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 如果让戚寻来列神水宫的未解之谜的话,除了神水宫的现任宫主,和极有可能是下一任宫主接班人的新月都喜欢搞每天跑十环任务之外,另一个能被她列入前排的, 必然是在绝代双骄的世界她曾经看到过的那个雕像。

这场面太有杀伤力了戚寻是绝对不可能忘记的。

现在看起来新月倒是很有弄出这个雕像的潜质。

戚寻原本觉得她是个理智派, 但是在观摩了她几个月后, 觉得她好像有点搞个人崇拜。

后来跟新月聊了聊之后新月表示,她此前两年听的都是母亲在对抗史天王势力上做出的努力。

杜夫人借助朝廷的暗中支援和拉拢的江湖势力,虽然的确做出了一些改变, 但在史天王神出鬼没的前提下, 杜夫人还是处在下风的状态。

所以新月早做好了倘若能找到一个破局契机, 即便为之牺牲也无所谓的想法。

然后在此之前,戚寻已经送史天王去海底长眠了。

新月固然没有看到海上那一幕,却也并不妨碍她因为这件事, 对这个并不比她大几岁的神水宫少宫主生出了一片敬仰之心。

再便是戚寻继承神水宫宫主之位,在杜夫人和戚寻达成了协定之下, 新月加入神水宫。

近距离接触自己的偶像还成为偶像的弟子是什么体验?

自然就是像戚寻看到的这样,先不管自己能不能想明白对方做这件事的意义何在,照着学总是没错的!

就像新月即便并不知道戚寻为何要每日达成神水宫中师姐妹的十个请托,自己也先跟着照做了。

戚寻按照追星的逻辑想了想,据说因为史天王事件的后续,沿海有些遭了灾的城镇,还将她的画像给供在了家里,就跟收集偶像照片一样,那么新月这种情况, 搞个大型手办, 好像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不能算说不通?

但是戚寻很快又在收拾神水宫名册的时候, 看到从明心山庄中寄过来的一本里,提到有个从阴山那个方向慕名而来的姑娘,名叫白静。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这好像就是白飞飞的母亲……吧?

当然如今的白静并未因为阴山群鬼被沈天君剿灭,幽冥族谱在阴山各家争夺残杀后落到她的手中,如今没有了柴玉关的存在,从理论上来说其实也不会有白飞飞才对。

但戚寻还是不免想到,白飞飞成为幽灵宫主后,给磨难后身体衰败早年间便死去的白静立了个花神祠,花神祠中正是白静的塑像,这种操作很难不说会不会在白静未来的女儿上重现。

戚寻摸出了张纸,在后面写上了第二个怀疑对象。

至于第三个怀疑对象,现在不仅自己还没出生,就连她的生母都还是个小孩子。

“攻破长安城对我们来说并无压力,你不必……”不必如此紧张。

宋缺侧过头来朝着戚寻看了一眼。

戚寻微不可见地给宋缺翻了个白眼。

谁担心攻破长安城会不会对唐军有压力了?她明明在想的是另外的事情。

上一次离开【天刀霸刀】的副本世界正是二月初春,她往雨蒙山一行拜谒慈航静斋,从慈航剑典中窥探魔道随想录的痕迹,集齐天魔策十卷的时候,现在却已经入了秋。

先前宋缺立足洛阳,军容整肃,却并未着急往长安推进,直到今时今日才发兵西进。

即便有狄飞惊在相州瀛洲一带与宋缺呼应,让宋阀北上的征途,其实并不那么遵循历史上大多情况下只有从北到南夺取天下的情况,长安城为中心的北周势力也在关陇门阀的彼此攻讦中实力大损——

