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午时下学后,阿圆便和曹薇、程蔓歆、罗玉秀几人去了聚贤茶楼。

聚贤茶楼在京城最繁华的街道,这里邸店林立、百货云集,随处可见衣着华贵的行人。

她们的马车才到聚贤茶楼门口,就见这里门庭若市,人群进进出出,还不乏各家女眷们。

程蔓歆惊讶:“天啊,这么多人?”

“当然,”曹薇说:“今日是苏州和沂州两拨学子在此辩论,这两个地方来的学子是夺魁呼声最高的。”

“而且”她意味不明地笑了下:“今日来这看热闹的可不止我们,你适才瞧见了吧,好些夫人们带着女儿也来了。”

程蔓歆惊讶:“都是来物色女婿的?”

“嘘——你别那么大声。”

程蔓歆赶紧闭嘴,四处看了看,这才紧跟着曹薇和阿圆她们进门。

聚贤茶楼是京城最大的茶楼,一共分三层,一层是大堂,堂中央设了处高台,平日是唱戏说书的地方,而如今有个学子站在上头慷慨激昂,台下四周皆坐满了人。

二层和三层是封闭的雅间,呈回字形分布。说封闭其实也不全然,推开雅间的格窗往下望,能清楚地瞧见大堂里的情况。

如此设计,倒是方便了今日各家夫人小姐们窥探未来女婿了。

曹薇早就在此定了个雅间,还是她爹爹帮着订的。曹薇跟她爹爹商量好届时出榜了就捉个女婿回去,因此,对于女儿要来看学子们辩论,他一点也不反对。

几个姑娘进了二楼的雅间后,兀自站在窗前打量。

“现在还没开始,”曹薇说:“苏州的学子还没来。”

“你如何知道?”

“我上楼的时候听人说了。”

阿圆往窗外瞧了眼后,径直坐回椅子上喝茶。然而才品了一口,就微微蹙眉放下了。

罗玉秀见了,问:“阿圆不喜欢喝茶?”

“并未,”阿圆摇头:“我喝不惯这个。”

“这还喝不惯?”罗玉秀笑她:“你这嘴巴实在是太金贵了点,这茶可是聚贤楼的臻品,一两茶叶都值当许多钱呢。”

阿圆笑了笑,从旁拿了块糕点细嚼慢咽地吃。

澜苑有许多好茶,萧韫不在京城,但凡景王府所得的好东西,陈瑜都让人送到澜苑去。

一年四季新鲜水果不断,连茶叶也皆是新采摘的。因此,把阿圆的嘴巴养得刁了些,寻常茶叶,若是品一口不大满意就不想喝了。

这时,大堂开始热闹起来,人声鼎沸。

“来了来了,苏州的学子来了。”曹薇在那边喊。

“在哪呢?”

几人凑过去,只见一楼大堂里乌压压的人群,谁是谁都分不清楚,不过人群中还是有那么几个出挑的。

许是身姿挺拔,又许是模样年轻俊朗,惹得其他人也纷纷注目。

阿圆还听见隔壁雅间的夫人小姐们谈论这些学子的家世背景。

其中有个叫霍高旻的被提及得最多。

阿圆忍不住问:“霍高旻是谁?”

“哎呀,”程蔓歆打趣他:“阿圆莫不是也想瞧这位公子?听说他才学最是了得,极有可能中会元呢。”

阿圆正想解释自己只是听说,那厢大堂就突然起了阵骚动,紧接着骤然安静下来。

原来是辩论开始了。

而此时,聚贤茶楼三楼,一处宽敞奢华的雅间里。

三名男子围坐于桌前品茶,其中一位玄色锦袍男子端坐于北侧,手指漫不经心地转着茶杯。

此人,正是离京两年的萧韫。

萧韫昨日夜里刚回京城,才歇息没多久,就被顾景尘和苏云平约至此地谈事。

谈的也不是别的,正是眼下大热的春闱。

“贤贵妃一党近日频频动作,又想故伎重施利用科举清除异己。”

“这么急也不怕露马脚。”

“渝州之事办得很是利落,眼下已经结束,我看他们是害怕殿下回京。”

“不论如何,六年前我们大意失策,如今不会再重蹈覆辙,索性将计就计。”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便是萧韫与顾景尘谋划了六年的事。

“绸缪六年,成败便在此举。”苏云平难掩激动:“殿下总算要熬出头了。”

萧韫神色平静,这两年在外历练,肤色黑了不少,整个人比之前变得更沉稳许多。

他下颚线条锋利,延至耳边的鬓发间。长眉如剑,眼睫微微下压不动声色的模样,透着一股坚毅内敛的上位者气势。

“此时言之过早,”萧韫放下茶杯,淡淡道:“未到最后,切忌掉以轻心。”

苏云平正色:“殿下说得是。”

顾景尘坐对面,眉目闲适中透着股春风得意。

事情谈完,苏云平转而打趣他:“颜姑娘回京后,顾大人越发的风采照人了。”

顾景尘八风不动,眼皮都未掀半寸,只唇角浅浅地勾了下,是男人们才懂的意味。

萧韫问:“婚期定在何日?”

