自我怀疑,眼睛睁大望着藏揽柏。

“那在欧洲的精神疗养康复中心,你有没有什么特别的记忆。”

特别的记忆?方慕眉头紧蹙,他仔细回忆起来,但是那段记忆太混乱模糊了,而且并不怎么愉快,方慕潜意识里非常的抗拒回忆。

但是…好像……

方慕不太确定,但还是说出口了那记忆里显得有些特别,有些不真实的地方。

他说:“我好像在疗养院里见到过一只猫咪,黑色脑袋,身上是白色的绒毛。”

“那是我。”

方慕语气显得更加地不可置信,他不由质问:“那你为什么要装猫咪?!”

“我没有装猫咪。我在疗养院披散着头发,穿白色的病号服,是你自己,你经常偷偷爬窗来我的病房敲我的窗户,喂给我你手心里攥得粉碎的饼干,对着我叫咪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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