但以宋缺为首的宋唐集团也打定了主意先攥紧目前的既成战果,再图谋彻底的一统。

尤其是先前逼近长安城被打退的尉迟迥势力,在迎战宋缺又吃了一次败仗后,便试图突进汉中谋求出路。

虽然有独尊堡和魔门势力联手,宋阀依然是要多分派一部分兵力出去,方才能将这支残部彻底吞下去。

种种事项都需要时间。

多做一点发兵之前的准备也总不会出错。

在这一段消化发展的过程中,戚寻这位名义上的魔门圣君缺席其实没有太大的影响。

反正她之前受到和氏璧与邪帝舍利的双重影响,半发疯状态的那一年,魔门忙着搞事业,忙着和白道争KPI,也着实没出什么事。

尤其是在她先后干掉了石之轩和辟尘之后,补天阁的势力必然遭到瓜分,真传道以子午剑左游仙为首的一支反过来占据主导权,赵德言身死后魔相宗又因为向雨田的警告而收敛,这些内部协调的事情,戚寻也正好有了个不插手的理由。

不过现在,秋日兴兵剑指长安,她却起码也得作为一个标志露个面。

也就是因为她在切入副本世界的时候还在想着某个“未解之谜”,看起来像是神色纠结,从宋缺的角度来看,才显得她好像是在担忧入主长安的进度。

一身玄铠的宋缺距离戚寻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在这将近两年的时间里看起来属实是成熟了不少。

宋缺那个只比他小两岁的智囊弟弟,没少在背后吐槽他大哥气运惊人。

谁家的出门历练也没这种发展,直接来了个一步登天。

当然这话也不完全对。

若无自宋悲风之时便发展顺遂积淀深厚的宋家军势力,戚寻就算在长安城里再怎么搞事,顶了天也就是暂时遏制住杨坚的气势,让陈顼或者尉迟迥有可乘之机,却反而会让这个南北朝乱世越发不能在短时间收束。

但如此一来也就跟戚寻的目的背道而驰了,所以这种事情她是做不出来的。

也毋庸置疑的是,宋缺虽然对争权这种事情的兴趣不那么大,起码不如他在钻研刀法之道的兴趣上大,但当他被放在这个位置上的时候,他依然算得上是个相当合格的统治者。

在眼见宋缺手握那把连鞘乌刀,号令军队开拔的时候,戚寻听着这个号召力,还觉得有理由相信,三国两晋南北朝以来的颜控风潮,在这位宋唐开国帝王的身上也颇有体现。

宋缺是真的可以靠脸吃饭的!

那动作还挺有范儿。

戚寻骑着那匹从狄飞惊那里收回来的乌云踏雪,披着与唐军同色的玄色披风,不疾不徐地跟在行军的队伍之中,也顺便朝着宋缺多看了两眼。

不过真到了三军开拔之时,她又懒得凑到宋缺边上了。

她左边跟着祝玉妍,右边跟着从相州为此战赶来统筹接应的狄飞惊,后面还跟着若干魔门拎包小弟,这种众星拱月的待遇不比跟着宋缺好多了?

远距离欣赏还容易多保留点美感。

目之所及,这一片黑甲行军的浪潮,在初秋还残存几分燥热之气的日光下金影闪烁,在长风吹拂下,其中势不可挡的锐气更是扑面而来。

此等行军景象,让戚寻不由有些唏嘘。

当然并不只是她,祝玉妍看着眼前的画面也颇觉感慨。

乱世之争的确争的就是一个时机。

但她在彼时中州城下,赶来欣赏石之轩的尸体的时候,反正是绝没有想到,在将近两年后的今天,她又会作为其中一个见证者看到眼前这一幕的。

这实在得说多亏了戚寻。

她方才瞧见在大军进发之前,宋缺曾经邀请过戚寻与她并辔同行,颇有一种荣耀与共的意思,被戚寻拒绝了。

祝玉妍很能理解她的这个选择。

戚寻虽上位做了魔门圣君,算是半个向雨田的传人,甚至达成了魔门内部多年间无人能做到集齐天魔策的……姑且叫壮举吧,但她显然没有助力于魔门达成只在一人之下地位的意思。

魔门本身的良莠不齐状态在她无意识的清理行动中有所好转,在这半年间的竞争上岗里,也因为优胜劣汰的缘故又解决了一部分,但并不代表如今便已经将处在低谷状态下的歪风邪气都给彻底排除在外了。