“五月十六。”顾景尘道:“等这次春闱的事忙完,便办酒。”

苏云平跟着感慨:“光棍了二十六年,如今总算是要成家了。”

说着,他有意无意地瞥向萧韫。

苏云平不敢调侃萧韫,但意思很明显,就是在催促殿下您也老大不小了,何时成婚。

萧韫的一帮智囊团中,就数苏云平喜爱八卦,众人见怪不怪。萧韫没吭声,继续慢条斯理地品茶。此时,楼下大堂传来一阵欢呼声,有人拍掌叫好。

苏云平走过去,推开窗探了眼,说道:“此次进京赶考的学子们,就以苏州和沂州的学子最出风头。”

“苏州出了位霍解元,童试、院试、乡试皆是第一,若此次再中,可就是三元及第。”

“这位学子叫什么?”顾景尘问。

“霍高旻。”

这个名字,楼下雅间的夫人小姐们也在谈论,声音还不小。

苏云平笑:“看来这个霍解元很受欢迎呐。”

“我家没适龄的闺女,若是有”苏云平摸了把短须,说:“也喊我家夫人来物色一个。”

许是想起什么,他转头问萧韫:“景王殿下,下官记得殿下养了只兔子,应该也到说亲的年纪了吧?”

提起阿圆,萧韫平静的面色有了些许变化,变得柔和了点。

他淡淡“嗯”了声。

两年未见,也不知那小丫头长大了多少。

这边几人正谈笑着,楼下,突然传来女子清脆的声音。

“阿圆你快看!那就是霍公子!”

这声音不大,夹杂在人群喧闹之中,但奇妙地听得很清晰。

萧韫动作一顿。

他缓缓起身往窗边走去,透过薄薄的纱帘瞧见二楼西面一扇窗户打开。

而此时,几个十五六岁的姑娘正齐齐倚在窗边瞧楼下大堂。

中间那个穿锦绶藕丝缎裙的姑娘,身姿略微高挑。她神态悠闲、眉目灵动、梨涡含笑。因侧着脸,一股青丝落于身前。

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如九秋之菊。

萧韫目光定住,微微眯眼。

尽管小丫头变化极大,但微微圆润的脸颊和明艳的五官,一看便认得出来。

此刻,她伸长脖颈瞧楼下那个叫霍高旻的学子,瞧得津津有味。

萧韫默默打量了会,脸上辨不出情绪。

苏云平还以为他在看大堂的学子,于是在一旁说道:“二楼雅间都被各家夫人小姐们包了,想必都是来看这位苏州霍解元的。”

“如此一瞧,这霍解元一表人才,果真是个难得的女婿人选。”苏云平无知无觉地玩笑道:“殿下瞧着可还好?若是满意,倒是可以着手准备嫁妆啰。”

“”

阿圆确实在瞧那个苏州学子,她倒想看看这么多夫人小姐们赞扬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只不过看了几眼,她略感遗憾。

好看是好看,但比起沈哥哥和世子哥哥来,差远了。

唉!

她暗暗叹了口气,觉得今日白来一趟了,正想转回去吃糕点,却似有所感地抬头。

斜对面的三楼,有一间厢房的窗半开,隔着帘子,瞧得见里头影影绰绰的人影。

但看不清模样。

她总觉得有人在看她,而且还看了许久,那目光笔直还带着点凉飕飕?

为何凉飕飕的?

阿圆想了会,没想明白,索性懒得想了。

如此又坐了一会儿,她腹下发涨,便起身对曹薇她们道:“我去方便则个,一会儿再回。”

那三人还在看,看得颇是得趣,都没空理她,就只罗玉秀转头挥了挥手:“去吧,人多,你小心些。”

阿圆下楼如厕,然而等她如厕回来,才拐到楼梯口,就碰见了个熟悉的人。

陈瑜笑嘻嘻地等在那里:“褚姑娘,许久不见!”

陈瑜没跟萧韫去渝州,而是被留下来部署京城的事,连同澜苑里阿圆的事也由他打理。

但陈瑜不经常露面,他似乎很忙,偶尔隔几个月才在阿圆面前出现一次。

上一次见面,还是去年阿圆的屋子要修地龙的时候,到现在已经过去大半年了。

“陈大哥?”阿圆问:“你何时回来的?”