即便是阴癸派前有边不负之死,后有辟守玄被祝玉妍以违背圣君敕令的理由击杀,在宋唐携大势而来的时候,其中也有不少翘尾巴的,让祝玉妍都有点头疼。

她看得分明,这位魔门圣君可并没有放任他们进一步登高的意思,她是必须要把这股风潮压下去的。

而与其说是魔门白道这百家积淀助力宋阀登位,不如说是南北朝中民心所向的推动。

——戚寻更愿意成就的也是后一种说法。

祝玉妍有野心,却不是不懂得在此时见好就收,所以在与戚寻一并策马前行的时候,也没提什么要给魔门谋求福祉的话,而是提到了长安城中的情况。

天君席应在情报行当上搞得越发风生水起,但责任太大的结果就是还是要跟祝玉妍瓜分一下手头的工作,尤其是偏向于西面的基本还是落在祝玉妍的手里,其中就包括了长安城。

“这半年间,宋阀……不,应该说是宋唐势力发展得风生水起,长安城里就是持续内损了。尤楚红倒是个聪明人,圣君此前找上她给她提供了一条出路之后,她便秘密联系上了我们,继续挖掘长安城中的门阀纷争,之后才带着一部分人远走突厥。”祝玉妍话中颇有几分嘲讽之意,当然这个嘲讽还是冲着宇文阀这种势力去的。

大敌当前,还不尽快放下私仇和权力欲望,拧成一股绳来对敌,反而在挑拨之下先继续相互攀咬,再如何有本事的人被丢在这个环境之中都没法挽回倾颓之势。

纵然此时长安城并未门户大开,而是各家私兵驻守城墙,也实在跟直接投降没有太大分别了。

去岁五月宇文赟病故后,宇文阐这个小皇帝在长达一年零三个月的时间里,除了一条痛斥宋缺的檄文外便无有政令下达,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了。

“尤老夫人是个能人,在突厥能有一番作为的。”戚寻回道。

祝玉妍笑道:“将突厥人带到坑里的作为?”

戚寻这话听起来就很意有所指。

算起来突厥和长安城中的关陇门阀也实在不必比较谁更惨。

后者极有可能在秋日结束前便要面临成为阶下囚的结果,此前从六镇军时期便享有的尊崇地位一去不返。

前者便不必说了,自戚寻在哈尔和林的突厥牙帐放了那一把火,又以月狼矛前后击杀两位突厥可汗,亡命分歧后划分为两支的东突厥势力可以说是提起戚寻便色变。

现在又要遭到来自关陇门阀中的幸存者怀着目的而来的忽悠。

到底是协助一方压倒另一方,重新一统东突厥的救命稻草,还是压垮这匹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从祝玉妍这个知情人的角度来说,不是个太难回答的问题。

对祝玉妍的这个反问,戚寻笑而不语,但这显然和默认也没大分别了。

“说来我还挺好奇的,”祝玉妍换了个轻松些的话题,“圣君之前的半年上何处去了?若不是您下雨蒙山后专程让人送信提及自己拿到了想要的东西,只怕我们是没法在北边安坐的,还得找上慈航静斋问问将圣君藏到何处去了。”

“闭关这种事情,有时候也不是自己能控制的吧。”戚寻话说得理直气壮的,谁都听不出她有一点说瞎话的意思。

祝玉妍对戚寻也实在算不上特别了解,更对此不会持有太多怀疑。

要知道在戚寻销声匿迹的半年前,她正集齐了魔门天魔策。

祝玉妍虽然卡在了天魔功的瓶颈上,却也并不妨碍她清楚全套的天魔策到底是个什么水平的功法。

天魔功和席应所修炼的紫气天罗一正一反出自同源,极有可能涉及本源的奥秘就在戚寻最后得到的魔道随想录之中,外加上向雨田的道心种魔大法能让他达到接近破碎虚空的境界,也显然威力尤在天魔功之上。

要不是祝玉妍还担负着支撑起阴癸派门庭的责任,决不能让她师父在九泉之下魂灵不安,她都想给戚寻当个跟班,与她一道去钻研武学去了。

此番再见,祝玉妍当然看得出来,比起戚寻那近乎疯魔的流浪中逞凶,她如今的境界不仅更加稳定,也——

更强了。

起码在魔门这种很大程度上依靠拳头来决定地位的势力之中,更不会有人胆敢对她的圣君之位提出任何的置疑。

虽然说实际上戚寻的功力提升是邪帝舍利元精贯体的后续影响,以及她在海上兴风作浪的这种AOE实践操作中,感觉又摸到了更高境界的边,但她若想将其解释成是闭关后有所得,其实也没什么问题。

祝玉妍很是诚恳地表达了一番对戚寻武道天赋的称赞。

身后更是响起了席应的捧哏之声。

戚寻朝着狄飞惊瞥了一眼,果然不出意外地从对方低垂着的面容上看出了几分了然的好笑情绪来。

在场的人里显然也只有狄飞惊知道,戚寻所谓的闭关自然是个假话,与其说是因为闭关而销声匿迹,还不如说她是跑去了别的世界去了。

去了宋朝继续观摩朝堂易主,北伐战事进展也罢,去了别的世界也好,总归她还能想起来这边还有魔门挂了个虚名,还有长安的清平一战,也挺不容易的。

不过比起宋缺在上次戚寻找上他的时候很是委屈地想着凭什么他是第三个被想到的,狄飞惊就想得开得多了。

他既然选择了留在这个即将结束乱世的南北朝时代,跟随宋唐在乱世的灰烬之中重新兴建起一个盛世王朝,便实在不该再有什么奢求。

他很难评价自己对戚寻到底是一种什么想法,就像他如今在夜深人静之时抽丝剥茧地回忆自己为回馈雷损的知遇之恩而做出的一切,都恍惚有种雾里看花之感。

在他抬眸朝着戚寻看去的时候,正看见她收回了投向他的目光,在朝着前方行军的队伍看去的时候,为甲光金鳞所映照出的意气风发。

而随后响起的昭示进军的号角,更是将他那点颇有顾影自怜意味的情绪都给击碎得差不多了。

他唇角露出了一抹释然的笑意。

起码他也不算在这人世之间白走一遭,还能得见一个乱世的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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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祝玉妍所说,宋唐和名存实亡的北周之间的实力差距,随着宋缺在宋智和狄飞惊的建议下休养生息,整军备战的半年过去,已经越发明显。

尤楚红坑了长安城中的门阀一把后远走突厥,宇文伤在此前便死在了戚寻的手中,算起来长安城中的高手正是以这两人为最,若是这两人还在,甚至能够联手的话,说不定还能来尝试一下斩首行动。

可现在城中将有名号的高手一数,排在第一位的居然是——

“岳山?”宇文述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

岳山能有什么用?

若真要弄什么斩首行动,要杀的自然是宋唐的领军人物宋缺。

可别忘了,宋缺的天刀之名正是在击败了岳山后才混出来的,这个被击败的刀客直到现在还没从深受打击的状态中恢复过来,怎么可能在重新对上宋缺的时候能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何况戚寻没选择和宋缺并肩而行,却不代表宋缺没有投桃报李替她扬名的意思——魔门圣君与唐军同行,在军中地位只在宋缺之下,是宇文述不难探听得到的消息。

岳山虽无门派归属,却也到底隶属于魔门,他又如何能有可能是魔门圣君的对手。

宇文述曾经生发出的想要当那一轮当空明月的雄心壮志,早在发觉手下可用之人一日比一日少,长安城的势力一日比一日不济的现状面前,被磋磨得不复存在。

摆在他面前的路俨然已经展现出了格外清晰的轮廓。

光明正大的应战,在他们选择击败尉迟迥,而不是与对方携手行动的时候,或许就已经没有成功的可能性了。再这么一算,连歪门邪道的路子都没了。

宇文述不是没想过如尤楚红一样离开的。

但在尤楚红做出这样的决断之后,长安城中的各方门阀势力仿佛形成了无形中的相互监督,谁若还想走,只怕便会变成灾难临头中压力过大的高门子弟群起而攻之的对象。

宇文述又不是宇文伤,他如何能保证自己处在这样危险的境地中还能全身而退。

可不走的话,就像是在等待一个慢性的宣判。

当唐军正式压境的时候,处在皇宫中,学着他父亲宇文赟一样用闭目塞听来麻痹自己的小皇帝宇文阐也坐不住了。

他甚至觉得此前风闻的杨坚有意在他父亲身死后篡夺政权,说不定还是一件好事。

这样等到宋缺兵临城下的时候,真正要直面天刀之威的便不是他,而是杨坚了。

但是现在……现在杨坚可不会做这种蠢事!