“昨日就回了。”

“又有事忙?”

“正是,”陈瑜道:“眼下是最忙的时候。”

“哦。”

阿圆知道陈瑜并没有跟萧韫一起,所以也没想到萧韫会回来,因此,只是简单地寒暄了会,她便打算上楼。

然而,她才抬脚,就又被陈瑜拦下。

他低低道:“褚姑娘,公子回了,要见你。”

阿圆浑身一定,还以为自己听岔了。

“谁?谁回了?”

“公子,昨夜小的与公子一同回来的。”

闻言,阿圆顿时大喜:“他在哪呢?可是回府了?我现在就回去。”

“没回府,在对面酒楼,小的领姑娘过去。”

盼了许久的人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回来了,怎么说呢?

阿圆心情激荡。

一路上脑子里回忆的都是萧韫离去时的模样——

那个俊朗好看的沈哥哥,那个爱捏她脸颊喜欢逗她的沈哥哥,那个对她关怀备至的沈哥哥,还有,偶尔霸道严厉但眸子却温柔的沈哥哥。

是她挂念了两年的沈哥哥呐,如今终于回来了。

她满怀欢喜地推开门,然而当见到人时,一句“沈哥哥”紧张地卡在喉中。

眼前的沈哥哥跟想象中的不大一样,变了许多。

男人一身玄色锦袍站于窗前,听见动静,缓缓转身。

他肤色黑了些,身形也瘦了些,但依旧不掩挺拔颀长。五官轮廓分明,眉眼俊美英武,尤其是那双深邃的眸子淡淡看过来时,竟带着点犀利,仿佛能轻易看穿人心。

此时,整个人的气势,如他锦袍上的金线刺绣纹云一样,张扬且迫人。

令阿圆觉得有些陌生。

萧韫见她傻愣愣的模样,缓缓开口:“小丫头,不认得哥哥了?”

阿圆咽了咽喉咙,小声地喊:“沈哥哥,你回来啦。”

萧韫也在打量长大的阿圆。

小丫头长高了,也变瘦了,模样还挺好看。

一身锦绶藕丝缎裙,搭着件斗篷,斗篷是白色的,显得她肤色如瓷般剔透白皙。身姿高挑匀称,目测已经齐平他的肩膀。

萧韫不由得感慨。

往回只到他胸膛的小姑娘,竟是长大了。

他眸子溢出点笑:“怎么,见到哥哥生疏?”

许是两年未见,沈哥哥跟想象的不大一样,阿圆的确是生疏的。可也就生疏了那么一小会,眼下萧韫又捉弄她,她心里那点儿生疏立马就消散了许多。

她撇撇嘴走过去,径直坐下:“沈哥哥昨日回来为何没在信中提,害得我以为”

萧韫也坐下来:“以为什么?”

“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我若是不回来,你当如何?”

“还能如何?”阿圆故作无所谓:“我过我的日子就是。”

萧韫勾唇。

“回。”他温声道:“原本是想先不跟你说,给你个惊喜。却不想小丫头倒是令我惊讶了一番。”

“嗯?”阿圆偏头看过去。

“你来这做什么?”萧韫问。

他指的是聚贤茶楼的事。

提起这个,阿圆坐直,略微窘迫。

随即又想起之前感受到的那道目光,便小心翼翼地问:“沈哥哥刚才也在茶楼?”

“唔”

“那沈哥哥看到了?”

“都看到了。”

“”

阿圆这才后知后觉地羞臊起来,脸颊也有点烫。支吾道:“我其实是陪好友过来的。”

她长大了,有些事不像小时候那般懵懂无知,越是懂得多便越是容易羞臊起来。

以前还能跟沈哥哥说些亲密无间的话,可如今倒是有些难为情起来。

“总之”她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想的什么样?”萧韫问。

“反正我是闲着没事过来瞧热闹的。”阿圆没底气地说。

“你可知今日前来聚贤茶楼的夫人们是来做什么的?你一个小丫头过来凑什么热闹?”

“还伸长脖颈瞧,”萧韫揭穿她:“那苏州霍解元就这般好看?”

“”

阿圆咬唇,抬头忿忿地瞪了眼萧韫。

适才还觉得沈哥哥变了许多,这会儿看来,一点也没变,还是那个逮着她就喜欢数落的坏蛋。

少女面容姣好,水眸清澈,黛眉秀气地笼起。

这么朝你瞪过来时,那一抹嗔怒宛如海棠拂水,羞答答、娇滴滴。

萧韫顿了顿。

随即停下来,不忍再说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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