宇文阐的脑回路跟宇文赟是有那么两分相似的,在这种情况下他想出了个自认为聪明的决定。

他要禅位!他不要当这个末路亡国的皇帝!

可禅位给谁呢?

今年也还不到十岁的宇文阐咬着笔杆子想了半年,最后在绢帛上写下了一个名字。

不是别人,正是宇文述。

说起来这个理由虽然荒唐,却也听起来还有那么一点道理,说的是宇文述此前有明月垂怜异象,正是国家危亡之时力挽狂澜的征兆,加上宇文述认了朱满月为姑母,也便是宇文阐的表兄了,虽然此宇文非彼宇文,但在有些人想要甩锅的时候,是不会顾及这么多的。

宇文述前脚还准备摆烂,等着宋缺攻入长安城后多少要表现出个对关陇集团的态度来,说不定便会对他从轻发落,后脚便收到了小皇帝的禅位诏书。

宇文述:“……?”

别说宇文述接到这消息的时候茫然,还在行军之中的戚寻宋缺等人也要笑死了。

“噗……所以这位置还真让宇文述接下了?”坐在宋缺的军帐之中,戚寻便不必去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规矩了,看宋缺将军报递过来,戚寻也堂而皇之地翻看了起来,然后就被宇文阐的操作给逗乐了。

不得不说,从先前宇文述为了洗脱戚寻弄出来的那个烟花异象的认姑母操作,到现在宇文阐在大军压境之时又重新提起这件事把皇位丢出去,都完全超出了戚寻的预期。

可反正这些事情都对最后的结果没什么影响,反而还能让她看个乐子,戚寻还觉得挺有意思的。

“宇文述但凡不是个蠢人便不会在这个时候接受什么禅位,但他此前因为宇文化及和宇文伤的事情针对杨坚等人做得太明显了,反正已经无力回天,看到仇人比自己还惨,有些人就舒心了。”宋缺也没见过这种操作就是了。

他手中握着的是第二张军报,显然是跟前者并未相差多少时间寄出来的,只不过恰好在前后脚送达而已,“加上宇文述的武功的确不出众……”

所以第二日以杨坚为首的诸位就把宇文述给捆上去了。

这话说出来长安城里的百姓都要目瞪口呆。

当然在如今的时局之下,这些在乱世中命如蒲草的平民根本来不及多想这些个皇家的笑话,反而更怕的是在长安城的攻城之战中,他们能否有让自己活命的机会。

谁不想活呢?

以宋家军的席卷天下之势,只要拿下长安便是乱世将定,若是死在黎明之前是多么冤枉的一件事。

长安城中早因为宇文赟弄出的那些个乞寒胡戏,花车游街,以及什么皇帝与神像并作,让百姓瞻仰膜拜的操作,给彻底激化了对皇室的厌憎,水皆咸卤的环境更是让人觉得这便是人心背离的惩罚。

现在王师既来,他们何必要跟这样的天家和门阀共存亡?

狄飞惊精通人心,此番随军出征如何会想不到这一点,在跟戚寻商量后,暗地里是动用了魔门的卧底人手,在城中继续煽动情绪。

于是在一路无有不胜的唐军抵达长安城下的时候,城中的百姓发起了对守御城门的士兵的袭击,将这座古都的城门打开在了他们的面前。

而后他们便看到身为他们领袖的宋缺负刀策马,仿佛完全没担心这洞开的城门中藏有埋伏,在穿过城门而过,后方随行兵马的见证下,将打开城门接纳唐军入城的百姓中最为年长的那个搀扶了起来。

这是一场作秀,但也是一场水到渠成的胜利。

戚寻策马行在了此前来长安城一游之时屡次经过的横门大街上,无端看出了几分物是人非的感觉。

“若我是杨坚或者宇文述,便在开启城门的人中安排一个刺客,让宋缺面对是否连坐长安城中其他平民的难题。杀不杀得成功另说,以宋缺如今的实力,能成功刺杀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恶心他一手总是没问题的。”戚寻打趣道。

狄飞惊颔首失笑:“那么他就该庆幸你没站在那一头。不过如今,也就只有你还能这么自在地直呼他的名字了。”

戚寻怎么听觉得狄飞惊这话里透着一股酸味。

她翻身下马,敲响了她此前买那南北朝版本冰激凌的店铺,在对方战战兢兢的回话中问了句他们还经营与否,这才继续朝着城中走。

世家门阀大多有其私兵,但在彼此无法真正联手,唐军又已经入城的情况下,这点所谓的私兵也就是个充台面的东西而已。

他们有条不紊按照狄大军师布置的目的地分兵而行,锁拿重要人物,而最为精锐的一支,则随着宋缺踏入了皇宫。

宇文阐早在成功甩掉这个最大的包袱后便住到皇宫外头去了,宇文赟的五位皇后则是在他过世后相继在城中的佛寺内出家,唯独留在此地的就是赶鸭子上架的宇文述。

戚寻耽搁了一点时间抵达此地,便听到了个很有意思的消息。

宇文述是被人从枯井中找出来的。

在听闻宋缺率兵入城的时候,他终于想办法岔开了看守他的人的注意力逃出了宫殿,本以为他靠着躲入枯井中可以暂时逃过搜捕,等到夜色降临便可以趁着城中的混乱脱身。纵然过往的富贵不复存在,总归还可以保住一条性命。

谁知道宋缺其人,治理国家的能力到底如何还有待验证,掌兵的能力却是无疑很高的,在他统率之下的宋家军在展开地毯式搜索的时候,实在是很有绝无一处遗漏的秩序感。

狼狈的宇文述被押到了宋缺临时歇脚的宫殿之内,在这里他还见到了当年与宋缺同在长安城中的戚寻。

将近两年的时间丝毫也没在戚寻的脸上留下痕迹,她甚至这会儿还抱着一大份的酥山,让宇文述只觉得对方像是来此地度假的。

“就他一个人?”戚寻大觉遗憾地收回了目光。

不过想想也是,宇文述这个位置是被赶鸭子上架弄上来的,哪有什么妃嫔相伴,自然也就不可能重现南陈后主陈叔宝在亡国的时候还带着妃嫔,三人一并藏身在枯井中的画面。

“你还想看到什么人?”宋缺问道。

“没了,”戚寻摇了摇头,“有这位当事人在这里也够了。说起来——”

宋缺看得清楚,在戚寻的目光中露出了几分跃跃欲试的兴味来,“说来我跟宇文家主也不是第一次见面了,既然多少也算是有点交情,我有一个特别的魔术想要给宇文家主看看。”

宇文述可不觉得自己跟戚寻能有什么交情。

他眼看着宋缺仿佛意识到了戚寻想要做什么事,将其他人都挥退了下去,便不由眼皮一跳,生出了几分不妙的预感。

下一刻这预感便成了真。

他眼看着戚寻在说完先前那话后,手中也没放下那个拨弄酥山的小叉子,就像是在什么下午茶时间给人看自己新折腾出的小玩意一样,用另一只手朝着宋缺所在的方向打个响指。

在宇文述的视线中,这已然距离天下之主位置不远的年轻人的头顶,忽然出现了一片他绝不可能忘记的场景。

他曾经见过这一幕的!

在一年多之前,宇文阀宴请尤鸟倦那四人的宴会之上,他见过这样的场景,正是在他的头顶!

此时并非黑夜,还有夕阳的余光从窗棂之间投落进来,可这丝毫也不影响,当宋缺头顶的那轮明月自云雾之中升腾而起的时候,纵然被黄昏斜照破坏了些光亮,却足够让宇文述看得清清楚楚。

就连皎月周遭的云雾飞花都与他的记忆之中别无二致。

这正是那个让他顶上了“天无二月”之名的景象!

“是你!”宇文述的脸都要扭曲了,“是你干的好事!”

若非那一夜的异象和从水中窜出的那个刺客击杀宇文伤,宇文阀如何会一步步落到这样的田地?

如今赫然得知,这令他也一度生出了野望的明月奇景居然是出自人为,宇文述只觉一种天旋地转的晕眩之感。在这种满盘颠倒的视野中,唯有这对景象的操纵者疯涨的恨意在他心中异常清晰。

然而还不等他朝着戚寻扑去,两道剑芒便已经洞穿了他的心脏。

不,不是两道剑芒,而是一道剑芒和一道刀光,分别出自戚寻和宋缺的手笔。

宇文述扑倒在地,在他极力上抬的目光中,那轮明月直到他咽气也没在他的面前彻底消散,将一层清辉铺开在上首那青年的面容上,平添了几分冷光。

对宇文述之死,宋缺并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宇文述在这出大戏落幕的结算中,实在算不得是个无辜之人,他能做到今日的位置上,背后的牺牲者不知凡几,如今随着北周灭亡而殉城,甚至能算得上是死得其所了。

不过——

“你这杀人诛心的本事真是越来越高了。”

宋缺又不是什么多疑帝王,加上早知道宇文述当日的情况出自戚寻的手笔,可不至于觉得这个随时能被她制造出的奇景对他来说算是个威胁。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差一点就动手在戚寻的前头。

“我这怎么能叫杀人诛心。”戚寻慢吞吞地又挖了一勺她抱在手中的甜点,“我这顶多就叫让他死个明白。”

宋缺没法反驳戚寻的这个说法。

不过戚寻没打算将这个烟花多放几次,让长安城里一度当了她棋子的都知道一下她的操作,所以大约杨坚在成为阶下囚的时候是没法得知全部的真相了。

只是让杨坚有些没想到的是,他原本以为能保住杨氏族人便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在朝代更迭的清算中,如他这样身份的大概是没有活下来的机会的,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成全宇文阐的禅位操作,拖着宇文述下水一道陪葬,然而宋缺给了他一个活命的机会。

在戚寻的建议下,宋缺给杨坚安排了个新工作——经营西域。

在原本的历史轨迹上,这应当是那位被石之轩取代了身份的裴矩在隋炀帝杨广即位后做成的事情,撰写《西域图记》,打击吞并吐谷浑,引导西域番邦臣服朝贡,但现在成了杨坚的差事。

事实上杨坚的门客中还真有一个叫做裴矩的,他出自河东裴氏,在北齐为北周所灭后,裴矩便成为了杨坚的手下。

虽然如今距离他经手开拓西域的工作就还有那么个将近三十年,却也不妨碍戚寻本着物尽其用的原则,让杨坚和裴矩打包去发挥余热。

“你应该不会给他翻盘机会的吧?”戚寻托着下巴,一边翻阅着长安城中要员的名单,找一找还有没有什么可以二次利用的名人,一边问道。

算起来裴矩在打击吐谷浑势力的时候是真没带多少兵马。

这人属实是个游说好手,他先是成功说服铁勒人对吐谷浑用兵,在吐谷浑的可汗朝着隋朝求救的时候,趁机让隋军秀一秀肌肉,又在后来说服西突厥攻打吐谷浑残部,迫使对方入朝觐见。

如此说来,也不必给杨坚和裴矩多少兵马就是了。

但也得提防这两人引动外族入侵,不过这件事就是宋缺在调拨人手的时候需要做的事情了。

“自然不会,我打算给小弟一个历练的机会。”宋缺回道。

他说的小弟并不是宋智,而是后来在江湖上得了个诨号叫做“银龙”的宋鲁,现年才不过十六七岁。

论起武道上的天赋,宋鲁拍马也赶不上他的大哥,论起头脑,他也比不上他的二哥,不过他有个长处,在中庸之道上他有种近乎本能的天赋,还颇有几分做生意的头脑。

用在这种卧底在杨坚身边,顺便探查吐谷浑的实力这种事情上,实在算得上是很合适了。

“那就行。”戚寻舍不得杨坚和裴矩的天赋,但也不想这两人给才平定的世道多折腾出麻烦来。

这实在是来之不易的安定。

戚寻最开始载入副本的时候是公元579年,现在则是公元581年的秋天,距离东汉灭亡天下战乱四起的东汉末年已经有350多年的时间了。

而以人口来算,即便是经过了隋朝开皇之治的休养生息,天下也不过只剩下了四千万人,如今更是远远不如。

好在,在唐军夺取长安后,正式宣告北周灭亡,西梁的亡国后裔也正在被独尊堡之人送来长安的路上,这中原土地上终究只剩下了一个声音。

戚寻正看着李渊这个名字发呆,思考应该给这个现年十五岁的少年找点什么事情做做,忽然听到宋缺迟疑着开了口,“此间事了,你是不是打算走了?”

宋缺是不太相信戚寻来自岭南之南的海上的。

即便他不如狄飞惊一样清楚其中的奥秘,却也不妨碍他在夺取南海派的地方安顿南陈皇室后裔的时候,也顺带留了几支宋阀的海航舰队往更大的范围内探索,完全没打听出什么神水宫的名号。

这让他在收到消息之时,心中多了一份恐慌。

先前戚寻处在混乱状态的一年里,他虽没跟对方有过真正当面的交流,唯一算得上一见的也就是在黄河边上眼看她挥剑的一幕,却到底还有零星的消息传入他的耳中。

可这半年间不同,她像是彻底销声匿迹,甚至让他一度觉得两人并不在一片苍穹之下。

宋智都看得出他在挥刀的时候少了几分专注,宋缺本人又如何不知。

可他如今背上担负的绝不是一人一户,甚至不只是宋阀的担子。

纵然他在望着天刀,望着水仙长刀,望着井中月的时候清楚地知道,他大概已经无法走舍刀之外并无其他的路子,但也绝不能在乱世初平之时便任由感情占据上风,丢下这个包袱一走了之。

起码,起码要到宋阀有一个合格的继承人。

“不着急吧。”听到戚寻的这个回答,宋缺无声地松了口气,又听到她继续说道:“怎么都得等到你宣布定都的消息再说。”

“这北周长安我们也算熟悉了,若要当做都城所在,因为地下水和渭水摆动的缘故已经不那么合适了,最好还是另选一处,我倒不是说要换到洛阳——洛阳屡遭战祸,有先前半年的驻军也未能恢复宫室坍圮之状,想来也修缮不易,倒不如往龙首原处重建长安。”

这便是隋朝统一后的选择。

站在后世的角度来看,这也的确是个正确的选择,否则也不会有唐朝定都于此,在隋大兴的基础上扩建出了唐长安城最后的模样。

戚寻还是对这种见证历史的定都挺感兴趣的。

“宋公子,”戚寻记得半年前她来找宋缺的时候,对方所说的若是她乐意还是可以这样称呼,这会儿反正也没第三个人在场,戚寻也干脆沿用了下去,“若有新都,我这个魔门圣君应该能分到个宅邸吧?”

戚寻说到这里掰着手指,被称为世界第一城的唐长安城,面积甚至是明清时期北京城的1.4倍,更是比同时期的君士坦丁堡大了7倍,说起来都很有排面,想来房价也不低。

她倒是不缺这点钱,但谁不爱白送的房子呢?

“……”宋缺闻言,不由陷入了沉默。

戚寻能在此地多留一点时日,已经远超他的预期。

可他怎么听怎么觉得,在戚寻这里他还不如一座宅邸重要?

“自然。”憋屈的宋公子从嘴里挤出了两个字,可看着露出了个笑容的戚寻,他又不免在心中一软。

不过,宋公子虽然在戚寻这里好骗又天真,现在总还是有点城府的。

比如说——

他不好过别人也别想好过!

他会记得把赏赐给狄大军师的宅邸丢远一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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